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的名片,你可以叫我【尋荒影】,我想我們可以重新認識一下。”尋荒影很認真的將一張名片放在了長羽楓的面前。
長羽楓看了一眼,並沒有理會他。
“交個朋友咯。”尋荒影笑意滿滿,一隻手整理自己黑色小西裝的領結,一隻手打了個響指,金色的流光從他的手指裡飛出來,化爲一束細小的光線,光線直接穿透圖書館的屋頂,那束光線越來越大,在一瞬間包裹住了他們這一層的所有地區,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有放過。
“他們一般不叫我尋荒影。”尋荒影很認真很嚴肅的坐在躺在椅子上,他孩子一樣的身體完全側躺着,右手的食指點在自己的太陽穴上,中指放在右眼的下方,其他手指像是一朵花一樣散開,他的優雅與精緻讓這種有些女性化的動作異常的詭異,他凌厲而認真的黑色瞳眸裡散發着一股奇異的光芒,那是一種天上天下的王權。
“他們一般叫我,神。”
【轟隆!】
娓娓道來的沉悶嗓音從尋荒影的聲音裡發出來,像是給予天空之上的致命警告,嚇的天空雷聲震盪,轟隆而至。
芙蘭,下雨了。
那一道雷閃一下,長羽楓剛好看向尋荒影,神字之後,長羽楓的黑色眼眸裡,也只剩下這個自稱着神的少年。他也開始認真的對待起這位不請自來的麻煩人。
尋荒影在雷閃的陰影之下光芒萬丈,他戲謔的看着長羽楓,直到雨點啪嗒啪嗒的聲音響起來,他們許久對視的沉默才得以打破。
“開玩笑的。”尋荒影扶着椅子的把手一下子跳下來,雙手背在自己挺拔的腰上,他在長羽楓的桌子旁邊繞起圈來。
“我呢,是來找你做一件事情的,順便呢,問一問你幾個問題。”
長羽楓將書關上,看了一眼窗外越來越大的雨,口中唸的,卻是莉莉婭和艾瑞卡有沒有帶傘。
“帶了,放心。”尋荒影剛好站在長羽楓的面前,看着他漠不關心的樣子,反而很開心,順便幫他回答了問題。
“回去吧。”長羽楓重新把書打開,低着頭,慢慢的觀看着上面法陣的解釋原理:“無論你是誰,我都沒有興趣。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不會在意的。你的言行舉止,都透露着對我的蔑視,我只能讓你儘量尊重我。所以我現在應該對你說,請你離開。”
“好吧,我確實挺不尊重人。”尋荒影有些泄氣一樣的沒了剛纔的精神,而是低着腦袋,垂着手臂乖乖的做到了長羽楓的對面。
“可是我的性格就是這樣嘛,對吧,我也有不尊重他們的資本,我比他們都強,不尊重也就不尊重唄,能拿我怎麼樣?對吧?”尋荒影用左手撐着腦袋,情緒有些低落的看着那個法陣,用右手在空中劃了一下,書上的法陣迅速由一個極小的同樣法陣漂浮在書上,那是一個藍色的召喚法陣,召喚法陣可以召喚出一些奇特的生物,這個法陣的描述是【鱷章】。
漂浮着的極小法陣在尋荒影的比劃之下,就像是模擬着鱷章的召喚,一隻長着恐怖鱗甲小章魚密密麻麻的爬在法陣內,藍色的光芒四射,鱷章極其閃耀,但是它們張牙舞爪的樣子由着鱗甲的尖刺凸起,這份象張牙舞爪就更加的駭人。
“沒有魔法,很困擾吧。”尋荒影用拳頭緊緊的抓着,拳頭一握,就讓所有的鱷章哀嚎着化爲藍色的碎片。
“連最基本的法陣解析都做不到。真是難過啊……”尋荒影乾脆直接趴在桌子上,他看着沒有理他的長羽楓,長羽楓關上了書,默默的看着這個一直在煩他的小鬼,也不說話,就是很認真的看着。
他並沒有表現出不耐煩,就那樣看着,因爲他的高個子,傻大個一樣,所以很呆萌。
這讓尋荒影反而又笑了起來,他小小的身子因爲趴在桌子上笑就像是在顫抖。
“哎呦,你真是,太可愛了。”
尋荒影雙手啪的一下放在桌子上,窗外的雨越來越大,又轟着打了個巨響的雷,閃電直接讓兩個人置於白光之下。
“長羽楓,我問你一個問題。”
尋荒影對視着長羽楓,長羽楓在聽到自己本命的時候,臉就像是抽搐了一下的不自然,他也沒有說話,就靜靜的看着他,雖然他的內心裡一萬個不舒服,也沒有說。只是在自己的名字上有些驚嚇。
“什麼問題?”長羽楓並沒有否定自己的名字,知道一個名字並不會怎麼樣,在他的記憶裡,自己是土生土長的公國人,無非是擁有兩個名字而已。
“你現在,真的是在爲自己而活麼?”
尋荒影的目光就像是窗外的暴雨,飄零着對於世界萬物都要遭受雨水暴殺的憐憫。
“我並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意義。爲了自己而活,又能怎麼樣呢?”長羽楓迴應着尋荒影的眼神,自始至終,他都沒有躲避尋荒影的任何眼神,他鎮定自若,儘管眼前的這位少年並沒有那麼尊重自己。
好像隱忍是他的長項,他也沒有那麼想要捲入世事,他現在就像是個超凡脫俗的小和尚,入了世俗,確實六根清淨,不驕不躁,不爭不搶,處於整個靈界最繁華的地段,也沒有多大的慾望。
這是可悲的,也是極其難得的,說不上多好,也說不上多壞,那就只有一種感覺可以解釋,那就是他正在成爲他自己。
這就是他自己本來的面目,好也罷壞也罷,都很正常,並且極其正常,因爲他就是他,基於自己的判斷能力,基於自己的做事風格,做出來的事情,也如如此的“正常”。
因爲怎麼也逃不脫他生活軌跡的邏輯思維,想要有所改變都不可能,偶爾改變一次,也基本上用盡了自己的所有能夠改變的思維邏輯,甚至是永遠的一成不變。
“如果你不僅僅是爲了自己而活着,而是爲了陌生的他人而活,那就有的聊了,你,不,我,不對,如果你爲了別人而活,我們就必須現在行動起來了,不然靈界的所有人都會死,包括,你。”尋荒影咬牙切齒道:“當然,我不知道包不包括我。但是你一定會死在那一天!”
“人生下來就會死的。”長羽楓顯然並不理解尋荒影的話:“如果你說的是某種浩劫,我想我也沒有辦法阻止。你找錯人了。”長羽楓並沒有離開的意思,他依然很認真的對待,只是話說明白了,他,不會魔法,順着這個前面的意思說下去,要自己當救世主麼?
他自己也應該知道他面前的這個大傻個連書本上的魔法解析都做不到。其他的事情就更加的不可能了。
他好像一樣的溫柔,以至於這份溫柔表現出來的,像是一根筋一樣,自安天命。
“如果我死了,那一定會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被魔法轟死的普通人太多了,我不能說見怪不怪,因爲那些都是血淋淋的生命,但是如果輪到我,我也只能坦然的接受。”
長羽楓面對死亡,就和任何時候一樣,沒有一點點膽怯。
“接受什麼呀接受!無緣無故被魔法彈轟死,就是做鬼也不要放過那個人啊!接受個毛線!”尋荒影啪的一下又拍了一下桌子,他湊近長羽楓,一額頭頂住長羽楓的額頭,用圓滾滾的大眼睛盯着他的眼睛說道:“浩劫?這個詞可太輕了,要說就得說萬劫不復,所有人,都會萬劫不復!那會是一場徹徹底底的萬劫不復的末日。”
“如果我不爲了陌生的他人而活呢?”長羽楓別過臉去,眼前的少年極其認真的態度,讓他不覺得這是玩笑了。
如果說他剛剛認爲這是一個小孩子在胡鬧,他沒必要和小孩子置氣順着小孩子的話和他聊聊天也無妨,現在的少年所散發出來的絕對認真的態度讓他有些愕然。
什麼爲自己而活,爲陌生的他人而活?爲什麼不可以是爲了熟悉的他人而活,非得是爲了“陌生的他人”這樣子讓人有些疑惑的詞語?
這是一個小孩子問出來的問題嗎?
又爲什麼是他?
“那就沒得聊咯,自私自利的傢伙可沒人喜歡。”
“爲什麼爲了自己,就是自私自利?”
“因爲初衷就不一樣唄,如果這種人獲得了某些權利,其他人就要遭殃了唄,爲自己而活,會成爲讓人作嘔的藉口。”
“如果是爲了他人而活的人以此爲藉口而亂用權利了呢?那樣不是更糟糕麼?爲了自己而活,反而讓人可以因爲他本來就有的自私而釋懷。”
“那你呢?你是爲了什麼而活?”尋荒影認真的看着長羽楓,此時他能夠看到長羽楓有些皺着的眉頭,再是他沉下去的氣息,他的冷靜如此的突兀,讓空氣都安靜。
即使窗外暴雨傾盆,雷聲轟隆作響。
“說實話,我不知道。”長羽楓很沉的呼了一口氣,從他的鼻腔出來,讓他整個身子都下去了一點。
“我沒有辦法不爲自己而活,如果我不去想自己的利益,我連基本的溫飽都解決不了。我也沒有辦法不去爲他人而活,比如我的妹妹,我們相依爲命,彼此支撐,我不可能置她於不顧。”
“那其他人呢?和你不相識的人呢?爲了他們,你會不會願意伸出援手呢?”
“如果是依靠魔法,我做不到。”
“如果你做得到呢?你會嗎?”
尋荒影回到位置上,閃雷就像是甩到他的全身,將他的全身照亮,長羽楓的臉在閃雷之下變得昏暗。
他被問的沉默。
“我不知道。”
最終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如果是一個老人摔倒在路邊,扶與不扶都需要考慮的話,確實是一件糟糕的事情,但是如果是一個魔法彈轟下來,我能不能爲那個老人義無反顧的擋下來,事情只能有一種。”
長羽楓正面看着尋荒影,尋荒影也坐下來,像是一隻乖巧的黑色小羊,坐在椅子上,雙手壓在椅子上,前傾着,聽着長羽楓的回答。
“你會擋嗎?”
“如果我不擋,我想,也會有人去擋。”
“那就是你不會擋咯?”
“我會的。”
長羽楓黑色的瞳眸亮晶晶的看着尋荒影,那是雨點藉着燈光反到他的眼眸裡,閃爍。
“爲什麼?”
尋荒影的雙腳離地,晃盪着。在雷閃之中,他的一切,又忽然的煞白,那種白和剛剛不一樣,就像是尋荒影整個人在發光。
“雖然我怕死,但是我想,我必須擋下來,如果我能夠帶老奶奶離開更好,如果我不去做這件事情,我一定後悔。”
長羽楓閉上了眼睛,沉默着。
“後悔什麼?”
“後悔,我如此的渺小無能,卻連靈魂也從未高大。”
長羽楓重新拿起書,他想要走,卻走不動,尋荒影可從來沒有限制住他的行動,他只是說完這句話之後,有些莫名的傷感,就好像曾經有一份這樣子做的真摯的感情擺在他的面前,他越是往前,就越是害怕,到最後,什麼也沒有做到。
懲罰,結束了。
尋荒影打了個響指。
“人可以犯錯的,沒關係。”尋荒影抿嘴一笑,只見長羽楓的全身開始發着金光。
長羽楓沉浸在自己的傷害裡,那種負罪感來到他的身上,讓他疲憊不堪,那些零零散散的記憶裡,他的一切,都在無休止的追趕着自己的善良。
將自己的能力,提升到與自己善良相匹配的程度,那種感覺,卻因爲無法拯救任何人甚至是事物而產生的無休止的挫敗感壓的他喘不過氣。
頭疼欲裂,心裡的石頭壓着,卻得不到解脫。
人,真的可以犯錯麼?
還是要看犯了什麼錯吧。
不能原諒的,就永遠不要原諒吧。
【轟隆——】
雷聲滾滾,像是早就已經過去的天罰,那些雷,是不會劈到任何一個壞人身上的,也不會劈到任何一個想要悔改之人身上。
但是。這雷,這神罰,就像是尋荒影所能夠抓住的一切,消散而去。
芙蘭城的腥風血雨就要展開,金光鑄造的“神明”降臨,這一條命運之路沒有歸途。
長羽楓在金光之下安睡,水晶的肋骨此時化爲烏有,融進他真正的肋骨,那奔如泉水的力量,就像是他所經歷的夢境一樣,化爲他人生的一部分。
只不過這一次,他安詳的睡去,接受,這滿天的,絕無僅有的萬物的恩寵。
整個芙蘭城所有有魔法的人都能夠感受到自己的魔杖在歡欣鼓舞的顫抖着,他們自身的丹田之內,魔法的氣息在翻涌,他們驚訝,所有的魔法師們全身都散發着藍光,盈盈衆生,如火如熒。
芙蘭城的樹木在搖曳,清泉在澈響,城牆在顫動,泥土在翻蠕,鳥雀在迎雷穿梭,百獸在矗立昂揚,更多,更多的萬物都在聆聽,那水晶神骨熔鑄的微妙絕響。
“愛麗絲,我需要出去一趟。”一身紅色的禮服被她甩到一邊,她金色的長髮在風中搖曳。
她漂亮的紅色高跟鞋在剛參加完舞會時還未換掉,玫瑰荊棘的魔杖在她的手上一甩,化爲黑色的影子,一瞬間便不見了。
愛麗絲點頭,將禮服接住,沉默着,一點自己的青山藤魔杖,關上了,金碧輝煌的公爵府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