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章跗骨之蛆

隨着大規模獸襲的繼續,前方的形勢越來越不妙;西壘被圍以後,東壘、北壘的局面亦越來越嚴峻,每日軍報傳來的都是己方大量的傷損和兇靈大軍推進的路程這兩個數字,鮮有讓人振奮的好消息。

雲出岫強制忍耐,沒有向神界申請第二批援兵。神界運轉有自己的規律,三宮十二房修士或者在閉關修煉,或者在煉丹煉器,或者在嘗試佈陣。一旦全部動員,這些修煉計劃都會受到干擾,神界的運轉也會混亂。神界是崑崙的核心,比作爲附庸崑崙城重要得多,所以,不到最後關頭,雲出岫不願冒着擾亂神界運轉的風險去申請第二批援兵。

前方三壘危急萬分,雲出岫以極大定力巍然不動,不僅沒有請求第二批援兵,甚至沒將手頭上最後五十位修士投入到戰事中,任由前方守軍和兇靈大軍對拼消耗。只是這種情況沒持續多久,她就堅持不住了。

救援西壘的端門廣走後第五天,突然從西壘遣人傳來急報——兇靈一方突然獲得了一支實力不凡的援軍支持,聲勢大漲,此時已經攻進城了。

雲出岫聞報大驚,一邊急命五十名修士立即馳援西壘,一邊請雲無涯速上崑崙神界,搬取第二批援兵。

東、西、北三壘盡皆建在兩山夾持的險要之地。若單是險要,原本不足以阻擋身高動輒兩三丈、一飛即有千尺高的兇靈大軍,但在困妖陣的作用下,妖靈實力大打折扣,飛不能飛,奔不能奔,三壘就成了銅牆鐵壁一般堅固的所在,成了歷次獸襲時消耗兇靈大軍數量最多的主戰場。

東、西、北三壘是兇靈大軍進襲路途上繞不過去的坎,若想進攻崑崙城,必須先攻破一壘。之所以如此,不是地理的原因,荒山野地其實處處都能讓兇靈大軍通達崑崙城;主要是因爲困妖陣。

困妖陣是一個覆蓋了上萬裡方圓的大陣,系統極爲複雜,共有六十四陣眼、四個分支中樞和一箇中心。六十四陣眼均勻分佈在東、西、北三壘和崑崙城中心城區這四地,四個分支中心也分佈於四地,只大陣中心在臨塵閣內。四個分支中樞與大陣既緊密聯繫又相互獨立;如果單獨破壞一個分支中樞,這個分支中樞控制的區域將喪失困妖的功用,其他三地也會因此喪失兩成功用。

因爲這個緣故,兇靈大軍就不能繞過三壘,否則,一旦深入陣中,受到埋伏剿殺逃都無處可逃,只能選擇先攻破一壘,毀了分支中樞,退路無憂之後,再行向前攻擊。

兇靈大軍攻進西壘,西壘統領府內的分支中樞就危險了。一旦被毀,西壘區域的困妖陣功能將會喪失,崑崙城守軍必將大潰敗,根本不可能擋住數量多過己方數十倍的敵軍,接下來的戰事只能在中心城區展開。與此同時,東壘、北壘守軍的壓力也將大大增加,因爲西壘中樞被毀使得整個大陣功能進一步趨弱。

情勢是如此危急,雲出岫自感單憑自己手上的力量無法支撐下去了,無奈之下,只得向神界申請第二批援兵。

五十名修士離開之後,先前熱鬧的駐地一下冷清下來,除了中軍帥帳一干人之外,再沒有一位神界援兵,中軍帥帳已經沒有必要安置在圖書館了。雲出岫對白樂禮和關小山一揮手,果斷招呼道:“走!我們到城西去——找地方按下帥帳,豎起帥旗。準備收容潰兵,就地佈陣抵抗。”

雲出岫一聲令下,衆武士扛旗的扛旗,搬運文牘的搬運文牘,逶迤着來到崑崙城西郊,在緊挨大道的小丘上豎起帥旗,搭建了一座帳篷,作爲臨時的中軍帥帳。

雲出岫似乎預感到西壘難保,來到西郊後一言不發,只默默地向西凝望,像是在等待潰兵的到來。一直到天黑透了,西邊還沒有出現潰兵的影子。她才長長吁了口氣,對身邊的關小山說道:“端木爺爺和紅玉奶奶興許能擋住。”

雲出岫口中如此說,回帳後卻又吩咐白樂禮:“今晚多點燈籠火把,要把帥旗照的五里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今晚輪值的武士人手也需要加倍,一半在路上巡視,一半在帥帳四周巡視,但凡見到西邊過來的修士,不管是在天上飛,還是在地上跑,便向他們傳達本帥將令,命令他們立時在帥帳前集結。”

白樂禮應聲而去。

雲出岫眉頭緊蹙,沉思半響,然後擡頭問關小山:“陸秀,我是否有什麼疏漏之處?”

這段時間,關小山深切地感受到大戰的艱難。這不是單打獨鬥,想跑就跑,想戰就戰,靈活機變,隨心所欲。這是真正的戰爭,是實力硬碰硬的相撞,過程比物理反應、化學反應更玄奧,意外隨時可能出現,一點小小的變化就可能影響全局。身處其中的人,既不能掌控戰局走勢,也不能預測最後的結果;只能盡力謀算籌劃,盡力爭取勝利。就連高傲果決的雲出岫亦是如此,私下裡已經不像初出茅廬時那般自信了。

“疏漏之處倒沒有,只是結果未必好。所謂聽天命,盡人事。就是這樣吧。”

聽見發問,關小山頗爲無奈地回答,繼而嘆了口氣,又道:“這場戰事很不公平,雙方不是一個等級的,原不該由崑崙城承擔。”

關小山是有感而發。大規模獸襲之時,兇靈一方往往傾巢而出,針對的目標顯然是瑤池神界;但是,作爲真正的對手,瑤池神界卻躲在崑崙城背後,僅僅派出部分人手救援,應對之道極不合理。

雲出岫聽出關小山的抱怨,卻沒有解釋,垂下頭沉思不語。

瑤池神界佔地面積和困妖陣籠罩的區域相彷彿,其實非常狹小;如此小的幅員不僅容不下妖靈,也容不下太多人類修士,從某種意義上說,人界修士也是神界修士的競爭者,若不加以限制,就是極大的威脅。所以,崑崙就有了人間修士修煉花費高昂、成神艱難無比、神界修士子女滿十二歲必須送返人界等等規矩。同樣的,獸襲來臨也是淘汰人間修士的好機會,神界自然不會爲此拼命,只有在兇靈大軍進逼崑崙城,到了神界邊緣後,纔會全體動員予以反擊。

以上這些是秘密,只有神界核心子弟知道。雲出岫是從雲無涯口中知道的,卻不能說給關小山;所以,在他抱怨的時候,只能沉默以對。

兩人相對枯坐,盡皆無語,除了智多星微微的鼾聲外,大帳裡一片寧靜。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正在酣睡的智多星突然軲轆一下躥起來,一邊用意識流向關小山示警“老大小心”,一邊從大帳帳幔底部探頭向外瞧。緊跟着帳外響起急驟的腳步聲,有武士喝問道:“什麼人!”

喝問聲剛起,便嘎然而止,換之以連續不斷的痛呼聲,痛呼聲越去越遠,很快到了小丘之下,聽起來像是武士被襲擊飛滾出去了。

關小山身影一閃,智多星一示警就拎刀到了大帳出口,紅光一閃,赤靈心從氈子上躥到他肩頭。

雲出岫這時才反應過來,扶案而起驚問道:“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

關小山不答,凝神看去,但見帳外上下突然多了八個蒙面人,其中兩個飛在半空之上,看來至少是大神一級,其餘六個是真武者,有的使刀、有的使槍,無論使刀或是使槍,鋒刃上盡皆驚虹乍現,竟沒有一個弱手,山下和帥帳周圍的武士一觸擊潰,就像玩具一樣被遠遠甩開。不過,蒙面人似乎留有分寸,沒有痛下殺手,只是將武士遠遠甩開。

“陸秀!納命來——”

小丘坡中有人注意到帳口的關小山,忿忿厲喝,身子騰飛而起,在空中掠出四五丈,轉眼到了關小山面前,手中長槍驚虹一閃,閃電一般刺過來。

“真君級!!!”

關小山一看對方滑翔的姿勢並知道不妙,對方不僅有大神,還有真君,實力雄厚的很。更糟糕的是,對方的聲音比較熟悉,對他忿恨的姿態也比較熟悉,幾乎沒有絲毫思慮,巴蜀谷地和魚鳧遊這兩個名字立時從他腦海中閃過。

毫無疑問,這夥蒙面人必是巴蜀谷地的修士,挺槍殺來的真君級修士正是魚鳧遊。

魚鳧遊喝聲出口,其他蒙面人跟着找到了目標,天空中兩位大神修士一人輕喝:“漏夜之水”一人輕喝:“流星火雨”

漏夜之水是水屬性神術,有極強的腐蝕性,專破修體之士強悍的身軀。

流星火雨是火屬性神術,主要特點是覆蓋面大,強調的是大面積殺傷,單隻威力並不特別強悍。

隨着兩位大神輕喝,關小山頭頂嘩啦聲響,一道激流憑空出現,兜頭澆了下來。與此同時,夜空燦若白晝,數十道火矢爭先恐後射過來。

一剎那間,長槍驚虹、漏夜之水和流星火雨就將關小山團團包圍住了。

關小山好不慌張,縱身一跳,反比魚鳧遊高出七八尺,躲過驚虹一槍,身子躍到空中後並不下落,而是一轉折,平直向小丘下飛掠過去,躲過漏夜之水和流星火雨,口中揚聲喊道:“雲小姐——是我的仇家來了,你不要插手,讓我自己應付。你放心——我死不了,一定會回來找你。。。。。。。”

“殺!殺!殺!”

話音未落,喊殺聲四起,蒙面人或刀砍或槍刺,從四面向空中飛掠的關小山殺去。

關小山一口氣正好用盡,便即一扭腰,身子像坨重鐵一般落下去,恰恰避過三位真武者的追殺。

“漏夜之水!”

“流星火雨!”

輕喝聲中,兩位大神汝跗骨之蛆殺到。

關小山身子來不及站穩,便詭異地一閃,蛇形三步,避過漏夜之水。漏夜之水不管是對真武者或是對兇物,都有着巨大的破壞力,他寧肯被流星火雨燒中,也不願被漏夜之水澆上。

剛剛躲過漏夜之水,眼前紅燦燦一片,數十道流星火雨已經將四面退路全部封死。

“給我破!”

關小山厲喝一聲,鋼刀第一次出手。黑夜中白芒一閃,硬生生在火雨中劈開一條通道。他雙腳用力一蹬,從通道中嗖地穿了出去。

“哼——想逃!”

關小山剛剛穿出流星火雨,身子還未落下,耳邊突然想起不屑的輕斥聲。

“魚鳧遊!”

關小山汗毛一炸,一根根地豎了起來。迫體而來的危險刺激的他幾乎要窒息了。他想也沒想,下意識揮刀向後劈去,身後卻空蕩蕩的,沒有一點着力之處。

“糟糕!”他心頭一黯,擺頭縮肩,準備硬挨魚鳧遊致命的一槍。就在這時,背後突然咕咕聲響,赤靈心連聲尖叫,緊跟着一股大力撞上後背,撞得他立足不定,身子一栽向下翻倒。

這一撞力量雖大,卻沒有造成很大的傷害,關小山栽倒之際,心中異常清明,一定是赤靈心幫他擋了魚鳧遊致命一擊。赤靈心沒有化作人形,真武者的功法卻在,如同一頭和兇物。只是她沒有盔甲護身,手上也沒有兵刃,如何擋得住真君級修士的致命一擊?此時必定受傷了。想到這裡,關小山一慌,急問道:“姑奶奶!你怎麼樣——”

還沒等他問話出口,耳邊同時傳來兩個人的回答,一個是魚鳧遊忿怒的哼聲,一個是赤靈心委屈的呻吟“哎喲——痛死姑奶奶啦——”

疼痛之下,赤靈心顧不得掩飾身份,直接口呼人語。關小山聽在耳中,喜在心頭,這時候她還知道委屈,想來是沒太大事。振奮之下,氣力忽然大漲,眼看就要栽倒在地,關小山左手前線伸出,在地上一撐,身子猛然一旋,彈飛出去。

噗噗——

一陣刀砍槍刺聲響,兩位魚鳧家子弟不防關小山突然彈飛,緊隨其後的刀槍盡皆落空,收勢不住地斬在小丘草坡上。

“漏夜之水!”

“流星火雨!”

“殺——”

兩位大神和真君級修士魚鳧遊的攻擊連綿不斷,關小山剛剛彈飛起來,三人的攻擊隨後就跟了過來。關小山身在空中,如飛鳥一樣倏地轉折,避過漏夜之水和流星火雨,鋼刀迎着魚鳧遊的長槍狠狠斬去,刀槍相交的那一瞬間,突然變斬爲推,藉着對方挑刺之力,嗖地一下掠到小丘下。

關小山這次應對的極爲巧妙,接着長槍挑刺掠飛出去,一下就徹底擺脫了對方的包圍。魚鳧遊見狀大急,嘶吼道:“別讓他跑了,纏上去——”隨後身子一縱,向下滑翔追擊;空中的兩位大神不用吩咐,早就飛到關小山頭頂,將流星火雨和漏夜之水一次次傾瀉下去。只是苦了另外五位真武者,既不能滑翔,也不會飛行,只能撒開腳丫子在後猛追。

喧鬧一時的小丘轉眼間又恢復了寧靜,雲出岫揭開帳幔,倚門而立,望着西邊時起時滅的驚虹火雨和漸去漸遠的模糊身影,不由得秀眉緊鎖,喃喃自語道:“陸秀的仇家實力真的不小,他能逃過追殺像他說得那樣活下來麼?其實我應該幫他,只是,眼下的局勢讓人分不開身。哎。。。。。。”

關小山不走大路,身子游蛇一般躥進道旁一座小樹林中,然後東一拐、西一拐,和魚鳧遊捉起了迷藏。兩位大神貼着樹梢飛行,遇到林木稀疏處便將漏夜之水和流星火雨砸下來,只是哪裡碰得到關小山分毫,只把小樹林點得到處都是火頭,大火撲喇喇燒得四周亮如白晝。關小山眼看小樹林不適合繼續待下去,在魚鳧家五位子弟趕到前飛掠出來,在荒野中四處亂竄,只揀荒僻難行處走。

穿花繞樹第四關能夠利用靈氣增加跳躍飛掠能力,所以,再難行的地方都難不倒關小山。魚鳧遊是真君,能滑翔飛行,也難不倒他,兩位大神會飛,也難不倒。關小山如此做,只苦了五位魚鳧家子弟,這些人披荊斬棘,艱難跋涉,追着追着就失去了追擊目標。

衝出包圍之後,關小山的處境好過許多,儘管對方的兩位大神和一位神君緊沾着不放,卻休想置他於死地。在金石熔爐,還是中級真武師的時候,他就從三位高一等級的修士圍攻中脫身,眼下只有一個魚鳧遊比他高一等級,另外兩位大神不過和他平級,情況比金石熔爐那時好了不少。

所以,關小山暫時不擔心性命,只想着如何擺脫對手。對手有兩個會飛的大神,他在小範圍內騰挪移動比大神更迅捷,卻不可能擺脫大神的追擊;要想擺脫,只能依靠赤靈心的飛行之術。

“姑奶奶!你怎麼樣。。。。。。”

關小山身子一折,衝到一片亂石堆上面,腳尖連點,大鵬一樣在上面輾轉騰挪,躲避魚鳧遊和漏夜之水的攻擊,鋼刀一揮,從流星火雨中破開一道縫隙,一邊向身後的赤靈心發問。

赤靈心聞聲立刻叫起屈了。“哇!痛死姑奶奶啦,姑奶奶兩隻手都受傷了,留了好多血啊。那個壞人的槍太厲害,姑奶奶雙手攔不住。”

關小山卻放心了,單是外傷再好治不過。便在飛身躲避的間隙從皮囊裡摸出癒合膏,瞅準機會遞到身後去,口中交代道:“你快止血療傷,我準備衝出妖怪識別圈,然後就指望你大顯身手了。”

赤靈心果真傷的不重,二話沒說就接過癒合膏,開始自行塗抹療傷。

“老大——有沒有用的着我的地方?”

不知是怎麼回事,智多星竟然一直沒有跟丟。它聽關小山說要讓赤靈心大顯身手,便有些不服,躥出來請戰。

關小山平飛出去,躲過流星火雨,趁機說道:“揚子,小姑奶奶沒有兵刃,待會兒你就做她的兵刃吧;反正你身着先天甲,對方傷不了你的性命。最多像上次一樣,鬆動一層封印。當真如此的話,倒是因禍得福。。。。。。”

“老大!”

智多星抗議地大叫一聲,然後閉口不言,只老老實實在後跟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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