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花臨溜溜達達的從潘峰迴來,一推開門就覺得宮殿裡陰風陣陣,不由渾身一哆嗦。
“怎麼回事?”花臨扭頭問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侍女。
“姑娘,是萬木峰峰主來了。”
得到回答後,花臨疑惑的挑挑眉,心道:“立明師叔和這陰風陣陣有什麼關係?他不是總窩在那陰森森的萬木峰麼,怎麼跑這兒來了?”
花臨想不明白,於是揮退跟在身後的侍女,悄無聲息的穿過長廊,走到一處隱隱傳來靈力波動和陰森氣息的房間門前。
隨着‘吱呀’的一聲響,屋裡的兩個半人都是嚇了一跳——那半個,自然是算不得人的楊安。
觀川怔愣片刻後反應過來,斥道:“出去。”
花臨瞅了他一眼,往前跨了一步,然後回身關上門,“不出去,我覺着這屋裡鬼氣森森,就進來看看嘍。”
“小姑娘,好久不見喲~”楊安看見是老熟人,鬆了口氣從立明的身後輕飄飄的‘走’出來,繞着花臨轉了一個圈,“上次見你,你還嚇得要死,怎麼這會不怕了?”
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如果是半夜花臨說不定會怕,這大白天的……大白天的觀川還在身邊呢,怎麼會怕。花臨看了觀川一眼,只覺得像吃了定心丸一樣。
花臨沒有理他,立明卻不能不管教自己徒弟。他呵斥了一句:“安兒,莫要胡鬧。”而後又不放心的看了花臨一眼,轉身對觀川說道:“這事師侄還需保密。”
觀川點頭應允,起身送他們出去,然後轉臉就把師徒倆賣了個一乾二淨。
花臨聽得連嘴巴都合不上——雖然知道那楊安和黑蛟都有古怪,但做師父的爲了救徒弟一命,想出剝魂離體,讓其魂魄附身於一頭黑蛟……不得不說,真是蠻能想的。
而且爲了不讓因爲靈魂的消散而泯滅,還想出了一個奇特的方法:給黑蛟的魂魄做個傀儡人偶。有了容身之處,黑蛟的魂魄自然不會消散,魂魄不散,那肉色就一直是‘活的’。
原本,這是個萬無一失的好辦法,偏偏人算不如天算,立明機關算竟被老天坑了一把——裝着黑蛟魂魄的木偶時日久了想得就多了,不再願意在空寂的萬木峰窩着。然後,有一天,它離家出走了,再然後,那裝着黑蛟魂魄的人偶被別人撿了,還不巧做了別人家的人偶……
花臨聽完的第一個反應是笑,“那個木偶被誰撿了?”
觀川攤攤手,無奈道:“不巧,在下就是那倒黴人。想當年我在路邊撿到一隻醜陋的木偶,廢了多少工夫才調教得像模像樣,結果這會卻告訴我,魍魎的肉身還活着,還是我師叔的。”
“一般奪舍之後就會抹殺原主魂魄,立明既然已經放了魍魎一馬,這會也沒有把它尋回去的必要。”花臨想不出什麼頭緒,只得問道:“那,他們找你做什麼?”
“你啊……”觀川半是寵溺半是無奈的嘆息,“立明師叔原是想給楊安重塑一具軀體,偏偏他這麼多年翻遍古籍,發現難度實在太高,楊安修爲太低,不等軀體鑄成就會灰飛煙滅,這會就打算讓楊安轉修靈體。”
說半天也沒說明白到底要做什麼。花臨不滿的戳了戳觀川。觀川於是又摸摸她的頭,繼續說道:“既然要修靈體,那黑蛟的軀體就說要還給魍魎了。所以他們要找我把魍魎拿回去。”
花臨臉上露出‘我期待了這麼久,你就告訴我這些’的表情,觀川見狀哈哈一笑,“後來,師叔碰巧抓到了一個可疑大的人,又不巧問出點東西。”
“你能一氣兒說完麼?”花臨不滿的嘀咕道。而後又是眼前一亮,然後驚喜的抓住他的衣襟,“你的意思是,有熱鬧看了?”
“既然被你撞見了,我也攔不住你不是。”觀川無奈的嘆息,然後牽着她的手在窗戶邊坐下,“你總說無聊,這會該不無聊了。”
花臨笑眯了眼,連連點頭,“知我者,小川也。”
越是龐大的團體,越容易被人挑撥離間。但隱神宗能屹立這麼多年,也不是吃素的,條條框框的門規就讓那些作亂的人沒有插手的空間。何況隱神宗作爲桫欏大陸第一大宗門,實力自然是不俗。
但大亂子出不了,小亂子卻能讓人無比頭大,現在青玄正是面臨這樣的狀況。他把手裡的本子扔在書桌上,無奈的看着面前的人——這人,自然是觀川。
“胡不歸有問題,這我倒是信……這麼多弟子都被控制了卻是不可能的吧。”
“之前花臨在清河澗發現屍體和螟蛉幼蟲的事,華策師叔想必知會過師父,”觀川摸摸被青玄扔在桌案上的本子,“這樣大手筆,總不是幾個人就能做到的。莫怪乎師父吃驚,我也挺吃驚的。”
青玄呼出一口氣,端起桌上的茶一口飲盡,然後又拿起那本子,“是什麼人指使的?查到了?”
觀川聞言又露出無奈的表情,然後用手指沾了茶水,緩緩在桌上寫下兩個字‘天道’。
“這樣,倒是說得通了……想必其餘門派也沒有少插手,”青玄微微擡了一下眼皮,而後摸着鬍子嘆息,“這感覺,總是有些微妙呢。”
“師父說笑了,在你們看來,這不過是漫長生命中一場無聊的遊戲而已。”觀川看着青玄驚訝的臉,微微一笑,“既然我找到了答案,師父還是儘快處理吧,左右兩個罪魁都抓到了。仙集一開,門派里人手不足難免會出點亂子。”
青玄又是一笑,“倒是可惜了楊安那孩子,說起來也是被牽連了。”
觀川瞥了他一眼,嘲諷道:“既然知道,何必折騰這些。”
“孝子家家這就不懂了吧。修士不死不滅,天材地寶卻有限。”青玄笑了笑,沒說出接下來的話——人多了,法寶不夠分,靈氣也不夠分,所以總得找點由頭折騰掉一些。
觀川琢磨着他的話,心中不由生出一絲寒意,半響才笑道:“天道不仁,以萬物爲謅狗。倒真是說的貼切。”
青玄哈哈一笑,反問道:“你小子,我們做了這麼多年師徒,你還不知道我?”
觀川雖然沒有什麼心懷蒼生的想法,還是覺得青玄這樣輕鬆的態度有些礙眼,忍了又忍,結果還是忍不住一肚子火氣,拂袖而去。
“傻子。”青玄嘆息一聲,輕輕放下手中的茶杯,“連自己的顧不好,還有閒心去顧忌別人?”
花臨拖出一口濁氣,從打坐中回過神來,誰知一睜眼就看到觀川一臉猙獰的表情,頓時覺得覺得自己被嚇着了。明明出門時還好好的。
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見觀川還是表情猙獰的沉思模樣,花臨也不打攪他,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喝着,一邊端詳着他不時變幻的表情。
似是被她的目光驚擾,觀川回過神,沒好氣的瞥了她一眼。“看我做什麼?”
“看稀奇。”花臨笑了笑,轉而說道:“你把那隻小羊捉回來了,我能去看看麼?”
觀川果然上當,不屑的哼了一聲,道:“不過是隻魔物,有什麼好看的。”
“沒見過不是,”花臨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緩和,於是鬆了口氣,繼而問道,“你剛纔怎麼了?表情可真恐怖。”
“沒什麼,只是想到一些事。”
花臨見他不說,也不多問,只是鬧着着要去看那隻魔物。觀川被她鬧得沒法,什麼傷春悲秋的心思都散了個一乾二淨,只得帶着她去萬木峰——那隻魔物正被關在萬木峰上。
這麼多天下去,事情也被查了個水落石出。當年,胡不歸不知道從何處得了能鎖住魔物的鎖鏈,能抽打魔物的棍棒,更甚至還有能裝下魔物的小空間。之後他又伺機混入隱神宗,利用魔物的濁氣感染隱神宗弟子,楊安就是那個倒黴人。這會立明抓到搗亂的人,自然不會放過。
觀川沒有說胡不歸是蒼羽的人,花臨自然也不知道,只是爲胡不歸的本事嘖嘖稱奇——能瞞過隱神宗這麼多人,自然是不一般的。眼見着萬木峰出現在眼前,纔是恍然大悟,心道:活着的受害者可不就在這兒麼。也不知道那胡不歸要被怎麼折騰。
花臨在萬木峰上倒是沒關着胡不歸,只有那隻魔物被困在一個黑色的籠子裡,楊安正拿着從胡不歸身上搜出來的棍子,興致勃勃的折騰那魔物。
“你這樣也太狠了。”花臨看着恢復原形的魔物,一身血跡斑斑,直教人不忍直視。
“他害我成這不人不鬼的模樣,我總不能把自己多於的善良用在他身上吧?”楊安聳聳肩,看了她身後的觀川一眼,“兩位有何貴幹?”
“不幹什麼,來看稀奇。”花臨聳聳肩,從楊安手裡拿過那支棍子,而後戳了戳裡面的魔物,“你叫小咩是吧?以前你還總跟着我,脖子上掛個大鈴鐺……說起來你也不是個壞人。”
“喂,你這話說得怎麼這麼讓我不爽?”楊安瞪了她一眼,“這可是魔物,不是人。”
花臨又聳聳肩,看着形狀悽慘的魔物,“你的鈴鐺呢?”
那魔物眸光一閃,然後緩緩變回人形。攏了攏沾滿血污的頭髮,然後有些期待的看着路的盡頭,“碎了。”
“看着挺可憐的。”花臨這樣對觀川說道,見觀川不明所以的看着自己,於是湊過去小聲說道:“他在隱神宗裡呆了很久了,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之前想來也是被逼的,不如就……”
觀川眨眨眼,然後笑道,“好了,看過了我們就走吧。楊安師兄,過兩天別忘了把這魔物送主峰去。”
說完,拉着花臨就走。
花臨回頭看過去,莫名覺得那魔物眼中閃過的分明是悲傷。有猩憐呢。
一路上花臨都是欲言又止的樣子,觀川自然明瞭,回到彤煙峰後也沒有急着回去,反而是帶着她在一處石凳上坐下,然後一臉嚴肅的說道:“你要知道,魔物是世間污穢之氣聚合而成,這世上沒有善良的魔物,對魔物心存善念更是愚蠢的做法。我知道你想說它對獸亭的那個小子還不錯……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心軟的姑娘家。”
“這和是不是姑娘家有什麼關係?”花臨忍不住插嘴。
觀川沒有理會,繼續說道,“那魔物不過是因爲佔着那隻羊的身體,以至於心中的邪念被壓下去了而已,吃草的自然不會有什麼邪念。何況,他之前從胡不歸那裡逃出去,該是受了重傷,自然不敢出來興風作浪。這不是就出來勾搭上白青茶?”
花臨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又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嘆一口氣,心想:不都說修真者清心寡慾……怎麼反而事兒多呢?
“對了,我怎麼沒見到胡不歸?不是說抓到了?按說楊安應該折騰胡不歸纔是啊。”
觀川聞言臉上一僵,取出一碟子仙果遞給花臨,趁着她吃東西的功夫思索一番,而後說道:“這世上沒有這個人了。”
這話聽起來好像他是死了,其實不然。那些上位者將桫欏大陸視作遊樂場,胡不歸就像是他們手中的玩具,負責攪亂此間自尋,更兼爲他們尋找樂趣。胡不歸自然不會輕易被處理,——誰讓他是蒼羽的人呢。蒼羽說了要留他一命,隱神宗也不能把事情做絕了,人還是觀川親手放掉的。
故而,楊安也只能拿那隻魔物泄憤了。
之後,魔物被關到神隱峰的後山,那個獸亭的小弟子廣才又有了一隻新的寒羊,只是那隻寒羊的脖子上再也沒有掛上鈴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