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記得當時你是怎麼回覆的嗎?”
戰友老哥玩味地看了我一眼,見我壓根兒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他也不生氣,而是學着我當年的口吻沉聲說道:“秦滅可以,天下必然統一!”
此話一出,我頓時渾身一震,儘管已經知道答案,可當親耳聽到戰友老哥把這句話又敘述了一遍之後,我還是抑制不住地激動,他說得沒錯,我與前世的自己差得太遠,無論是能力還是心性,這一世,我都只能仰望…
“秦滅可以,說來容易,你可知這句話到底意味着什麼?”
戰友老哥冷笑一聲,繼續說道:“遙想當年,戰國七雄之中,當屬秦國最爲貧弱,飽受欺凌,內亂不斷,可謂受盡世人冷眼,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先祖孝公當政,重用衛人商鞅,力推變法,致使秦國漸漸崛起,爲日後逐鹿中原種下了一顆名爲“希望”的種子,而後更是數代先祖殫精竭慮,天佑大秦,代有明君,這才讓你我最終完成統一大業!此中艱辛,外人如何能知?然而七代人捨命打下來的江山,卻註定要在你我逝去之後拱手讓人,先不說這種爲他人做嫁衣的滋味有多麼苦澀,若是先祖們泉下有知,怕是也得氣得從棺材裡爬出來吧?你明知這麼做,對於秦國皇室而言,簡直就是大逆不道,可你還是毫不猶豫地選了一朝天下,趙政,你好狠的心!”
“當然,我也知道,你這麼做是爲了什麼…”
見我抿緊嘴脣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戰友老哥沒給我插嘴的機會,用一種彷彿能將我徹底看穿的目光自顧自地說道:“你渴望安定,然而命運偏偏讓你生於亂世,當你終於登上皇權寶座之後,你悲哀地發現,安定,必須通過戰爭來獲取,所以你才發了瘋似地想要蕩平六國,可就在你距離成功只差最後一步的時候,天命老人又擋在了你面前,逼你做一個選擇,國家與安定,你選哪個?”
“這個問題其實也不難回答,換做是除你之外的任何一位君主,應該都會在經過一番短短的糾結之後選擇前者,也包括我在內,因爲安定固然重要,可如果連國家都覆滅了,一切都將變得毫無意義,人,畢竟是有私心的,不是自己的東西,再美好又有什麼用呢?而且從客觀角度分析,五國接連滅亡之後,齊國已經名存實亡,就算不對它揮動屠刀,它也註定會成爲大秦的附屬國,所以繼續發動戰爭,其實並沒有什麼必要,而且我們這些做君主的也知道,什麼萬世之業,永盛不衰,都是自欺欺人的蠢話罷了,在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永垂不朽的,再強盛的王朝也有覆滅的那天,可是誰不想讓自己的心血儘可能地多傳承一段時間呢?十世基業,聽起來或許不算什麼,其實已經很誘人了…”
說到這,戰友老哥再次停頓了一下,滿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說不出是敬佩還是惋惜:“你之所以這麼急着要覆滅齊國,無非是擔心各國殘餘的兵力會聯合起來,繼續對秦國發難,儘管這些人都對懦弱、愚蠢的齊國充滿了怨恨,但不可否認,齊國當時已經是他們最後的精神支柱了,這根精神支柱不倒,他們復國的念頭就不會斷絕,這並不是你想看到的結果,你厭惡爭鬥,更不願殺戮,偏偏你又不是一個迂腐的人,所以你決定以殺止殺,就這樣,你蕩平了齊國,統一了天下,無數人稱你爲暴君,其實你的初衷只是爲了天下安定,只是這份代價太過沉重,是用無數人的性命換來的,爲此你更是將數代先祖嘔心瀝血才建立起來的大秦帝國親手推向無底深淵,說實話,直到現在,我也沒想明白,我究竟是該敬你,還是恨你…”
“後來果真如老人所言,秦國縱然統一了天下,結束了自春秋起五百年來分裂割據的局面,可終究沒能避免滅國的命運,在短短十五年就易主了江山,儘管我在臨終前佈置了諸多後手,北築長城而守藩籬,廢先王道,焚百家言,隳名城,殺豪傑,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鑄以爲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而踐華爲城,因河爲池,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淵…”
“我甚至還蒐集無數財寶埋進了皇陵,爲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復國,當然,現在看來已經徹底沒希望了,由此我更加確信了那句話,人算不如天算,天命老人既然說了一切都是天意,那麼即便我做得再多,也註定是徒勞無功。”
說到這,戰友老哥忍不住笑出了聲,只是那笑聲太過落寞,讓原本就萬念俱灰的我愈發陷入絕望:“既然是天意,又如何抵抗得了…”
“是啊,人終究是鬥不過天的…”
戰友老哥幽幽地發出一聲嘆息。
就在我以爲他也和我一樣打算乖乖認命的時候,他突然又眯起了眼睛:“不過我同樣厭倦了被命運操縱的生活,所以我應該做些什麼…”
一聽這話,我木然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解。
卻聽戰友老哥玩味地笑了笑道:“一魂生,一魂死,看來我已經找到打破魔咒的方法了…”
話音剛落,戰友老哥突然把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看着他那雙平靜到極致的眼睛,我終於有所警覺,焦急中摻雜幾分憤怒地問道:“你要做什麼?!”
“做什麼?當然是跟命運老兒再賭一把!”
說到這,我甚至看到在戰友老哥的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期待,他是認真的,這個瘋子!
“阿政,別做傻事,我們…我們完全沒理由爲了這個世界作出這麼大的犧牲!大不了…大不了我們一起死!這樣我們就會強行進入輪迴,任誰也阻止不了我們!兩千年後,我們就會重新來到這個世上,到那個時候,一切就都過去了,一切的一切…都…過去了…”
我驚恐地注視着他,神情癲狂地哀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