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擋在丁羽前面,看着漢子漸漸走近,他的右腳比左腳短了一截,走起路來上下扭動一頓一頓的前行。木製的柺杖很大,但是做的很粗糙,這個距離看上去倒像是一把古代的重兵器。他穿着一身破舊的草綠色軍裝,洗的已經有些發白。面孔很是猙獰嚇人但笑聲卻無比爽朗。一邊走着,一邊扭頭說着話,像是身邊有個人一樣。
“今年收成能挺好,年前的時候下了場大雪,地裡不幹,播種的時候也沒耽誤了,這是個好年景啊。這幾年啊數今年的年景最好,我那幾畝地也請人播下去了……”他的聲音很輕柔像是在對情人的低語。
楊帆靜靜看着他一動也不動,那大漢卻把心思全放在了跟空氣說話上,根本沒有感覺到前面有人,待走的近了纔看到楊帆三人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大漢情不自禁的楞了一下,隨後朝他們點了點頭,咧嘴笑了笑。他這一笑原本猙獰的臉更顯得可怖,雖然漢子的臉已經沒有人形,但楊帆卻感覺到他沒有惡意,當下也對他笑了笑。
大漢發現有人,不在說話,一瘸一拐的向前走,張西瓜見他走遠鬆了口氣對楊帆道:“你小子行啊,見着這麼個怪人還能對他笑的出來。”
“他臉上的傷痕是燒傷,右邊的臉已經全都被毀,連脖子上的傷疤都清晰可見,所以看起來比較嚇人。但我能感覺他是一個很純真善良的人,否則也不會對我們笑,他的笑沒有惡意,相反看起來很自然。這是從心裡發出來的,我看的出來。”
“就算他沒什麼惡意,大晚上的碰見這麼個跟鬼一樣的人也夠滲人的,咦…希望這輩子再也別在見到他。”
丁羽說完,楊帆沒動扭頭看着他,臉上冷的像是能滴出水來:“人長得難看有如何?難道你判斷一個人的標準,只是從容貌上看的嘛?”
丁羽被他一說,臉上有點下來的嘟囔:“醜點沒關係,可是他這已經是嚇人了,人都說相貌沒關係,可所有的人還不都是以貌取人啊?又不是隻有我一個人這樣。”
楊帆眉毛一豎,剛想開口,張西瓜急忙打岔:“你倆就別吵了,你們發現沒有他在對着空氣說話啊?難看你們都不覺得奇怪嗎?”
“自言自語有什麼好奇怪的?”丁羽說完,楊帆卻搖搖頭:“他的樣子不是自言自語,自言自語不是這個樣子,他的身邊好像真有什麼人,他的神態和動作也是身邊有人才做的出來的,況且他說的那些話完全就是跟人再聊天,一個人自言自語絕對不會說莊稼收成之類的東西。”
“楊帆說的有道理,可是他的身邊沒人啊,他是跟誰在說話?我說句實話,他這個模樣恐怕也不會有多少人跟他接近,人就是這樣,不能說這裡的人不厚道。但誰看到他這副模樣心裡多少都會有點芥蒂。你們說他會不會長時間一個人呆的久了,幻想出一個朋友來?我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
“西瓜說的沒錯,估計就是這麼個情況了,可我想說不管人家是那種情況,跟咱們有什麼關係?咱們操的心有點多。還是早點回去洗洗睡吧。”
楊帆無奈的看了一眼丁羽,感覺這丫頭不管什麼時候都有的說。跟當初在她家的時候完全是兩個人,他猛然想起電視劇裡的一句話,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難了解的生物。這句話真說到了他心裡。要不是她大驚小怪的站住,他和張西瓜根本就不會見到個毀容的人站下,現在倒成了他倆不對,想到這裡他無奈的搖頭苦笑,邁步向招待所走。
丁羽和張西瓜快步追上,一路上再也沒碰到任何事,村子裡的夜很是寂靜,通往招待所的土路上已經看不見一個人,偶爾有一兩隻野狗出來尋找吃的,遠處吹來的涼風帶來春天特有泥土的清香,半彎的月亮撒下大地一片銀輝。
快步走回招待所,一進門就見王寡婦做在櫃檯裡面織毛衣,見他們回來擡起頭:“怎麼這麼晚纔回來?我都要關門了。”
張西瓜嘿嘿一笑:“你家不就在招待所裡面啊,關的什麼門?”
“這個季節,老客來的少,不像秋天那會收糧食收羊毛的人多,沒看這裡面就住着你們三個人嘛。平時這個點我早就睡覺去了,現在你們回來了我也就放心了。”說着話扔給楊帆一把鑰匙:“這是大門的鑰匙,晚上上廁所啥的自己開門就行了,等你們不住了再還給我。”
楊帆接過鑰匙說了聲謝謝,丁羽卻湊過去看着王寡婦織了半截的毛衣道:“老闆娘手藝不錯啊,這是最新樣式了,得空教教我唄?”
“行啊,還不是跟你吹,我年輕的時候附近十里八村的姑娘數我手最巧…”老闆娘聽到丁羽的恭維,臉上笑得跟個花一樣自吹自擂起來。丁羽跟她套了兩句近乎問:“老闆娘,回來的時候路上見着一個毀容的人,半邊臉都燒壞了,看起來可嚇人了,你知道是咋回事不?”
老闆娘聽見丁羽問,放下手中的毛衣嘆了口氣:“你說是大柱子吧?說起來大柱子也真夠可憐的,他十幾歲就沒了爹孃,一個人過活,這小子今年才二十三歲啊,就成了這幅模樣,連個媳婦都找不到了,可憐啊。”
“到底是咋回事?反正也睡不着,你給我們講講。”丁羽好奇的問。
王寡婦平時自己守着個招待所,也是沒意思的緊,好八卦又是女人的天性,這會見幾個年輕人願意陪自己聊天,立刻就精神了起來,也不再提關門的事。坐正了一本正經的跟他們道:“這大柱子啊以前是挺漂亮個小夥,你們也看見了一米九的個頭,上過高中,人又能幹,村子裡數他掙的錢多,以前還有一個特漂亮的對象是他高中同學。”
“那他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說起來這大柱子也是個好人,前年過年的時候老劉家小子放炮仗,不小心把自己家的房子給點着了,那火燒的叫一個大,半個村子的天都燒紅了。大家都去救火,可那火大的根本止不住,老劉跟他媳婦跑出來了,可家裡還有個三歲的娃娃在炕頭上,這麼大的火誰也不敢衝進去,正好大柱子送糧回來,見老劉和他媳婦哭的傷心,不管不顧的衝了進去。”
“那會我就在一邊看着呢,咱一個女人家想幫忙也沒那個力氣,大柱子真是個好樣的,把衣服脫下來用水澆了澆披着就衝了進去,當時大夥全都傻眼了,誰都沒想到這麼大的火他還敢進去。我站在外面就聽屋子裡孩子哇哇哭的那叫一個慘,大柱子進去半天也沒出來,那麼大的火誰都以爲他出不來了,沒想到一會的工夫我就看見火裡面大柱子抱着孩子往外跑。”
村裡人見大柱子真出來了,都使勁大叫給他鼓勁,拎着水桶使勁往火上潑,眼看着大柱子就要衝出門口了,誰想到老劉家的房子是老房子,房樑被燒的差不多了,大家眼睜睜看着半截房樑砸了下來,這時候大柱子手裡抱着孩子根本就擋不住,他想要用胳膊擋就得把孩子扔地上,這時候他要真把孩子扔了,也沒人能說他啥,畢竟能衝進這麼大的火裡已經是好樣的了。誰想到大柱子真是個好樣的,竟然緊緊把孩子抱在懷裡,愣是沒撒手,那房樑都燒透了帶着火通紅通紅的砸到他腦袋上。
等大家把他和孩子救出來,半邊臉都快燒沒了,那叫一個慘,右腳也被掉下來的另一根房樑砸折了,沒看現在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嘛。
聽完玩寡婦說完,楊帆肅然起敬,丁羽也沉默了半天不說話,過了會張西瓜才問:“他這算是見義勇爲了,爲了救人成了這個樣子,你們村裡就不管?”
“管啊,怎麼不管,鎮上給發了個獎狀,還給了五千塊錢,但這點錢連住院都不夠,爲了治病大柱子把這幾年掙的錢全花了,回到村子裡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他女朋友見他成了這個樣子,也跟他分了手。村子裡的人雖然對他也不錯,可一看他的臉多少都有些害怕,也沒人找他竄門子去了,唉…你說挺好個年輕人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王寡婦的語氣中很是惋惜,張西瓜長嘆了一聲,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現實,想想也不能怪他女朋友,任何人天天守着一個像鬼一樣的人,恐怕都不會好過。可就這麼一個英雄,爲了救人毀掉了自己一聲,卻只有一張獎狀和五千塊錢,實在讓人有些心寒。
“他是一個英雄。”楊帆沉聲說了一句。
王寡婦一楞:“英雄,英雄有啥用?他這個樣子誰家敢把姑娘嫁給他?不光是醜,腿腳也不好了,伺候莊稼也力不從心,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唉挺好的人,村子裡的人都爲他可惜,可你們也見了,這窮地方自己餓不着就不錯了,誰也幫不上什麼。”
王寡婦說的是實話,楊帆卻聽的很是堵心,扭頭向房間走去,冷冷扔下一句話:“不管他變成了什麼樣,他都是一個英雄,這點誰也不能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