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龍之乖乖巧巧的被那高大的男子拉着,王子玉也乖乖的跟着他們。
那密道不寬不窄,剛好夠魚兒哥一個人跑動起來,說來奇怪,這隨是密道,裡面卻修的金晃晃的,各種金銀的堆砌和直通底層的階梯讓這裡表露着建造者不可一世的傲氣。
那金銀由着發光晶石還格外的晃眼,魚兒哥還必須用手臂擋着,他倒不是真跑,其實他前腳剛走,他哥後腳就踢踢踏踏的跑上來了,抓着以龍之往樓下趕,大概率會把以龍之帶回家。
而他,自然沒想到他哥會這樣子做的,不過可能是逼不得已,自己一路過來就沒有想過逃跑,風風火火的趕馬車到這天下第一番,肯定是會被小牙兒打小報告的,只是他這樣做,還是考慮到自己並不想要真的和自家哥哥做對。
他得找個階梯下。
兩年前,他一個人一匹馬就大膽的闖蕩到帝國邊境去,音訊全無,兩年後屁顛屁顛的回來,還不直接回家,如果是普通人家也得着急着尋,莫不是死在帝國的邊境沒有人收屍也是咎由自取,但他是寧家公子。
什麼概念呢,帝國的五大家族之一的寧家二少爺在邊境動亂之時私自出城,其實這一條就可以讓關上幾年的禁閉了,更不要說私自選赴邊關。
本身事普通人家的孩子隨便你去邊境,死了也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心疼,他的身份不一樣。
他是帝國五大家族寧家的寧二爺,他死在邊境,或者是出了什麼事,其他邊國的笑話與帝國的士氣甚至是威嚴都會掃地。
帝國的男人可以在邊境戰死,但不可以作爲無名之輩而慘死異鄉。
所以,他逃,並不是簡單的逃,而是避禍事。
他早就想好了,只要被自家哥哥抓到了,他一定會被拉着去聖上那裡請罪,無罪也有罪,從邊境活了一命,到聖上面前,就一定是嚴防了。
自家哥哥替自己壓了禍事,本來悄悄的說自己回來了,就不需要把事情鬧大了,不至於自己跑來跑去,只是現在,滿城都知道的話,那一定是自家哥哥只會想着把事情給化了,如果自己揹着什麼“身爲寧家二公子,卻在動亂的時刻離開都城,離開了都城兩年,還去了動亂的邊境……”這樣子其實真要論起來也沒有什麼好論的罪名。
好吧,他只是,生在了帝王家罷了。
因爲他是寧家的二公子,所以連出入華都的自由都沒有,倒不是說真的苦,比較不用像那些流民一樣,死的時候,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這是他的心結……
親眼看着……那些紅色的熱血滾燙在自己的身上,那親愛的女孩子……請原諒我……
無法救你……
他咬着牙,直衝出密道,卻被自家的士兵直接攔住了。兩把刀壓在魚兒哥的身邊,讓魚兒哥無法前進。
“安子,讓我過去。”魚兒哥對着一位眼眉上有一個痣的士兵請求道:“我不能被抓。請讓我離開。”
“二公子,你好不容易回來,還是去想聖上請罪爲妥。大公子爲了您焦頭爛額,請不要再爲大公子添麻煩了。”李安難過的嘆氣。
“二公子,安子說的對,二公子應該好好爲寧家的未來想一想,您已經是必須爲大公子分擔憂愁的年紀了。請不要,再任性了,二公子。”另外一個士兵也憂愁的看着魚兒哥。
“不要再說了,老鷹,我不會……”魚兒哥暗自退後一步,正準備強行突破兩人的防線:“安子,老鷹,請你們,放你一馬,我來這裡,絕對不可以被押回去見聖上。”
他握緊了拳頭,擺正了姿勢,看起來是要與兩位士兵大打一架。
“請二公子……快點成長吧……”
安子和老鷹也擺開了陣仗,只不過他們從腰間抽劍,也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
“安子,老鷹,我不想跟你們打……”魚兒哥咬牙,見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他便只好開始凝聚自身的靈力。
“二公子,回去吧……棒棒你的大哥……”安子馬步已經紮好了,卻還是在抽劍的時候說了出來,他被老鷹瞪了一眼。
“安子,他們兄弟的事情,他們兄弟兩個自己解決。我們不要插手。”老鷹瞪完安子,再去瞪魚兒哥,他的眼神有些兇狠,實在是沒有想過手下留情纔會這個樣子,他的不留情面,已經寫在了臉上。
他們兩個的長劍藍光閃爍,那戰鬥姿態也是極其明顯,前腳與後腳開合之間,一步便要踏過來,衝到魚兒哥的面前。
“可是我還是要說,大公子爲了幫你頂罪,甚至是已經主動削職,大將軍的職位,已經是李家人的了,大公子賦閒在家,甚至只能務農爲生,一身武藝無法施展,一腔抱負空有餘恨,你怎麼忍心呢?!大公子!”
“……”魚兒哥沉默着躲開了那兩道劍光,猛的跳將向密道的出口,一個閃身,又徑直的進了密道躲避。
“這不是我的錯,他完全可以不包庇我,只要他不向聖上說我去了哪裡,怎麼可能會有這樣子的事情?他做的事情,完全就是坑害於我!”魚兒哥咬牙一下,用力的一拳錘向安子,又是一腳踢向老鷹,猛的踏空而走,那安子與老鷹用劍一擋,料定他們不敢用劍砍殺自己,他出的力道非常大,而安子和老鷹真的不敢太過用力,只是接招。
那這樣的話,他們的打鬥並不是極狠的,只是有一些狠的揮砍動作,倒是真的讓魚兒哥爲難,那也不至於,他們的目的是抓人又不是殺人。
兩三個回合下來,魚兒哥抓着空檔就要逃走,只是這一次又一把劍直直的落在了自己的眼前,插在了密道的門口。
“寧康!”那個高大的男子一下跳到劍的旁邊,以龍之與王子玉安靜的站在密道的出口,他們在此時也只能平靜。
面對魚兒哥的滑頭,他的哥哥怎麼又不懂呢……王子玉根本不敢阻攔。
“二公子,大公子來了……”安子和老鷹收了劍,立馬退開,他們拖延魚兒哥的任務,也便是完成了……
“寧康,母親很想見你一面……如果你不想揹負不孝的罵名過下半輩子,就給我趕快回府!”
哥哥站在密道的出口,將劍收入劍鞘,嚴肅的看着有一點點愣住了的魚兒哥,魚兒哥慢慢的收了拳腳,只是去看王子玉與以龍之。
總是……拿家族的榮譽,拿家族的前途,拿父母的愛來壓着他,去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
“哥……”他話到嘴邊,卻什麼的說不出來。
“寧康,回去吧……我知道這兩年你過的很苦,但是現在沒事了,只要你回家,你的衣食住行,都不會憂愁。”哥哥的話,就像是冰針刺在他的心上,讓他氣憤。
“我!”他本沒有怒氣,現在卻有些憤怒,但是也只能讓憤怒攻心,無處可躲。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是爲了你好。你待在都城,只要不惹事,你和任何人交朋友我都不會管,你和任何一個女人滾到牀上去我也不會管,但是你最好不要超過我的底線!你離開的這兩年,知道有多少人在爲你付出嗎?寧家的所有人,甚至是隻能揹負罵名,而你卻屢教不改。”
哥哥的話,扎的他難受。
密道里的金光銀光……那些金碧輝煌的東西,依然閃着他的眼睛。
因爲,他從來沒有關心過……魚兒哥自己的感受是什麼……
他要吃,他要喝,他要玩,他要樂,他吃喝玩樂怎麼樣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有抱負!
就算是有天大的抱負也得給我憋着。
因爲,這是都城,五大家族的寧家。
聖上需要你,你纔是五大家族的人,聖上不需要你,你最好是墮落無能的匹夫!
吃啊,玩啊,樂啊!
怎麼可能!
這個世界上那麼多的人死於非命,那麼多的人死於戰爭,那麼多的……
在生死的掙扎裡,無力迴天,只能吃喝玩樂的……像個廢物一樣……
爲了寧家,爲了寧家,爲了寧家!
什麼時候,寧家才能真正爲了個人?爲了我?
遙想當年,想要成爲大英雄的自己……卻知道自己一輩子只能屈在哥哥的麾下,當哥哥,這個長子的幫手,只能在幕後處理寧家的瑣事,東邊少了只雞,西邊少了只鴨,南邊一個僕人需要喪葬。北邊一個女僕需要嫁妝,張家長,李家短!
什麼時候,才能處理的完呢!
這無數的,重複的瑣事!哪一點和心中的抱負有關?
他就是要殺到邊境去,以無名小卒的身份殺敵,拿軍功!讓那些人看看,這個寧家二子,也是可以!當將軍的料,是塊馳騁沙場的料!
而不是,一個只會算褲頭賬的慫包!吃喝玩樂的廢物!
可是,事情總是事與願違……
他去了邊境兩年,灰頭土臉的回來……
那些東西——成爲大將軍,解救天下蒼生的願望,一一都落了空……
還記得嗎!
那眼前的紅,那一把把屠刀,斬向那黝黑的的脖子,那一雙雙尊貴靴子的腳,踢在那瘦弱的身板上,那一個個奄奄一息的流民,也不過是戰爭中的螞蟻,任人宰割……
並不是他們出現在哪裡……哪裡就有戰爭……
而是戰爭在哪裡……哪裡,纔會有可憐的他們……
啊……他不要當什麼大將軍了……因爲打仗,只有永遠的輸家……
還記得嗎?那毀壞的農田,那一眼根本望不到邊的,可怕的戰火灼燒火的漆黑大地……
那些倖存下來的人……又怎麼面對失去家園,失去親人之苦呢?
還記得嗎?那雙清澈的,幼稚的眼神裡,面對屠刀的茫然,與人身分離的愕然……
他幾近崩潰的看着那個女孩子茫然的錯愕的,就像是把自己的心臟也帶離了這個人間,在這殘酷的世界裡……有誰是真正的贏家呢?
那些人,會不會,也有家呢……
他們的家在哪裡?我的家在這裡,我的一家人,爲了賦閒在家的職位焦頭爛額,我的一家人,繼承着先祖的福廕,或許接下來的世世代代也只能是,高高在上的……五大家族之一的……寧家……
可悲麼……
其實是不可悲的,因爲自己也因爲一出生便在寧家,被冠以了寧姓,從母親,這位一生下來便和父親有婚約的尊貴的肚子生出來的孩子——寧康——這個他不願意面對的二公子的名字。
好啊……一生下來……就是二公子……永永遠遠,只能是輔佐官!輔佐自己的!哥哥!
以家族爲先!以寧家爲先!以母親爲先!
那我呢!我呢!有人想要我!做什麼!有人問過我,想要做什麼麼!我長大後,想要做什麼?你們問過我麼!
沒有!你們只是知道我是寧家的二公子……一個未來的輔佐官,一個一出生,出生在這個大家族裡,便只能接受的命運。
甚至是,只要一想要變更,就會收到嚴厲的懲罰。
不過,魚兒哥自始至終都沒有說出這些話,他或許在心裡演練過無數次,他要告訴哥哥,他要告訴母親,他要告訴!聖上!他自己的想法。
他想要救天下於疾苦,他有遠大的抱負!他有着,可以實現這份抱負的才能!
他沉默着,低下頭去。
可是……他只能接受……
自己的哥哥,自己的母親,還有聖上……
他是違抗不了的……
但是他還是來了……來到了這個華都……
安子和老鷹抓住了他的肩膀,讓他不再逃脫,而他的雙肩根本就是無力的耷拉着,也沒有任何想要逃跑的意思。
“你自可以在聖上面前懺悔,那樣會減輕你的罪行。”哥哥看着魚兒哥泄了氣,雖然他低着頭,卻彷彿能夠看到他心裡的不甘心。
這裡有風,就像是故意吹拂着魚兒哥的臉頰,讓他抽噎了一下……
說到底,他只要是回來了,那一定是在外面吃夠了苦頭纔會回來。
華都,還不夠他逍遙麼……
“魚兒哥……”王子玉輕輕的的喊了一聲魚兒哥,魚兒哥也沒有擡頭,只是被安子與老鷹慢慢的帶上馬車。
寧子玉擔心的閉上了眼睛,好像,一切都無法解決的更加好了……
他什麼也沒有看,以龍之平靜的看着他,一如往常的平靜安詳……
這不是一場緊張刺激的抓捕,也不是一個別開生面的大場面,說起來,這件事情也會讓人覺得很尷尬……
沒有人覺得魚兒哥真的能夠反抗到哪裡去。
畢竟這也算是家醜……他可以逃,但是都城逃到哪裡呢?他便也逃不了……
自家哥哥,給,臺階下……
他又不傻……
他只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那些人啊……一下子,
便失去了……永遠也回不來了……
他們的頭顱,彷彿在看着自己……
他不會因爲自己相處過的人的頭顱空落在漆黑的大地上而害怕,甚至恐懼……
他只會悲憤……他只會爲他們哭泣……
爲什麼……自己無法救下……他們……
但英雄無名大抵是這樣。
前二十年的寧康,有着極高的自覺練習武藝,也有些極高的自我意識,他對於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精通,雖然是在玩樂方面也統統在行。
但是他想要成爲自己父親那樣的大將軍,這已經無法實現的夢想,對於他的衝擊是無窮無盡的。
對於滿身才華的人來說,因爲生是寧家的二公子,就只能做一個輔佐官……是絕對不甘心的……
他人生的第一次叛逆,就是跑到了當時動盪的帝國邊境,過上了不正規的軍旅生涯……
這兩年的見聞,讓他的世界無以復加的崩潰……
但是這也是他必須面對的事情。
一位叫做玫瑰夫人的女子發動了名爲血統的戰爭,以血色玫瑰軍爲口號西征,邊境上的一切,都開始真正意義上帶着血色……
作爲五大家族身份的寧康此時消失,很可能被參一本,通爲間諜。所以已經是任職大將軍的寧符主動卸任歸田……
此年歲裡,動亂年代,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了……
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