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楊也不急,他給了一個村民一點錢,就在村子裡住了下來。留在這裡的原因並不光只因爲那和他同道的那人,還有老黑,這老頭絕對不會是一普通的人,起碼他能認識同爲靈道中人的那人,還能爲其治療那身上怪異而恐怖的傷,這一點就足夠證明。
謝楊每一天都會去看老黑給那人治療,每天的方法都不盡相同,希奇古怪,有的時候是用草藥,有的時候是用那些謝楊見也沒見過的蟲子,更多的時候是用他那些罈罈罐罐裡的那些在謝楊看來又髒又臭的東西。但是就是這些東西,讓那人慢慢的好了起來,在第四天的時候,謝楊再次去老黑那裡的時候,那人已經像沒事的人一樣站在老黑的屋外。他見謝楊來了之後對他擠出一個微笑,但是並沒有持續很久,看來他習慣了冷眼看人。
謝楊第一次看到他健康的樣子——雖然臉上還帶着病態,胸前那些爛肉還在,但是起碼現在他看起來像一個健康的人了。謝楊也笑着對他點了點頭,對他伸出了手:“我叫謝楊,你呢?”
那人點了點頭:“趙夕。”
兩人的手握在了一起,介力在他們兩人之間鼓盪,似乎在爲了遇見對方而興奮,兩人齊齊的露出了一個笑容,謝楊激動地說:“我們是一樣的人。”
趙夕聽他說完之後,隨即臉不怎麼自然起來:“我們並不是很一樣……”
他吸了一口氣,眼睛轉到一邊:“相信你也看到了我胸前的模樣,原先我們或許是一樣的,但是現在……”
謝楊顯得有點不自在:“老黑也沒有辦法麼?”
趙夕搖了搖頭:“他要是有辦法,昨天晚上我也不會讓你帶我到這裡來了……不過還是多虧了他,不然我早就死了。”
謝楊沒有說話,趙夕對着那個房子看了半晌之後,再擡頭看了看天,對謝楊說:“走麼?”
謝楊往房間內的老黑看了過去,他依舊半睜着眼睛,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就這樣走了麼?”
趙夕擡起步子:“他不喜歡被打擾,我們還是走吧。”
謝楊點了點頭,兩人朝來路走了回去。走了一段時間之後,謝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問:“你知不知道西水縣裡的那個趙德水?他好像擁有一副圖。”
趙夕看了他一眼,眼神平淡如水:“是《附耳圖》。”
謝楊大喜,隨即又失望道:“可惜,我去過他家了,並沒有找到那副圖,聽說他死之後他兒子也失蹤了,不知道他兒子還……”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了下來,看向趙夕,後者加快了腳步:“我就是他兒子。”
謝楊沉默,然後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並不知道。”
趙夕邊走邊說:“你沒有做錯什麼,用不着道歉,我遲早會報仇的。”
謝楊問:“你父親是被誰殺的?”
趙夕說:“那些人本來是我的,但是那天我正好不在家,我父親成了我的替罪羊,他死後沒多久,媽媽也因爲此事一病不起,最後也死了。但是那些人還是不肯放棄對我的追殺,我發誓!我發誓!我一定將他們全部殺光!”
趙夕臉猙獰地扭曲着,謝楊不再問什麼,他不知道要往什麼地方走,對於趙夕他想有更多的瞭解,於是他跟在趙夕後面大步地走着。
兩人再一個方向走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停了下來。現在已經深入到了荒蕪人煙的荒原了,這裡代表了雲貴高原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到處是從地上突然拔起像柱子一樣的岩石,下面的土層也不是很厚,所以沒有什麼大的植物,都是一些野草,再不過就是一些矮小的樹木。遠處有一個湛藍的湖泊出現在藍天之下,地下水維持着它的美麗,看不到注入的水源,也看不到有水從哪裡流出去,一切都是在地下完成,表面的寧靜給它注入了讓人心曠神怡的韻味。
趙夕朝湖邊走了過去,謝楊連忙收回了欣賞的眼神,緊跟在他後面。走到湖邊之後,趙夕警惕地朝四周打量片刻,然後猛地一腳塌在地上,介力順着他的雙腳被注入到了地上,謝楊感覺到下面似乎有一個什麼東西活了過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那應該是一個佐器,而且威力不小。隨着力量的注入,前面的水突然開始盪漾起來。
謝楊這才猛地發現眼前這一片根本就不是水!而是一種類似於幻術的光影投射,但是這並不僅僅只是幻術,一些水分子被牽引在其中,下面有一種力量波動並維持着這片水與湖泊中真正的水聯繫到了一切,並且保持這個地方的獨立。這個地方佈置得近乎完美,包括岸上被水沖刷過的痕跡,溼漉漉的邊緣,與整個湖泊的銜接等等等,所以謝楊纔在趙夕踏動那個佐器之後才感覺出來。
佈置這個地方的人簡直就是天才,那假湖水下面洶涌的力量波動朝四周慢慢退了下去,趙夕看了謝楊一眼:“只有十五秒時間,速度快一點,我也不能掌握這個東西。”
說完之後他擡腳朝下跳了進去,就像隱影門的那些弟子隱身了一樣,突然消失,不過這去卻更加徹底,甚至連氣息都被完全隔絕。謝楊緊跟在後面跳了下去,那些下面近乎真實的地面讓他有點點顧忌——雖然已經知道這是一個幻像,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往真出想,在腳落到“地面”的那一刻他都已經準備好收力了,腳卻徑直從那裡陷了進去,然後他整個人完全那麼掉了下去。
謝楊張牙舞爪地終於落在了實地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擡起頭就看到趙夕在看着他。尷尬地笑了一下,謝楊放想自己來一個帥一點的動作跳起來,趙夕對他伸出了手,謝楊一愣,把手交給他說了一聲:“謝謝。”
下面的地方大到超出謝楊的預料,這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巖洞,這樣的洞穴在雲貴高原上地下到處都是,但是像這麼大的卻未必有多少。整個面積只比一個標準足球場小不了多少,上面到處是嶙峋的鐘ru石,不遠處有一條地下河流傳流而過,兩邊都有空隙通到地上,水流帶動了空氣的運動,所以下面空氣相當不錯。
大是大,但是卻並不是很平整,到處有岩石從地上像山一樣凸起,將整個洞穴分割成了大大小小地許多塊。趙夕帶着謝楊往其中一個地方走去,那裡是離河流最遠的一個地方,位置也是最高的,所以空氣相比其他地方要乾燥得多,不那麼潮溼,地下也最平。看上去那塊地方經常有人來,比較乾淨整潔。在這塊地方的的旁邊,還有一小塊地方,那裡鋪滿了沙泥,中間卯起了幾個堆子。趙夕朝其中的一個堆子走了過去,在前面停了下來,然後雙膝一彎跪在了地上磕了三個頭之後才重新站起來。謝楊看着那個小土堆不解地問:“這是……”
趙夕嘆了一口氣:“我師傅。”
謝楊立刻站到趙夕旁邊,深深地對那邊彎了彎腰。重新擡起頭的時候就看到趙夕又在另外一個堆子前跪了下來,每個前面都跪了一下,做完這一切他看了一眼謝楊:“這些都是我的祖師,也就是師傅的師傅們……千年前的絞殺發生後,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裡度過,鑽研靈道,老了之後,就找一個弟子,一直將銳眼這一脈維持到了我這裡。”
謝楊還沒問,趙夕又繼續說道:“我是七年前一次無意間闖進這裡的,然後師傅收我做了徒弟,在那之前我已經是半個聰耳修者了,但那全是因爲《附耳圖》的度與,但是實際上在那之前,我的體質更適合修煉銳眼,所以師傅讓我成爲了張氏銳眼一脈第七十八代弟子,但是我卻給他們丟了臉,搞成了現在這副樣子,必須用蠱術才能維持我的生命和力量。”
謝楊驚奇道:“蠱術?你胸前那些肥蛆就是蠱?這怎麼可能——那些東西能維持你的生命我還相信,但是維持力量……這實在是太荒謬了。”
趙夕枯澀地笑了笑,往那塊平坦的地方走了回去,謝楊跟在後面,聽他說:“我知道你肯定不相信,但是這是事實。當初在那些人的一次追殺下,我受了極重的傷,不但身體受到重創,就連靈道的力量本源感靈都受到了極大震盪。那次要不是老黑,別說是力量了,就連性命都維持不了……其實蠱除了是毒之外,那些微妙的地方和靈道有相似之處,他們也是與靈道一樣靠與本身的機能相連接才能出現效果,不要一聽到蠱就往壞處想,有些東西能殺人也能救人。”
謝楊點了點頭,他對蠱的瞭解以前也就僅限於傳聞和電視報刊,趙夕在一張磨得很光滑的石椅上坐了下來,他看着旁邊的石頭對謝楊招了招手,然後接着說:“這就是我之前我和你並不一樣的原因,感靈像是消失了一樣徹底感覺不到了。現在的我銳眼與聰耳已經無法寸近,而且隨着身體日益衰弱,力量也在慢慢地退化,只怕沒多久就會一命嗚呼了。現在我全靠身體內的這種蠱維持着,要是失去了它們,我就會變得比普通人更弱。這樣的靈道還能叫靈道嗎?你我都很清楚,失去了對感靈的那種奇妙的聯繫,靈道也就不再是靈道了。我現在隔一段時間就要去老黑那裡一次,那些蠱蟲得不到它們所需要的食物,它們就會吞噬我的身體,直到我死去爲止。而且隨着這些蠱蟲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它們的胃口也就越來越大,這段時間我去老黑那裡的頻率也越來越高了……”
謝楊默默地聽着,嘆了一口氣,手搭到趙夕的那瘦弱到已經全部是骨頭的肩膀上:“難道沒有解決的辦法嗎?”
趙夕神情淡然地搖了搖頭:“要是有辦法我早就去找了……你不要這副模樣,師傅死了之後我已經好久沒說過這麼多話了,跟你說出來,心裡也就輕鬆多了。人有時候很奇怪的,我很清楚我自己沒有多久活了,頂多一年,這些蠱蟲就會充滿我的身體,那時候即使有老黑在也沒用了,它們會將我吞噬光。”
謝楊說:“難道不能驅逐它們嗎?”
趙夕搖了搖頭:“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是靠着它們才得以維持生命,這就本命蠱,子蠱和母蠱全部種在我的體內,已經和我的性命相連,如果將它們全部驅逐出去,我恐怕活不了三天時間。”
謝楊還不甘心,他難得遇到一個同道之人,而且還和他差不多大,怎麼肯輕易讓他死:“你師傅難道就沒留下什麼辦法麼?我不信這天下還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趙夕倒過來寬慰他:“也許可以解決,但是那並不是我所知的……我只希望在我剩下的時間裡能夠報仇,我就心滿意足了。”
謝楊沉默了一會兒問:“那些人到底是什麼人?”
趙夕想了一會兒說:“千前那開始的絞殺相信你也很清楚,但是靈道中人並不是那種任人絞殺的軟蛋,相反,我們的前輩們很厲害,厲害到遠遠超出我們的預料。所以那場殘殺不會是單方面的,那是一場跨越了幾百年的戰爭,其慘烈程度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靈道到最後幾乎全軍覆沒,但是旁道也好不到那裡去,連續幾百年的絞殺,在靈道最後一股大勢力覆滅之後,他們已經抽不出力量去滿天下尋找殘餘的靈道,所以他們只好作罷。但是有些在戰爭中死傷慘重的勢力,他們重新集合了起來,形成了一股人數不多,但是絕對強悍的力量,他們獨立與旁道之外,只爲四處追殺殘餘的靈道中人,直到今天。”
“我在十二年前的時候,因爲好奇我打開了父親收藏的那幅《附耳圖》,然後噩夢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最開始的時候我根本就不知道打開這幅圖之後我的一切都將發生改變,你知道我那時候還小,後面我慢慢發現了自己有一些奇怪大強大的力量之後,我慢慢變得喜歡在人面前炫耀那種力量。那時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靈道,也根本不知道什麼它和其他什麼東西有恩怨。但是那股勢力的人卻不會這麼認爲,他們從數百年前就繼承了這麼一條絕對核心的口號:凡靈道者——殺!對我也不例外,那是在我得到聰耳力量後的第四年,也就是八年前的時候,那些得知我存在的人開始了對我的突然襲擊,而後從未中斷。那段時間我惶惶不可終日,因爲怕禍及家人,我連家都不敢在回。在他們追殺了我一年之後,我無意間到了這裡,碰到了師傅,才瞭解到我面臨的是什麼。我在這裡呆了整整兩年纔出去,我原以爲我兩年沒出去,暫時應該會沒事,那天我回到了家,然後在晚上離開回到了這裡,但是當三天後回去的時候,我爸爸已經死在了我的房間裡,我不知道那天他怎麼躺到我的房間裡的,但是我從他的傷口上感覺到了那些人的氣息!這一切都是因爲他們才發生的!我根本就沒有惹他們的意思,也沒想過要去對付他們!但是他們卻殺了我的父親!那天我發誓,我一定要親手將他們殺光!將他們撕碎!”
森寒的殺氣從趙夕身上散了出來,他很激動,臉色猙獰難看,牙齒幾咬斷,他那脆弱的身體正抖着,謝楊怕他如此激動下去,只怕纔剛剛從牀爬起來的他又要倒下去,謝楊手貼在他的背上,一道清涼的雛鳳勁灌入了趙夕的身體之中,替他梳理着身體裡混亂的氣息。
趙夕氣息慢慢平穩了下來,他感激地看了謝楊一眼,隨即臉色微變,還帶着點呀異:“你怎麼會會這種旁道人才會有的力量?”
謝楊這才記得靈道與旁道對彼此的力量都是相當忌諱的,不過趙夕的臉上除了一點點意外和驚訝之外並沒有警惕的神色,他隨即釋然地一笑:“你怎麼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副表情?難道你不怕我是那邊的人麼?”
趙夕呵呵一笑:“你要是是那邊的人還廢那麼大的勁救我幹什麼?當時在旁邊看着就好了。”
謝楊皎潔地笑了一下:“如果我是有目的的接近你,然後以騙取更多的東西呢?”
趙夕看了謝楊一眼,然後看着不遠處一根正在滴着水的鐘ru石,輕聲說:“人或許會騙人,但是力量不會,從我剛纔和你握手之後我就深信你不會害我……你這麼麼?這個世界有一種奇怪的規則,當一種東西越來越少的時候,這些個體之間相互吸引,這種感覺騙不了人。當時你跟在我身後的時候,我其實早就發現了,但是我知覺的沒有認爲你是敵人……這種感覺說不清楚,無論如何我相信你,或許纔剛一見面顯得有點肉麻,但是我想我現在已經把你當成是真心朋友甚至是兄弟了。”
謝楊嘿嘿笑了起來,問:“我們這算不算一見鍾情?”
說完之後他沒等趙夕回答,他深吸了一口氣站到了趙夕的身前,認真地說:“這個世界和我們一樣的人已經不多了,我們更應該相互珍惜幫助。我向你承諾,我的兄弟,我會傾盡我的一切幫你——無論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