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天已大亮,瓊州府、海南道的主要文武官員和地方名流陸續來到。轎子和馬匹不斷的到來。土臺周圍成了紗帽、方巾的萃集之地。他們對於能夠躬逢今日的盛典想必都感到十分榮耀和興奮,一邊矜持的寒暄着,一邊伸長了脖頸張望,等候着主帥的出現。
土臺之上,已經擺好兩把虎皮座椅。一把是鎮守廣東總兵官何如賓的座位,另一把是左參政分守海南道監軍趙汝義的座位。
忽然,一陣號角響起,何如賓和趙汝義的隨從人馬開始進入校場,兩人在土臺前下馬,前呼後擁的登上了土臺。
土臺下四周是何如賓的親將親兵和家丁,足有三四百人,一個個頂盔貫甲,刀矛整齊的嚴陣以待。何如賓、趙汝義在將領和幕僚的簇擁下,已經在正當中的交椅上就座。何如賓正側着身子向趙汝義說着什麼。趙汝義則不動聲色地坐着,微微仰起瘦長的面孔,捻三縷清須,只是微微點頭,顯得陰冷而自負。在他們的兩旁,按左文右武的習慣站立着兩排身份較高的文武官員和幕僚,照例全都垂手屏息,擺出一派恭謹肅穆的樣子。
校場上,已經雲集了許多兵馬,被邀請來的當地縉紳們一面拈着鬍子一面發出驚訝的慨嘆聲。他們小聲的議論着指點着校場上飄動的種種旗幟,誰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兵馬。
內中年歲大的,還能依稀記得萬曆年間征馬矢之役時候官軍渡海清剿的盛況,現在這一次比起當年似乎亦不遜色――官軍渡海號稱五萬人馬。
雲集在這裡的人馬除去何如賓的鎮標和家丁,制標和撫標一部之外,廣東明軍共有四個參將一個遊擊所部到了瓊山:分別是潮州參將,瓊崖參將,雷廉參將,潮州參將和廣東練兵遊擊將軍。
這五個將軍和明末日漸氾濫的空頭副將、參將、遊擊不同,是實打實的各有防區有頭銜的經制武官。基本上全廣東的主力人馬除了防瑤的東西山參將之外,幾乎是傾巢出動了。這樣的陣勢,瓊州的官紳百姓們已經幾十年沒有見識過了。
苟承絢在山坡上遠遠的看着,他的地勢高,可以看得很清楚。正在觀看,只聽有人在一疊聲的喊叫着,“冤枉啊!冤枉啊!小人是良民百姓呀!”
他微微一怔,回過頭去,原來是幾個脫光了上身五花大綁,渾身都是被拷打傷痕的囚犯,正被幾個士兵押解着,驅趕着向校場走去。他們一邊踉踉蹌蹌的走,一邊喊叫着。
“小人是普通的商販,去臨高只是買賣點針頭線腦,求老爺饒命啊!”
“小人不是細作啊,冤枉啊,冤枉啊!”
苟承絢以爲是抓到了奸細,倒是他身後的老軍小聲道:“這是要拉去砍頭祭旗的。”接着又嘆息了聲,“聽說都是些小買賣人,因爲去過臨高被抓的。”
“哦,原來是去髡賊做買賣的!該殺!”苟承絢突然尖叫了一聲。要不是那麼多人貪圖髡賊的蠅頭小利,髡賊怎麼會如此的猖獗,又能聚攏起萬餘人馬。聽說當時破苟家莊的時候,鹽場村也去了許多人,幫着髡賊搬運軍器,破寨之後搬運苟家莊的財物乃至拆房都有他們的份。這次回到臨高,一定要把鹽場村全村屠滅,一個不留!他暗想,女人也不能容她們活命!
“雖說有些冤枉,但亦屬咎由自取!”有個聲音在不遠處說道。苟承絢轉過頭去一看,此人正是在趙汝義的幕僚錢太沖。苟承絢趕緊奉承道:“兄臺所言極是!”
錢太沖冷哼了一聲,他看不大起這個已革秀才。他今天沒有去校場――功名太低,又無官職,到了校場上也只能站得遠遠的站班伺候。錢太沖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如何受得了這般輕視?乾脆就在這中軍營寨裡看個熱鬧。
他一向自視甚高,知道趙汝義願意請他做幕僚不是仰慕他的道德文章,而是礙着同鄉介紹的情面才收納自己。初到瓊州這個南蠻之地,還容不得他想出有什麼可以大展手腳令人刮目相看的舉措來就給趙參政打發到廣州去了――明顯沒把他當回事。
在幾次剿賊的方略會議上,錢太沖一直躍躍欲試,想獻上幾個計策,博得衆人的另眼相看。但是他毫無軍事經驗可言,又沒讀過兵書,就算紙上談兵也力有未逮,只好大談民心、人心之類,惹得衆人對他很是討厭。
苟承絢這種人他原本是懶得搭理的,但是他有心要在臨高戰後的善後事務上嶄露頭角,對這個難得的臨高土著亦不得不假以辭色了。
“他們不過是貪圖些小利,所以纔去臨高做買賣。硬說他們是髡賊的探子,也的確過分了些。”錢太沖說,“然而,正所謂鄉野小民畏刑,才須懼之以嚴刑!若是任其隨波逐利,不加懲戒,其他愚民便會視官府爲柔仁可欺,紛紛效尤。不出一年半載月,必定人心大變,不待髡賊作亂,瓊州非我所有矣!”
他這般豪氣干雲的說着,苟承絢只有畢恭畢敬的聽着。小民畏刑逐利這點他是非常的贊同的,正要思量着說幾句什麼話才能讓他滿意,忽然號炮聲又響了起來。
剛纔的幾個囚犯,被推推搡搡到校場的旗杆下,這幾個百姓,有來往於臨高的小商販,也有不慎在瓊山說了幾句髡賊的好話的人。都被作爲髡賊的奸細捉拿了。
他們被喝令跪下。幾個牌刀手過來,隨着號炮聲,幾顆血淋淋的人頭一一落地,擺在旗杆下。
緊接着,二十四面大軍鼓敲打起來,鼓聲低沉,節奏簡練毫無修飾;反而具有一種令人懾服的威力。當擂擊到激昂之際,連天地都彷彿震動起來。隨着震攝人心的鼓聲和突然響起的號角聲,一面紅旗在帥臺上舉了起來。
烏雲般聚擁在遠處的軍隊緩緩的行動起來了,猶如暴雨前隱隱約約的雷聲一般,將士們的腳步聲變得宏大起來,手執大刀的牌刀手、揹着弓箭的弓箭手、長矛斜指天空的長槍手、扛着三眼銃和鳥銃的火器手……一隊又一隊的各按一定的隊形,邁着整齊的步伐走過來,無數的旗幟在士兵們踏起的煙塵中飄揚。
號角嗚咽,鼓聲隆隆,參加閱兵的人馬是渡海明軍中的最精銳的一部分,共計七千人。甲仗齊整,裝備精良,頗有點排山倒海的氣勢。
錢太沖有生以來還是頭一次參加這麼大規模的閱兵,他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心中也因爲緊張而微微發抖。他捏緊了手中的扇子,目不轉睛地盯着煙塵中的行進的人馬。
這支兵馬倒是猶堪一戰!錢太沖想,朝廷還是有精兵良將的。遊幕的路上見到的官軍不是疲兵惰卒就是驕兵悍將。現在看到如此精銳的人馬,他不由得對這次剿髡大爲放心,覺得取勝只是個時間問題了。
“大家都紛紛說髡賊紀律森嚴,行伍整齊,我看也不過如此,未必能勝過何鎮臺麾下的精銳!”
“是,髡賊除槍炮火器之外,擊刺步伐俱非所嫺,不過依仗船堅炮利爾。”苟承絢也被這聲勢驚人的大閱看得震撼無比。他說這話一半是逢迎錢太沖,一半也是真心話。苟承絢見到大軍如此的氣勢,覺得全滅髡賊醜類不成問題。
閱兵結束,這時候將臺上黃旗舉起,鼓聲又隆隆地響起來,全體將士驀地放開喉嚨,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吶喊。一聲鑼響,校場上頓時又變得鴉雀無聲。
“要操演陣法了!”錢太沖興沖沖的說道。
不大一會,只見一名參將匆匆來到帥臺上,將一本陣法冊子雙手呈給了趙汝義。
鼓聲再一次急促的敲打起來,原本列成方陣的隊伍開始急速的跑動,方形的陣式轉眼間變成了長蛇狀的縱隊。錢太沖看到這一隊形變化不僅迅速,而且整齊有序,絲毫不亂。不覺暗暗叫了一聲:“好!”何總兵不愧是宿將,手下人馬果然精銳!
接着,隨着鑼鼓旗號的變化,這幾千人馬不斷的變化隊形,操演陣法,鼓聲時起時伏,陣法也一變再變,時而一字長蛇陣,時而兩儀陣,時而太極陣,時而連環陣,時而車懸陣……一連變了十幾種式樣。幾千頂盔貫甲的士兵扛着武器在灰塵中來回奔跑了差不多一個時辰。
錢太沖大開眼界,興致也越來越高。他心底裡生出了一股豪邁奮發之情來,不由的大叫一聲:“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苟承絢被他嚇了一跳,以爲他得了失心瘋。趕緊挪遠了幾步。
操練繼續進行着。
……就在他們看地如癡如醉的時候,不遠處的山上,一架大型高倍望遠鏡也在注視着校場的熱鬧場面。
一封封電報不斷的通過無線電傳送到設在馬嫋的野戰軍司令部。
“敵軍總規模二萬二千。主力約八千。”
“敵軍包括大約二千名鄉勇。”
“紅夷大炮二十門。”
……安裝了高倍焦距鏡頭的攝像機拍攝着官軍的整個操練過程。當晚,何鳴等全體營以上軍官在馬嫋的司令部裡看到了特偵隊員送來的錄像U盤。二名隊員從瓊山以急行軍速度徒步趕到澄邁,再由余志潛親自開摩托車送到馬嫋來。
隨着屏幕上出現了壯觀的軍事操演,大家漸漸看得入了神,議論起來:
“真壯觀!什麼古裝大片,差得十萬八千里了!”東門吹雨吃驚的說道。
“是啊,光那砍人頭的場面就很壯觀,五個人一下就腦袋就掉下來了!簡直就和殺雞一樣!”
“何如賓的主力還是很精銳的麼!隊列走得不壞,就是還不夠整齊。”
“這大型團體操比北朝鮮差得遠了。”
……大家七嘴八舌議論了一番之後認爲,明軍的單兵素質還成,軍隊總體士氣也不壞,但是操練的內容顯然過時又陳舊。
“他們還是在玩團體操一樣的變陣,其實一字長蛇陣之類東西,就算在現在這個時空也沒多少用處了,純粹流於形式。至於什麼疊羅漢,翻筋斗之類,基本就和雜技差不多了。”
“不管他們練什麼,按照大圖書館那幫人的說法,大閱祭旗之後,出兵就指日可待了。我們也該出動了。”何鳴說,“明天按照A類標準供應給早飯!6點準時開拔。現在我們對錶,”他說着舉起了手。
“大家趕快去休息吧,到天明錢還有幾個小時可以好好睡一覺。明天我們在澄邁還有許多事情要辦,解散!”
早晨5點30分,何鳴從草鋪上起來穿好衣服。勤務兵給他打來洗臉水。洗臉盥洗一結束,他很快的把勤務兵端來的稀飯吃了下去。一吃完早飯他立刻下令:“擊鼓吹號!”
緊接着,在他帳篷外執勤的鼓手就擂鼓傳令。頃刻間,軍號聲,戰鼓聲響徹雲霄。整個馬嫋營地沸騰起來過了五分鐘,響起了“裝車”的鼓點。瞬時間,軍官和士兵們的帳篷全部拔營捲起。又過了十分鐘,先頭部隊敲戰鬥行軍鼓――第1步兵營已經出發了。
士兵們連續行軍五個小時,掉隊的士兵由後衛隊收容。中午他們在路邊短暫休息吃午飯,所有人都吃乾糧。二十分鐘之後,部隊繼續前進。下午五點的多的時候,海風送來了一陣令人垂涎三尺的飯菜香味。
海軍的船隻已經提前幾小時將野戰炊事車送到了澄邁大營。現在平整過的土地上,野戰炊事車冒着嫋嫋的青煙,一口口緊蓋着鍋蓋的保溫鍋裡傳來的是米飯和“亂燉”的香味――後者是各種蔬菜和肉食燉在一起的。
疲憊不堪的士兵們聞到飯菜的香味,精神振作起來。加快步伐來到預設的營寨。
遊老虎在參謀部定下澄邁會戰的計劃之後,他留在馬嫋的另外幾個連全數開到澄邁縣城下形成了對澄邁的包圍。工程隊開始了大規模的戰場建設活動,可容納一萬人的營地已經準備就緒。
田涼帶着連隊開進了宿營地,他是這次擴軍中被突擊提拔成少尉的,雖然從入伍到當少尉還不到三年,按照穿越集團看來是坐了火箭,但是在他看來,自己的提拔已經慢到了根上了。
當年的同期,最快的阮小二早就是海軍少尉了,就算是陸軍中同一批晉升爲下士的人中間,許多人也早已提成了陸軍少尉,自己卻始終輪不到晉升軍官。
軍官當然比軍士要好,不僅待遇上差了一個等級,而且走出去的地位也不大相同。光那嘩啦嘩啦作響的軍官指揮刀掛在腰上,走到街上大夥都要多看幾眼。田涼一直想能掛上指揮刀,到百仞總醫院去看看郭芙。他心裡,早把郭芙當成了自己的老婆。
但是二年多來,除了偶然的幾次路遇之外,他就沒有再見到過這個當年一起流浪乞討的夥伴,連和她話都沒有說過一次。田涼覺得,每次遇到郭芙,她都比以前更漂亮。特別是那修身的藍色連衣裙,勾勒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讓田涼好幾個晚上都失眠。
他開始覺得自慚形愧,覺得一個自己只是個小小的士官沒法配郭芙了,他比以前更迫切的希望當上軍官了。
田涼升官的心雖然很大,也知道自己學習能力太差,連一本《步兵操典》都背不下了,每次軍事技能考覈又一直墊底。要不是這次擴軍,天知道他的這個萬年上士要當到哪一天。
和官軍打仗,他一點不害怕。田涼在伏波軍裡待了二年多,清楚的知道伏波軍的優勢遠遠不是官軍所能比擬的。手下的士兵們經過相當長時間的訓練,熟悉自己的武器,對這種有着強大威力的武器充滿了信心,又被魏愛文等人反覆洗腦,灌輸了濃厚的“吃水不忘打井人”的意識,深刻體會到保衛臨高政權就是保衛自己的利益。而且廣泛宣傳的關於官軍在遼東和內地的敗績和搶劫、殺良冒功的事蹟使得士兵對官軍即仇恨又鄙視。
晉升爲軍官之後,他第一次掛上指揮刀,換上了軍官的肩章,就興沖沖的到百仞總醫院去找郭芙,得到的消息卻是郭芙已經調到三亞去了。
這個消息讓他鬱悶了很久。三亞這個地方他知道,是在海南島的最南邊,和這裡差着好幾百裡地,就算坐船也得走七天。自己是軍人,沒有假期是不可能去這麼遠得地方的。
當下只好把與郭芙相會的念頭放棄了。
這次要和官軍開仗,他決定無論如何要立個功,得一枚勳章,最好是三等功勳以上的,這樣他的工資就能上調一部分,再加上三等功的獎金和自己的積蓄,大致能夠付個首付了……他一邊胡思亂想,卻把自己的手中的工作忘記得乾乾淨淨。直到連長的傳令兵過來詢問營帳卸下工作爲什麼還不開始才慌了手腳,趕快帶着人去安排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