月光如水,俊男靚女,淺斟低唱,美事。
林老爺手持茶碗,並沒有喝,清清淡淡的問,看了一眼元順,看樣子問的是正室夫人。
元順當然不能再張嘴了,好歹先回復老爺,這是最起碼的規矩。
花瓣姑娘眼睛盯着乳白清冽的茶盞,想一想說:“不是百毒不侵。”心裡想:你真討厭。
小風和慄旬是何等樣人,立即知道大事不妙。仔細的盯着眼前的茶盞。
小風摘下發間銀質簪子探入茶盞試了一下,銀色沒有變。無毒,因爲銀簪沒有變色。
慄旬把茶盞放到鼻子邊,聞了聞,只覺得味道很醇厚,沒有異樣。
細細小小的小丫鬟,很安靜,彷彿別人說的話與她無關。垂手一旁侍立。
林老爺等所有的人都已經做出反應,才安靜的說:“那你就別喝。”
小風和慄旬疑心重重,將信將疑的表情,讓元順看了個滿眼。
沒有證據。這四個字寫在小風和慄旬的臉上。
元順有些怒了,強按着怨氣低聲說:“可以不喝,但是不可以污衊別人 。與林老爺偏見有關,與沁香樓下毒無關。”
她還真敢說。
細細小小的丫鬟,聽到下毒兩個字,彷彿受到了驚嚇,癱坐在地上。
小風明白,這確實是一個天大的罪名。小丫鬟擔待不起。
老爺今天晚上是怎麼了?
元順小臉繃得平平的,看看老爺,看看茶碗,看看青花冠和玲瓏壺,喪氣的放下茶碗,嘟囔一句:“從來沒有這麼倒黴過。”
慄旬一直在觀察瞭解這一家人,對於元順的感嘆,心中萌生奇怪的感覺:林家夫人這話什麼意思?是老爺不讓喝醪糟,倒黴?還是小丫鬟下毒自己,倒黴?
元順的話確實可以兩方面理解。只是,難道元順已經看破下毒的秘密了?
小風猶豫不決。既然老爺這麼嚴厲的制止,當然不能再喝了,只是醪糟裡真的有毒嗎?
元順嘆口氣:“確實有問題。只是不能喝醪糟,口渴要緊,能喝別的嗎?”
小風想,好歹夫人總是聽老爺一回。下毒證據是什麼?
林昊竹已經轉過臉,不再理女人了。
小風簡直弄不清主君主母在演繹什麼戲。
慄旬安靜的看着,靜等水落石出。
這一段歡喜冤家都是聰明絕頂之人。當他們無視不在意別人聽不聽明白的時候,他們兩個可以無礙交流。別人如墮五里雲霧。等着吧。
小風第次一正眼看小丫鬟,覺得有點不對勁。
她年齡小,身子單薄,樣貌清秀。秀氣的單眼皮兒。但是眼神很怪,甚至覺得歹毒。
小丫鬟並不害怕,跪直身子。
慄旬決定越過第一個問題直接問第二個,他是平安州捕頭,審案子自然歸他管。
第一個問題是下毒了沒有,第二個問題是爲什麼下毒。
慄旬並不明白毒藥是何種類,下在哪裡,但是看這架勢,丫鬟作惡是無疑了。
濃眉大眼,相貌質樸的捕頭,緩緩開口:“你下毒害人,想來你是知道結果的。”
小丫鬟不說話。
這畢竟不是縣衙的公堂,打打殺殺一套用不上。犯人拒不開口,場面涼了。
慄旬明白:別看小丫鬟年紀不大,這副沉靜模樣說明已經把生死想通透了。這是審案子最頭疼的。死亡威脅,效力不大。
死都不拍,還怕拶指棍杖嗎?
只能從根上入手。
小風在旁邊插嘴說:“你爲什麼要對我們下毒?”
小姑娘秀氣的單眼皮兒往上一翻,輕輕的哼了一聲,說:“就算是你們官家,也不能平白誣賴好人。”
話說的很硬氣,小風只覺得哪裡不對。
明明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怎麼倒是不認賬了?
慄旬輕輕咳嗽一聲,小風識趣的往後退了退,知道自己莽撞了。
審案子講究節奏。要的就是讓犯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透出太多自己的訊息,是一大忌諱。
容長臉姑娘暗自懊悔:怎麼看,都像是自己招的這個小丫鬟的道兒。
細細小小的丫鬟一不做二不休,往前跪進一步說:“既然說下毒,那我就當着面喝下,毒死奴婢。”
在衆目睽睽之下,小丫鬟把小風眼前的茶盞端起,一飲而盡。
臉上帶上緋紅,眼神有些朦朧,聲音尖銳的說:“哪裡就有毒了。”
“要不要我再試一下?”小女子又端起林昊竹面前的,看了一眼林老爺,目不轉睛,一口喝了下去。
常言道: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第三隻茶盞是慄旬的。
小丫頭態度,低垂着眼簾說:“早就知道林家老爺和捕頭難以伺候,沒想到真的是這麼回事兒。”
慄旬看着犯人囂張的舉動,沒有想好下一步怎麼做。
林昊竹出馬,微笑着說:“誰說我不好伺候的?是小銀寶嗎?叫她出來。”
小姑娘沒想到被對方抓住這個話絆子,想了一想,說:“大家流傳的不當真,老爺權當我沒有說過,您不和我一般計較。”
這個小丫頭好伶俐的一張嘴,小小年紀,身份卑微,竟然沒有一點畏懼。小風和慄旬都覺得奇怪。
林昊竹說:“好男不和女鬥,但是你要毒死我的夫人,這話該怎麼講呢?”
細細小小的丫鬟突然不出聲了。
她騰地往前一湊,伸手要去拿元順的茶盞。
這一次林昊竹出手如電,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只說一句:“你可以死,凡是與你相關的人都不能活。”
小女子呆住了,跌坐在自己的腿上。這句話觸動內心恐懼。
到底是一個小丫頭,怎麼能對抗冷峻陰狠的廷尉府官員?
小丫頭咬着牙說:“我孤身一人,老爺不必威脅我。”
林昊竹笑了:“你是否孤身一人,不是你說了算。你既然對付我,我當然要打點精神。”
小丫頭本能的害怕。眼前的年輕男子清清淡淡說,周身籠罩凌冽寒氣,眼神偶爾掃過,小丫頭戰慄。
小風沒有想到這樣一個貌似不起眼的沁香樓丫鬟,竟然引起了老爺的注意。
元順有些發呆,真想不明白。看樣子好不好的,這個丫頭一心要毒死的就是自己,自己怎麼這麼招人厭?
元順想不通。
林昊竹輕聲細語化解了她的疑惑:“你要對付的是我。你跟我家夫人素不相識,恐怕倒是我和你有一些淵源。”
小姑娘垂着頭,單薄的身子微微顫抖,終於想通了,她擡起臉,真的是一張水漾清秀的面孔。
冷冷的說:“你是大官,你有什麼得不到的?只是爲什麼做事這麼歹毒?殺人都不讓人死的痛快?”
“我今天能這麼做,就不打算活。”
情勢陡轉直下,平空裡殺出一個年紀幼小的殺手,而且目標是元順。小風糊塗了。
林昊竹胸有成竹,氣定神閒說:“我殺過人,但是我殺人無悔。”
小丫鬟眼睛都紅了,聲音尖烈的,彷彿鬼叫:“看你一眼就該死嗎?活活打死?屍首還要喂狗嗎?”
“就是天王老子,有沒有一個道理可講?”
慄旬在旁邊,輕輕問一句:“你和喬姐什麼關係?”
大家立即反應起來。
當林家人剛來平安州的時候,第一次老爺帶兩個女人上街,經過沁香樓,喬姐招攬搭訕,林昊竹冷冷一眼,逼退了喬姐。
再就是在路府莊園偏院,他們看到一個人,被裹得嚴嚴實實,拖出去。幾乎可以斷定那個人就是喬姐。
整件事情蹊蹺,沒想到今天,在這裡,又來了一個替喬姐報仇的人。莫非沁香樓除了紅歌女,還有天大的秘密?
細細小小的丫鬟神色大變,人頹然癱軟。慄旬一句話,讓她想起萬千恐懼的事情。
慄旬語氣溫和,聽起來毛骨悚然:“我不知道你畏懼什麼,也明白你下手之前就想的通透了。最多一死。”
“可是我可以保證,第一你死得一定比喬姐還痛苦。”
緩緩的說,漫不經心的看着眼前的小丫鬟。
月白風清,草蟲低吟,怎麼看都是一個詩情畫意的夜晚。
上演最恐怖的一幕。
四位客人各揣心事。小風看慄旬,慄旬看犯人,元順看林昊竹,林昊竹看遠處的天。
小丫鬟強自鎮定,雙手抓地,渾身發抖。
慄旬繼續說:“第二你的家人必定牽連,族誅。”
小風覺得小丫頭身子微微一鬆,輕鬆了。那是這一條沒有精準對位,可以預計她沒有家人。
林昊竹說:“第三喬姐並非我所殺,你死,你和喬姐的仇無人再報,幕後真兇逍遙法外。”
慄旬心中大驚,爲了掩飾,反而低下頭,輕輕擺弄茶盞。這個廷尉府高官熟悉犯人心理。
小丫頭寧死也要爲喬姐報仇,這麼就死了,怎麼會甘心?
我和你不必是朋友,但是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我們就是朋友了。
小丫鬟慢慢擡起頭,遲疑問:“我姐姐是因爲你而死,你可以幫助我?”
林昊竹微笑說:“我是朝廷命官,維護一方平安,再說喬姐只因爲一眼,送命,駭人聽聞。大概冥冥之中,我也欠她吧。”
慄旬小風安靜無語,看着小丫鬟眉眼開始活動,一副冷森枯燥的氣息開始鬆動。這是一個預兆。
元順吃驚的盯着男人的背影,心裡想:如此凌厲,如此伶俐,這份心思,天地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