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在整個過程中不但思考縝密,而且設計巧妙。行事更是鎮定自若,在巡警發現棄屍之後還能重新回來收取,繼續原計劃;甚至在倉皇逃離的時候,他還不忘利用枕波園後門的特殊設計,重新鎖好後門。此人的膽大妄爲可見一斑。
以他藏匿屍體的手段和將王秀珠僞裝成自殺的手法來看,此人對傳統衙門的辦案思路、手法非常熟悉。要麼是累累前科的老江湖,要麼自己就曾經是公門中的捕役。
從兇手未動王寡婦家的紋銀來看,此人殺人並不爲圖財,圖財害命的慣匪也不會處心積慮的處理屍體,他採用的種種手段都是在竭力掩蓋案情。
兇手對路徑的熟悉,對山陝會館的,應該是本地人或者在廣州長期生活過。
刑警們根據他們蒐集到的各種線索,大致勾勒出了兇手的形象:年輕男子,年齡大在25~30歲之間,無須,長相斯文,從舉止看很可能是讀書人。身高160~165釐米之間,腳長大約24釐米。身手敏捷,可能身懷武功。會說廣州官話,熟悉本地情況,很可能就住在廣州。
僅有這個形象,自然是無法通緝抓捕的。刑警們還需要更多的線索。這時候送來了仵作的驗屍報告。
廣州的一府二縣的仵作都留用了――雖說他們技術簡陋甚至多有錯謬,好歹也是幾百年來經驗的積累,在沒有培養出自己的法醫之前就暫時只能靠這些人了。
仵作不但屬於皁隸賤民,因爲工作的關係更是人人避之不及,所以基本上家族內部世代傳襲,經驗的積累是有的,說到理論基本上是靠一本《洗冤集錄》。自然滿足不了刑偵工作的需要。特別是不能解剖屍體使得屍體檢驗效果大打折扣。爲此不得不請劉三權充法醫來執刀。
現在送來得驗屍報告就是這麼一份經過雙重檢驗的混合報告。結論是死者是個中年人,屍體上沒有衣物留存,年齡大約在四十到五十歲之間,身材矮胖,手足部皮膚細膩,生活優裕,不是勞動階層出身。最讓人吃驚的是死者的生殖器竟然被人齊齊割去,手法乾淨利落――報告註明:是死後割掉的。
烏項看到這裡吃了一驚,死者還被人割去生殖器――這是多大的仇啊!再往下看,死因是斬首。不過,解剖的結果發現其胃中留存有大量的酒精,結合屍體身上並無外傷,應該是被人灌醉後殺死的。
“我看,這是花案無疑了。”高重九去追查疍戶的小艇沒有收穫,接到通知說屍體已經發現才趕回局裡。
兇手在被害人被砍掉腦袋之後又割去了生殖器――如果死者是小童,有可能是拍花的割去了行邪術合藥,但是被害人是中年人,這樣的行爲除了涉及桃色案件之外別無其他合理的解釋。
烏項和李鎮國也同意他的看法,問題是要什麼樣的花案,才能惹得兇手對死者先砍頭再閹割,如此的深仇大恨,恐怕得殺父奪妻滅子這樣的級別纔夠得上。
“會不會是王秀珠亡夫的親族幹得?”李鎮國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們可以從這裡入手……”
“要她的亡夫還有親族,王秀珠早就被人娶回去了,就算她不願意,這房子也斷然不會允許她住。”
窮人家庭老婆亦是財產,更別說她本來就是買來的。王秀珠死了男人孩子,她男人若還有宗族裡的兄弟,必然要把她娶回去解決光棍問題。就算不娶,把她或賣或者典,總能換些錢。至於這房子更不可能留給她這樣一個孤苦無依的寡婦了。
“所以她亡夫在本地不可能有同族兄弟,否則還容她一個人自在過活?”高重九說,“再說親族抓姦是圖財,不至於要害姦夫的命――還下手這麼狠。”
烏項想了想說:“有一點可以肯定了,兇手應該不是王寡婦的姘夫,或者說,不是那個住在她家裡的姘夫。”
證據很明顯,從王秀珠家搜出來得男人衣服和嫌疑人的體型完全對不上,和被害人倒是差不多,說明這些衣服都被害人的。另外,經解剖提取了被害人胃內未消化的食物,其中多種食物都和在現場發現的剩菜有關。說明被害人是在王秀珠家吃的晚飯。
“柳嫂說疑兇是晚來早走,這說明疑兇並不住在王寡婦家。從現場的證據也證明也不常住王秀珠家。但是老崔提供的情況又表明確實有人住在她家――常住在王家應該就是被害人。但是疑兇和王寡婦很熟悉,還在她家過夜也是事實。我看他們很可能是相識甚至是熟悉的,至於三人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我看值得探究。”
“會不會是‘一女二夫’,鬧出爭風吃醋的事情?”高重九說。
“爭風吃醋有可能性,一女二夫不太說得通。”烏項說,“一女二夫都是窮苦人娶不起老婆纔不得已而爲之的事情。被害人和疑兇怎麼看都不是窮人,不至於要這麼湊合。要說王秀珠左右逢源,我覺得可能性也很小。畢竟她是個相貌平平的婦人,年紀又不小了,哪有這麼大的魅力?”
大家都覺得烏項說得有理。
“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還是弄清楚被害人到底是誰。”烏項說這話的時候自己心裡也沒底,他的老師慕首長說過,殺人案偵破工作最怕遇到在野外發現的身無寸縷的屍體,因爲這樣的屍體很難辨識出身份。
在舊時空,警察藉助戶籍登記、失蹤人口數據庫、指紋和dna數據庫、面部重建等一系列科技手段有很大的機率弄清無名屍骨的具體身份。但是在17世紀,除了剛剛建立起來的戶籍制度,什麼都沒有。這個時空裡,人口失蹤是沒有人報案的,因爲衙門不管失蹤案。要弄清楚最近有多少人失蹤了,只有動員保甲力量去逐一調查。工作量很大不說,還未必能查到。
烏項不知道這麼多的高科技,但是他知道光在城外的警察局設立的義莊裡,等待鑑別身份認領的死因可疑的不明屍體就有幾十具。
高重九是老公事,自然知道這裡面的難度。他想了想道:“我看還是要從姘夫留在王寡婦那裡的物件入手。她的梳妝匣子是紫珍齋出得,夥計說不定記得是誰買的。還有那戒指、留下的衣服都可以查一查。”
烏項知道也只有這個法子了,當下表示同意。各自分工去查。因爲刑警人手不夠,便將李子玉和趙貴也臨時調來“協助工作”。
高重九的工作是動用自己在下層社會裡的老關係,調查最近有無符合疑兇特點的年青人。此人如果確是“江湖道上”出身,城狐社鼠中不可能一點消息也沒有。
一般的公門捕快都會掌握一批所謂“耳目”,放在現代就是所謂的“線人”。高重九是幾十年的老公事了,還和關帝廟頭目是結拜兄弟,在廣州城的灰色世界裡是個很有地位的人,手下掌握了不少耳目。他到自己常去的茶館坐了坐,不多一會便和幾個主要的耳目接上了頭。
以他的經驗來說,類似南剪子巷裡發生的這種大案,用不了幾天便會傳遍全城,城狐社鼠裡多少會有些有用的消息。
然而當他問起南剪子巷那樁無頭案的事情的時候,這幾個耳目卻都是異口同聲的說沒什麼消息。
這個反常的情況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又問了問最近有沒有聽說過有類似疑兇這樣一個年青人的消息。耳目們又是異口同聲的說沒有。有幾個雖說自己回去打聽一下,但是高重九眼光老辣,一看就知道他們是在應付自己。
“莫不成高老大下了封口令?”高重九暗暗嘀咕。這可是不多見的事情。關帝廟人馬雖然在廣州城裡勢大滔天,但是還是秉承“不鬥勢力”的原則。一般不幹圖財害命的事情,官家若有案子要追查,也是儘量配合的,實在是牽扯到本家要緊人物的,也會暗中和捕快“講斤頭”,拋幾個替死鬼出來――總之讓捕役和官府在面子上都能過得去。
高重九意識到了案子的複雜程度――看來,事情並不僅僅是一次兇殺案這麼簡單。他想了想,決定自己再動用其他方面的力量暗中調查一下,看看高天士到底在搗什麼鬼。
至於李子玉和趙貴,分到的是最無聊也是繁瑣的工作,物證排查。
排查的活不難,關鍵是要細心。李子玉分到的工作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拿着從王寡婦家找來的銀錠去找傾銷店調查。
銀錠其實並非大明的官方貨幣,只是官方承認的既成事實而已。所以銀錠雖然以官錠成色最好,分量最足,但是官方並不壟斷鑄造權。任何店家個人都可以自己融化鑄造銀錠。不過這畢竟是專業活,所以多數人還是把這個工作交給傾銷店去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