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誰……”長羽楓很清楚的將話語穿過雨幕,一點一滴的都清晰可見,它們從自己眼前流下,潔白的雨滴,還有那些早就已經開始忘卻的記憶。
“但是,其實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可悲。你只是在將自己代入我所有的經歷,突然的妄自菲薄,又突然的自我感動。厚此薄彼。”
長羽楓在雨中,將尋荒影的屍體從頭上拿了下來。
尋荒影不再動彈,也確確實實的失去了心跳。
只是長羽楓現在沒有多少的感情,又或者是很難有所動作,悲傷不見分毫,倒有些肅殺的冷氣。
面對着就像是掌控全局的【K】,他的自作主張,他的勝券在握,都讓長羽楓覺得他自以爲是。
“你是想去考試嗎?成語一套一套兒的……哈哈哈……”K將手放在帽子上,很端正的轉了一下帽子,很有格調的用另外一隻手將傘旋轉了一圈,定在地上。
他有些不情願的說道:“好吧,就是這樣,所以,這才顯得你與衆不同,不是嗎?我親愛的新予之神,你確實與衆不同,但是,你還是脫離不了這輪迴的苦海,這萬事萬物的規則,還是約束着你,讓你離神明很遠,離人類又太近。”
K的神色嚴肅了起來,他的西裝在一個雨幕中閃着微亮的黑光。
“相信我,我並不是來和你吵架的。我是來,和你做一筆交易的。趁着我另外的一位新予之神回到了虛空,他不在場,我才能真正的和你談一談這件事情。我是說,真正的和你談判一下。”
K停頓了一下。
又將眉毛挑了一下。
“額,我是說……如果我的能力恢復了,我會自己來搶的,但是顯然我的能力不夠……所以和你談一談……儘管遲早是我的……”
長羽楓從K的眼神裡看出了對於自己的不屑,還有那不可一世的傲慢無禮,甚至是從未見過的狂妄自大。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K的話語,又帶着極度的理性。從而將這話說的扎耳朵。
但是,這就像是長羽楓的極端。
長羽楓從來都是謙卑或者懦弱無能,甚至是有些逃避着責任和現實,從不會有這般自大,卻缺乏謙遜的話語。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
長羽楓並不清楚K所說的談判是什麼,但是他不會再怯懦的表達自己,也不是所謂的不懂裝懂,他現在需要一個“明白”的姿態。
所以,也就“想過”了。
“但是,無論如何,我應該都會拒絕你……”
長羽楓將尋荒影像是布偶一樣的身體放進了三千宮闕——他一伸手,三千宮闕的紅門便直直的來到了他的面前。
他不再需要掐訣唸咒便可以與三千宮闕連接。
“我也覺得你會拒絕我……所以我加註了我的籌碼。”
K摸了一下自己的右下巴,把手放在了那裡,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危險。
“我原本的計劃是……用這個籌碼來威脅你……但是我認爲那會激怒你,讓你會更加劇烈的反抗……所以我現在的把這個籌碼加註到我的選項裡……讓你有所選擇。”
長羽楓將劍拔了出來,龐大的雨幕將劍打的當啷的響,而長羽楓單手拿着雙手劍的劍柄,平穩的如水鏡高懸。
“我很害怕你所說的這件事情,無論是哪種籌碼,都會激怒我。我並不會嫌棄反抗,不反抗的人,都是無奈,看似短期解決了問題。實際上只是當了縮頭烏龜,在沉默中消亡。”
長羽楓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已經開始想要打鬥一翻。
不,這是與K的對決。
這不是所謂的暴力,反抗絕不可以以暴力來簡單概括。
“我看過一本名著,叫做《水滸傳》,裡面的草莽之人大多都是殺人放火的賊人,也少有真正被逼上梁山的好漢,我認爲,這本書最大的的精髓,就是告訴所有的投降派,任何的恩怨,以投降爲終結,以妥協爲終結,都沒有好下場,或者,失去更多。”
K好像知道長羽楓在說着靈界從未有過的東西。
不過,他點點頭,便是了認同。
“是這樣的……所以,我纔會放棄了當時所想的籌碼。投降之人,確實沒有骨氣,會讓人看不起。就算大勢所趨,也有人慷慨赴死,這樣才能對比出一種人的氣節。”
K笑着小幅度的歪了一下頭。
“對嗎?”
“苟延殘喘,並不是我接下來的活法。”
長羽楓將劍一震,身上的雨點被他的神印震盪,一個金色的通心圓光轟然轉在他的背後。
那些五彩的光芒,將雨幕生生的切割。
現在,長羽楓就像站在九天之上的王鳳,振翅高飛,鳳鳴而起,衆鳥惶恐而立,不敢雀躍。
“這世界,鮮有真正的勢不兩立。”
K倒是看着想要誓死一戰的長羽楓犯了難。
“說不定,我們真的可以聊一聊……比如,你不想要知道我的籌碼是什麼嗎?”
他攤手,那就把傘也立在當前,如一把黑色的長劍正立當頭。
“願聞其詳。”
長羽楓也將劍點在腳下,將雙手放在劍柄之上,那雨幕不敢淋他,只能繞着他而去。
風也不敢近他,只能在他的身邊,將雨幕捲起,將烏雲也吹的散了些。
“這就需要向你隆重介紹一下我的盟友【哈圖林】了……”他笑了一聲,一個人也慢慢的峽谷的旁邊站了出來。
“很抱歉……”
那個人,將手上的東西,從峽谷的上方慢慢的丟了下來。
那好像是一個包裹。
一個【人型的包裹】
“沒有抓到活的……”
那個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法師袍,從他那雙黑色的眼睛裡,看出了對於丟下這個包裹的不屑和漠然。
那個包裹從峽谷之上順着雨慢慢的落了下來,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從黑色的布里滲出紅色的血液,在黑色的雨幕裡,沖刷乾淨的,越發之快……
“有一個……逃跑了……還有一個……被我轟碎了,連屍體都沒有……”
那黑袍者無所謂的攤了攤手,輕蔑的笑了一聲。
“本應該還有氣的……但是現在,恐怕沒有了……”
長羽楓並沒有來得及清楚那個包裹裡的人還是物,也只有這個人說完,他才瞳孔收縮,難以置信的看着那還在流着紅色血液的包裹。
這個包裹只有在跌在長羽楓的面前,才能夠看到,那麼一點點的【人型】。
早就無法辨認是不是人型。
天空的雷霆,就像是閃爍着劈了下來,要將人震的當場斃命。
長羽楓的眼神,盯着那流出來的血液,被雨水又衝刷乾淨,放在劍柄上的手,缺乏的感覺到了劍柄的尖刺,他的手滑落下來,就像是失去了知覺一般,全然缺少再看下去的勇氣。
他早就應該恍然大悟了。
他所要敵對的人,從來不是一個仁義之士,也從來不是什麼善茬,也就更不是什麼可以用言語來表達的人。
他們殺人如麻,他們草菅人命,他們是徹徹底底的惡魔。
對他們的仁慈,絕對是對善者最可怕的傷害。
可是恍然大悟沒有用。
他只能將手顫抖着重新放回劍柄之上。
現在,握緊劍柄,纔是最重要的事情。
投降,或者心理防線崩塌,得到的一定是敵人極致的嘲諷,甚至是失去反抗的機會。
人,只有活着才能報仇。
投降,只會失去報仇的一絲一毫的機會。
“哦……這可真是糟糕……你幹了一件最愚蠢的事情,這樣我們就缺少和我們的新予之神談判的籌碼了……”K難過的搖搖頭。
一下,兩下,他將手放在了額頭上,難掩臉上的悲傷,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兩下,繼而噗嗤的一聲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K哈哈大笑起來,好像像他這樣可以隨時嚴肅的人也難以收住這份恐怖的笑容:“很抱歉……我想到我失去了和你談判的籌碼就難過的無法自拔……”
K咳嗽兩聲,微動了一下雨傘的傘尖,將那個包裹嘩的一下滾到了長羽楓的面前。
那個包裹是完全包住的,看不到裡面的情況,卻在無時不刻的滲着鮮紅的血液。
這個意思很明顯了,也由K緩緩的,尖聲的誘導着你長羽楓。
“打開看一看?我的新予之神?我實在是抱歉……沒有將活着的籌碼送到你的面前……死的籌碼可不是什麼有價值的東西……現在……就送給你吧……打開他……迎接你的……痛苦~”
K吸了一下鼻子,又摸了一下鼻子。
而峽谷之上的人慢慢的隱身離去。
“我從來沒有想過你要投降哦~我親愛的新予之神~你在人間所留戀的一切……我已經幫你擺平了……現在,你可以去大大方方的,來用你的神力殺了我……我需要……我需要!我需要!”
K的神色開始猙獰起來!
“我需要!我需要!我需要你!的瘋狂~憤怒!還有!對於生者的貪婪!來吧~讓我接受……神的怒火~”
長羽楓閉上了眼睛,卻也逃不開K極度猙獰和扭曲的聲音,他就像是一隻發了瘋的野獸,一隻咬着長羽楓的軟肋,絲毫不放鬆。
其實,長羽楓確實有着常人難以企及的【軟肋】
那就是,名爲琳兒的女子,在她的世界無時不刻的出現,代表着他【愛】的,僅存的人間情慾的女子,有時讓他魂牽夢繞,有時卻難再有……一份人的【心】。
一個頑劣的少年郎,一個是乖巧的女孩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如果他們結合在一起,想必也是人間的佳話。
如果打開這個可怕人型的包裹,是琳兒,那他的一切都會崩潰,失去僅存的內心。
如果是艾瑞卡,他的至親,如果是莉莉婭,他的仰慕者,他又會如何做答呢。
他應該是不敢是想的。
他是一個極度護短的人,對於自己所愛的一切,愛的越發的深沉,對於自己所惡的一切,也就越發的厭惡。
換句話說,他不是一個……可以接受那麼多悲情的男人。
是個人都應該不會想要接受這樣的結果。
至親至愛摯友。
缺失了哪一個,都是人間的悲劇。
徹徹底底,無從斷絕。
“好吧……你沒有這份勇氣……但是沒關係的……死亡已成定局……你只是看了她們臨終的一眼……不不不,她們死的時候,你都不在場……你在這裡被幻術困住,還需要你的羊來幫助你……導致你的羊也暫時離開了……”
K翻了個白眼。
“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是……現在的你,總可以用【可悲】這個詞了吧……你不要告訴我我現在還在厚此薄彼,自我感動了吧~啊~你不會……真是這樣覺得的吧……”
K咬了牙,哼了一聲。
“你不可悲,我也有一千種一萬種方法讓你可悲。我的新予之神,只要是擁有了感情這種東西,就很難逃的過【失去】……”
K看着沉默的長羽楓,反而很不爽的撅了一下嘴巴。
因爲長羽楓並沒有瘋狂,也並沒有憤怒。
他只是閉上了眼睛,聽着K的話語,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死亡。
“你總不會告訴我……現在很舒暢吧……失去了這些……你還剩下什麼?你自己!”
K叫囂的大喊!
“向我復仇!神明!向我!復仇!”
可是長羽楓依然是不爲所動。
又或者,他已經放棄了思考,腦子裡一片空白,卻如此的清晰。
在所有的一切都開始浮出水面的時候,他遇到了這個世界上,讓他最難過,最絕望,最不願意看到的局面。
那就是至親至愛摯友的離去,或許,這纔是人生真正的悲哀。
沒有人可以接受死亡。
任憑長羽楓在輪迴中一次又一次的【失去】【無能】【留有遺憾】,但是他越發明朗的性格告訴他自己。
他越是愛的深沉,越是冷靜,越是理性,就越是和感性並存,糾葛在一起,也難以想象。
這種失去。
或許正常的失去……每一個人都無可奈何,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也就讓人無可奈何的,接受了。
所以,也因爲人人都無法躲過,有了一些知天命的滋味。
但是那真不是可以理解的滋味。
只有失去過,永不回來,才真的能夠感受到,這份,突破天際的,寂寥。
是的,寂寥。
好像,失去她們,這個人的人生,與接下來的一切,都將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