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寒得很——當這句話在寂靜夜空中忽地響起的時候,一層冷汗頓時在謝楊密密而起。那個聲音來自這裡無疑,而且離張遠傷非常近,但是謝楊剛纔竟然連一點感覺也沒有。那說明了什麼?要麼這個人是一個根本就沒有實體的幽靈,要麼這個人的修爲已經到達了一個謝楊無法窺探的高度。眼前這層破爛的玻璃對他們這些人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麼,謝楊根本就不期望它能爲自己阻擋哪怕一點點的時間,逃,已經是來不及了,而且那聲音的主人要是有意攻擊他的話,恐怕他早在圍牆下面的時候就已經被襲擊了——而不是現在。
謝楊壓下心中的驚懼,他今天竟然來了,張遠傷肯定是要救的,結果如何先不說。先進去會會在說,耳介已經將他周身團團圍住,而觸介也已經準備完畢,萬一要是自己不備的攻擊到來,也可以暫時先撐一下。
那窗戶是外開式的,謝楊剛剛打算退到一邊將一半窗戶打開。誰知道腳步纔剛移動,玻璃頓時在寂靜中一片片碎裂——沒有一點聲音的碎裂。謝楊悚然而驚,張大着嘴看着那化爲粉末的玻璃,竟然忘記了進去。那個聲音又傳了出來:“小友不必驚惶,呵呵,老頭對你並無惡意,你大可放心。”
有沒有惡意只有你自己知道。謝楊想着,猶疑片刻,還是從窗戶跳了下去,他搜索着空間內的每一個角落。他剛剛明明就看到這裡面除了張遠傷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這聲音也出得太詭異了一點,竟然發現不了到底是從哪一個方位傳出來的。
張遠傷所在不遠處的一個角落裡,黑色慢慢詭異的散了開去,一個孱弱且蒼老的身體從那裡顯現了出來。
見鬼了!真的是見鬼了!謝楊的眼睛和感覺前面告訴他,那裡根本就沒有任何東西存在,但是現在竟然就生生的冒出一個活生生的人,要是以前,說不定他受到驚嚇,然後直挺挺的倒下去。但是即使是現在,他的心臟還是忍不住跳動了幾下。
那個老頭正在對他微笑,那微笑沒有惡意,但是他卻是毛骨悚然。吞嚥幾口口水,謝楊臉皮扯動了幾下,算是微笑:“老、老先生,你好。”
那老頭只是微笑着的看着他,並沒有接他的話。謝楊感覺自己似乎是一件物品一樣被打量着,那種感覺非常不妙,但是卻又無可奈何——他的感覺告訴他,他根本就不是這個老頭的對手,他們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之上。
而他現在唯一能依仗的就是還算是神秘的靈道了,如果他貿然出手,希望還能抵擋一下。謝楊喪氣的想。但是老頭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如墮冰窖:“我如果沒看錯,小友應該是靈道中人吧?沒想到靈道竟然能還有這麼年輕的傳人,而且我看你修爲並不低,將來必將大有作爲。”
謝楊愣了——徹底的愣住了。雖然以前有不少人能感覺到他的不對,但是卻始終猜不出他的真正身份,但是這個老頭,纔剛剛看到他……介力如果之前還只是防禦狀態的話,那麼現在隨着謝楊的意念,已經大部分轉化爲攻擊了。他的周圍,無數巨大的聲音裂紋在蓄勢待發,發出噼裡啪啦的嘈雜聲音,觸介正在分析着這個空間內所有一切的結構,只要一個不好,它們就會一起出動,砸向那老頭:“你到底是誰?”
聲音已經是狠歷至極。但是作爲被攻擊對象的老頭卻是一點也不擔心,只是繼續他的微笑,他對謝楊擺了擺手:“小友不必如此,老頭竟然說過對你沒有惡意,自然是不會食言。你切莫驚慌,老頭知道你是靈道中人,自然是以前見過和你一樣的人。至於我到底是誰,我想這對你並不重要——我就是我,還能是誰?”
他話雖如此,但是謝楊卻一點也不敢大意,收斂了一點氣息,但是介力依然處於完全控制狀態。掃了張遠傷一眼,謝楊凝聲說:“他是我朋友,我是來帶他走的,還請老先生不要阻攔。”
說完徑直走到張遠傷身邊,手在張遠傷的身上一探,他身上並沒有受什麼傷害。但是在他拖着他的肩膀,準備將他扶起來的時候,竟然一點移動不得。謝楊不信那個邪,這次猛地往上一提——還是沒有用。謝楊心裡一狠,反正都被這老頭髮現了,還有什麼好怕的?雛鳳勁應心而出,然後再用手往上猛的一拉——還是沒用!
幾分鐘之後,就是謝楊現在的體質,還是忍不住累得腰痠背痛。但是張遠傷卻絲毫沒有動彈,就好像生根在地上了一樣。正當他心裡惱怒着的時候,那老人又開口說:“小友,他被‘鬼縛腳’所陣,你這麼用蠻力自然是沒有作用的。”
謝楊簡直就想破口大罵——我當然知道沒有用,但是你能告訴我怎麼辦?不試怎麼行?謝楊轉過身,壓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還請老先生指教。”
問完之後才覺得自己簡直荒誕可笑,竟然問起主人要怎麼開門才能進他家偷東西,這怕是再大方的人都不會告訴他。果然,那老人只是呵呵一笑又沒有說話了。謝楊惱怒至極的一腳踢在一個突出物上,腳趾一陣鑽心的痛楚,不過他還是生生的忍了下來。老頭見他如此又說了:“小友少安毋躁,如此踢法,要是將其他人引了上來,只怕他們不像老頭這麼好說話。而且傷到自己的腳也不好,免不了疼痛。”
謝楊實在是想打人,但是卻又打不過這老頭——被打還差不多。於是他乾脆像耍賴一樣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呼的出着氣,也不說話了。空間內沉靜良久,那老頭又開口說:“小友來救他是爲何?”
謝楊忍住氣:“他想出去、想自由,所以我便來救他。”
老頭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欣賞的說:“好一句‘他想我便救’,小友小小年紀卻如此有情有義,老頭佩服。但是你可問過他現在可還想出去?”
謝楊氣悶的說:“他自然是想出去,不然他早就跟你們回去了,哪裡還等得到今天。”
老頭思考片刻說:“那便等我放他出來一問便知。”
說完之後對着張遠傷那邊微微一揚手,謝楊沒有感覺到有任何力量從他身上冒出來,但是張遠傷的身體四周卻有一個陣圖突然顯現了出來,然後一陣扭曲不見了。速度之快,謝楊甚至連看的時間都沒有。張遠傷身體動了一下,謝楊驚喜的一下子坐了起來朝那邊跑了過去。張遠傷眼睛睜了開來,謝楊慢慢的將他扶了起來,連忙問:“遠傷,你沒事吧?”
張遠傷搖了搖頭,給了謝楊一個放心的眼神,然後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對那老者深深的一拜。謝楊看得莫名其妙,對抓他的人有什麼好拜的?只聽張遠傷說:“多謝前輩救治之恩,不然晚輩到現在還飽受傷痛折磨。”
謝楊眼睛頓時就瞪大了,幾欲冒出火來:“什麼?!他們虐待俘虜?還有沒有人道?我去找他們算帳!傷害誰都沒關係,傷害我兄弟就不行。”
那老頭對激動的謝楊微微一笑:“你打得過他們嗎?”
謝楊氣哼哼的說:“打不過也要打。”
老頭接着:“知道是捱打還要送去捱打,這不叫勇氣,而叫愚蠢。爲什麼不等自己打得過別人的時候再去打呢?年輕需要這股子衝勁,但是衝動過頭可不是好事。”
這些話以前有不少人對謝楊說過,但是他基本上是左耳進又耳出。可是從這個老頭嘴裡說出來卻像是徑直往人腦袋裡鑽一樣,敲中了謝楊那顆激動中的心,讓他冷靜了下來,他也對老頭抱了抱拳:“多謝老先生教導。”
張遠傷在謝楊旁邊笑說道:“他們沒有虐待俘虜,是他們帶我來的那天帶我來時留下的傷,好多虧了前輩,不但幫我完全醫治好,還讓我的修爲前進了一大步。”
說完又要對那老頭拜過去,那老頭對他虛拖一下,將張遠傷已經微微向前傾斜的身體硬生生的壓了回去。老頭搖着腦袋說:“一拜算是對我救治你的謝意,這二拜我承受不起,老頭只是獄炎山一個燒火送飯的,一年前才得以正式加入。我這次受你師傅之託,前來問你的意願,可否願意回獄炎山?如果願意的話,我將一路護送你,你要是不願意,乘着今天晚上這位小兄弟來,我也可以提前放你走。”
張遠傷驀地的上前一步,聲音已經微微顫抖:“師傅、師傅……他還在?”
老頭點了點頭:“能拖老頭說話,他自然是在的,不過……”
張遠傷:“不過什麼?”
老頭思考了一下,然後說:“這些話原先你師傅是不讓我跟你說的,但是老頭一向瞞不住什麼話……你師傅掘挖祖師清淨之地,私學天炎術,乃大不敬之罪,死罪已免,卻需受破體、幽禁之罰,這些年來身、神已經一年不如一年,怕是不久之後便是大限之日。”
張遠傷驀地的軟倒在地,剎那間似乎力量從他體內完全流失,雙手軟弱的撐着地面,眼淚悄然而落,聲音顫抖的叫着:“師傅、師傅……”
老頭無聲的搖着頭,輕輕嘆了一聲,謝楊在一旁不知道如何安慰纔是。良久之後,張遠傷從地上站了起來,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對老頭堅定的說:“前輩,我決定了,我跟你回獄炎山。”
老頭說:“一切在你自己,這是你師傅的話,隨你的意願而行。”
張遠傷堅定的握緊了拳頭:“我已經決定好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必需先出去跟外面的人交代一聲。”
老頭點了了點頭:“這是應該的。”
謝楊一把抓住了張遠傷的肩膀:“遠傷,你不能去,你師傅都已經如此,你去豈不是羊入虎口,那些人是不會放過你的。你真的想清楚了麼?你在這裡還有你的朋友,你的兄弟,你想沒想過你去了之後就再也回不來了。”
張遠傷呆了片刻,最後還是說:“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師傅大限快到,我要是不去的話,那我與畜生何異?這次即使真的要送命,我也會去!”
謝楊一口氣憋在了心了,無處發泄,轉身再次狠狠的踢在一根柱子上,硬生生的將其踢斷。老頭笑了笑:“他們已經說話了,你回去的話只要你肯歸依,自然不會爲難你。就算你不順從,待你見了你師傅之後,老頭也可保你安全。”
張遠傷輕輕一拜:“謝謝前輩。”
老頭重新低下了頭:“這裡我替你看着,只要你在我們離開的時候跟來便可以了。你們兩快走吧。小友,你的朋友在外面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再不出去,他們可能就要硬闖了。”
話落,那個角落裡的黑暗突然濃重了起來,片刻之後老頭的身影重新消失不見,無論怎麼都感覺不出,那裡竟然還有一個人存在。張遠傷轉身看着一臉不爽的謝楊,低聲說:“老楊,走吧。”
謝楊輕輕的哼了一聲,率先走到了窗戶邊,運起雛鳳勁從上面跳了下去,看着他的背影,張遠傷無奈的搖了搖頭,也跟在後面跳了下去。離開工廠纔沒幾步,兩個人影從黑暗中閃了出來,出現在謝楊的前面。
是唐言鳳和唐清兩人。
謝楊在她們在黑暗中隱動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是她們,他還在爲剛纔的事氣悶,看了一眼身後的張遠傷,然後加快步伐朝前走去。唐清跳到他身邊,帶着責怪的說:“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人就來這麼危險的地方,要是出事了怎麼辦……看到了我們連個招呼也不打,我們可是怕你出事來接應你的。”
謝楊沒好氣的說:“我又沒有要你們來接我,是你們自己要來的。”
唐清:“你!”
唐言鳳在後面用她那魅惑的聲音幽幽的說:“小傢伙正在生氣呢?你先不要管他,等他那股牛脾氣過去了就好了……他就是爲了救你麼?恩,我怎麼感覺你和那裡面的人氣息差不多?難道是同門?那爲什麼還要這小傢伙來救?”
張遠傷見她們兩個沒有動手的打算,也沒有拔腿跑,對她們兩個點了點頭,也不解釋什麼。朝已經走出好遠的謝楊追了過去,追上之後,一把將他拉住,然後看着他,眼睛眨了也不眨。直到良久以後,才嘆了一口氣說:“老楊,你是我兄弟,你站在我的位置想一想,你要是我,你會不會去?”
謝楊很乾脆的回答:“不會。”
張遠傷啞然失笑,在謝楊的肩膀上捶了一下:“你這傢伙,以前那麼成熟,現在怎麼跟一個孩子一樣。你不瞭解我和我師傅的感情,那時候我爸爸因爲工作的問題,很少能給我應有的照顧。但是師傅卻始終陪在我身邊,雖然最開始的時候他並不像爸爸那麼溫和,但是在後面他卻在爲我改變,像一個父親一樣呵護、照顧我。要是我連他最後一面都不去見的話,我會一輩子於心不安的。”
謝楊沉默良久:“如果成熟就要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兄弟往火坑裡跳的話,我寧願不成熟。那裡對現在的你來說,始終是太危險了,是人都會死,只要你記得你師傅誰又會怪你?難道你要爲了一個將死之人而拋棄我們這一羣活着的人麼?所以我不瞭解、想不通!”
張遠傷安慰似的笑了笑:“我不會有危險的,剛纔前輩不是已經說了嗎?他會保我安全的。他的修爲你剛纔也見到了,有他在,我相信會沒事的。”
謝楊不屑的說:“他剛纔還說了,他只是一個火頭軍,正式入獄炎山不過一年,他能有什麼說話的權利嗎?而且光是一個燒火的都這麼厲害,誰敢說獄炎山沒有比他更厲害的角色?遠傷,我不是想你做無情無義的人,但是這真的是不值得。”
張遠傷看着謝楊那真摯的眼神,眼神閃爍片刻,還是那一句:“我已經決定了。”
謝楊:“拜拜。”
說完之後轉身走了去,張遠傷神情黯然了下去,手朝謝楊去的方向伸了一下,然後又縮了回來,但是他的手還沒有放回身邊。一個人影猛地衝了過來,一把將他緊緊的抱住了,謝楊恨恨的嘆了幾句,然後一拳砸在他的後背:“竟然我無法改變你的決定的話,那麼,我支持你,我的兄弟!”
張遠傷呆楞片刻,驀地微笑了起來。兩個人正在感受着氣氛,後面傳來了一個戲謔的聲音:“兩個大男人也不知害臊,老抱着不放,不怕別人誤會麼?”
謝楊看着笑吟吟的師姐,自得的說:“這叫男人之間的情感流露,爾等小女子是不會明白的。”
說完之後,兩個人鬆了開去,張遠傷倒是被唐言鳳說得蠻不好意思的。在謝楊耳邊說了一聲:“我先走了,幫裡還有許多事需要交代。”
謝楊點了點頭,張遠傷對兩位唐姓美女抱了一下拳,然後轉身消失在黑暗中。唐言鳳走到謝楊身邊,敲了他一個爆粟:“‘小女子’?沒大沒小,我可是你師姐。快走吧,這裡不是久留之地。”
謝楊轉身朝那個窗戶看了一下,眼前這兩位美女並不知道她們的行蹤早就被人家知道得一清二楚了,不過也沒必要說。回過頭跟在她們後面,他的思緒卻繁雜一片。那老頭就真的是如他自己所說只不過是一個獄炎山一個燒火送飯的下人嗎?那他爲何會一眼就知道了自己靈道的身份,還有那高深莫測的修爲……
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來這裡究竟又是爲了什麼?難道真的就只是爲了張遠傷師傅所說的來接他嗎?
不會這麼簡單。謝楊暗暗地想,加快了腳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