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樹蔭里拉弓

趙密欣然道:“正是。臣方纔試過,殿帥在克敵弓的基礎上再度改良的這種弩,準頭和上弦的方便都大幅提高了,臣正要奏報官家。”

趙構大喜:“甚好,走走走,快帶朕去試上一試。”

大宋缺馬,而大宋的強鄰全都擁有強大的騎兵。

大宋想要以步制騎的話,唯有依仗強弓勁弩。

所以大宋對於弓弩的改進與製造一向重視。

趙構自己也是一個弓馬嫺熟的人,對於騎射尤其喜愛,因此對弓弩的發展自然格外重視。

自從大宋發明了神臂弩,就成了宋軍克敵鐵騎的一件重要武器。

韓世忠曾經對神臂弓做了改良,使其準頭和射程更有精進。

韓世忠的這款神臂弓改良版,就被稱爲“克敵弓”。

不過,克敵弓還是存在一些問題,主要表現在上弦環節對於弓弩手的要求依舊很高。

這就使得弩手的培養依舊要求有很高的起點。

現在殿帥楊存中在克敵弓的基礎上,又做了一番改進,最大的變化就是上弦更便利了。

不要小看這個環節,上弦更容易,就意味着在這個關鍵環節上大大降低了操作難度。

這樣,就可以有更多的軍士隨時可以轉化爲弓弩手,其意義十分重大。

趙密把趙構讓進大營。

營中正有士卒在列隊操練。

因爲皇帝是微服而來,只爲試射新弩,並非閱軍,所以不需要集結三軍,甚而不可以讓士卒們知道皇帝來了軍營,

因此趙密引着皇帝,直接走向一旁的小校場。

趙構隨意瞟了幾眼正在操練中的軍隊,對他們嚴整的軍容甚是滿意。

可一旁亦步亦趨的普安郡王趙瑗卻一臉疑惑地自語起來。

“這營中操練之卒,比起上個月臣奉官家詔命巡閱時,怎麼少了這麼多,似乎連一半都不到呀。”

他這句話說的極輕,似乎只是心生疑惑,故而自言自語。

但他作爲皇帝的養子,就伴隨在趙構身邊,這句話被趙構聽了個清清楚楚。

趙構心中頓時一動。

趙構此人,是個心思極其細膩而敏感的人。

少年時的康王,未嘗不是一個英姿勃發的尚武少年。

那時的他不僅弓馬嫺熟,文武俱精,而且膽魄過人。

金人兵臨城下時,趙構奉命爲使者,去與金人交涉。

同行的大臣有的被金人威勢所嚇,竟嚇得抖若篩糠,康王卻夷然不懼,從容淡定。

可是,此人有個重大的性格缺陷。

有的人是愈挫愈勇,堅忍不拔,而趙構卻屬於那種心理防線一旦被擊潰,就會從一個極端迅速滑向另一個極端的典型人格。

他後來對金人畏懼如虎,談金而變色,就是因爲這個原因。

對於軍權的敏感與控制,他也同樣經歷了這樣的心理歷程。

當初趙構以康王之身,承“兵馬大元帥”之職,前往河東山東一帶募兵時,他手頭其實是沒有一兵一卒的。

那時他所有的兵馬,都來自潰散的宋軍或者義軍隊伍。

這些隊伍成分複雜,來源複雜,山頭衆多,忠誠度不一,換誰駕馭都要頭疼。

當時又正逢亂世,是大宋皇室的威信降到最低的時候。

外邊,有金國這個大敵,內部也是亂象紛紛。

金人樹立的僞帝僞軍,號稱起義卻到處打家劫舍禍害百姓的義軍,山東李昱、張遇;河北楊天王、透手滑;湖北李成;湖南鐘相、楊幺;江西陳新、王權;福建廣東範汝爲;廣西曹成……

內憂外患之下,趙構還能把各路兵馬都籠絡在他一個光桿司令麾下,並最終讓這些軍頭都對他俯首稱命,自然是頗有手段和權謀的。

那時候的他,對於軍權也敢於放權。

客觀上,這些軍頭全都是自己拉起來的隊伍,他不想放權也不行。

主觀上,五代十國時期頻繁篡位的將領們給帝王們造成的心理陰影,已經太過遙遠了。

可是,在金人正要投鞭渡江、剛剛建立的南宋朝廷正在積極備戰的時候,內部又出事了。

苗傅和劉正彥兩員大將居然發動了兵變,殺害名相王淵,逼迫趙構退位。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動,害得名將張俊匆忙放棄江防,揮師杭州救駕,金軍兵不血刃南渡成功。

被軟禁的趙構,虧得韓世忠夫婦這對神鵰俠侶與其他忠誠大將裡應外合,這才得以救出來。

可是,金人已經過江了,剛被救出來的趙構哪還來得及組織力量防禦。

於是,慘烈的“提兵百萬西湖上”和“搜山檢海”就開始了……

在苗劉兵變時日夜憂懼、飽受折磨的趙構,連口氣都沒來得及喘,就開始了逃亡之旅。

每天裡,他簡直就是在和金人的快馬鐵騎在賽跑,最後只能逃到海上去。

那段日夜憂懼、朝不保夕的慘痛經歷,在趙構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可怕陰影。

從那之後,釋放兵權?

呵呵,不可能了,永遠也不可能了。

苗劉的行爲,讓五代十國時那些將領殺其君篡其位的遙遠歷史,一下子拉近到了眼前,像烙鐵一樣深深烙印在了趙構的心裡。

從此,趙構對於兵權,變得極爲敏感,產生了一種執着的、病態的控制慾。

可是,他只看到了苗劉的不忠,卻忽略了張俊、楊存中、韓世忠這些忠肝義膽的將領們,還有成千上萬的忠義勇士們在這過程中的忠勇無畏。

他只記住了自己在那段日子裡日夜憂懼、時刻奔走在死亡線上的慘烈。

卻忽略了在這些過程中,又有多少漢家男兒依舊毫不猶豫地追隨着他,拋頭顱、灑熱血,不離不棄!

他的性格,決定了他的命運,也註定了他的難成大器。

試想,這種性格的一個人,會忽略掉養子“隨口而出”的這句話麼?

以殿前司都指揮使身份,坐鎮殿前司,實則執掌三衙的楊存中,是他這一生中最信任的一員武將。

楊存中是北宋楊門後人,當初趙構以兵馬大元帥的身份往河北山東一帶募兵時,楊存中便是大元帥府侍衛,晝夜護衛趙構的寢帳,

在屢次危難中,楊存中也始終守衛在他身側,一次次爲他出生入死。

所以,趙構對於兵權雖然已經產生了一種病態的執着,但是對於楊存中,卻仍是有着極大信任。

趙構對於楊存中的信任,其實還遠在對他的貼身大伴張去爲和宰相秦檜的信任之上。

但是,養子趙璦“無意中”的一句自語,還是令他心生疑竇。

所以,當趙構站在小校場上,從趙密手中接過新改進的戰弩,仔細端詳着的時候,他便貌似隨意地問了一句:“子甫他今日未在軍中坐班麼?”

子甫,就是楊存中的字。

趙密忙道:“秦司三場新購來一批西馬,楊公去挑選戰馬了,想選來一批補充到西溪寨馬軍司。”

趙構點點頭,將弓朝地,想要把腳踩進“幹鐙”裡去。

大璫張去爲殷勤地道:“官家,這可是二石七斗的強弩,恐會傷了官家的腰力,還是讓老奴爲官家開弩吧。”

趙構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朕還沒有老邁,一張弩都開不得了?”

他腳踏“幹鐙”,雙臂一較力,就把那張強弩硬生生地拉開,居然一氣呵成。

趙密和普安郡王趙瑗齊喝一聲彩。

張去爲趕緊遞過一枝木羽箭,恭維道:“陛下真是龍馬精神,若是換做老奴,只怕使出吃奶的勁兒,也做不到這般利索。”

趙構笑罵道:“你這不知羞的老殺才,就長了一張粉嘴兒。”

他接過弩箭,搭在弦上,雙臂端着弩,瞄着遠處的靶子,又像閒談一般地問道:

“子甫帶去了很多人麼?朕看這營中,操習的將士剩了一半不到啊。”

“呃……這個……,臣……”

趙密聽了,頓時吱唔起來。

趙構心頭一凜,緩緩轉頭看向趙密,眸色灰暗了一下:“怎麼了?”

趙密硬着頭皮,吭哧癟肚地道:“臣……不敢欺君,營中將士,確實少了一半。”

趙構微笑道:“哦?那麼……人呢?”

趙密赧然低頭道:“秦相家裡丟了只貓兒,諸坊、諸廂、諸縣,乃至臨安府紛紛發動人手,卻始終沒有那貓兒的下落。

所以……殿帥他……,咳咳!殿帥分撥了三衙的一些軍士,幫秦相……找貓去了。”

趙構的目芒猛地縮了一下,連眼瞼都因爲莫名的緊張猛地抽緊了。

但這只是剎那之間的變化,不等別人注意到他的神情,趙構便迅速恢復了從容。

大璫張去爲卻因爲趙密這句話感覺有些不安了。

大璫張去爲和秦檜、還有郎中王繼先三個人,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

曾有人戲言,官家以國事委之秦檜,以家事委之張去爲,以一身委之王繼先。

什麼意思呢?

就是說,官家把國家大事都交給了秦檜。

而後宮裡的事,則全權交給了內侍太監大璫張去爲。

所謂的以一身委之於王繼先……,那是因爲王繼先是個郎中。

這位郎中治別的病麼,倒也不算如何的高明,不過,他專治那種病,且有奇效。

趙構當年與一位寵妃正在歡好之際,便傳來金軍殺至的消息,把趙構嚇出了毛病。

從那以後,不要說誕生子嗣了,他縱然只想歡娛一番,也要藉助王繼先提供的助興之藥。

所以,這王繼先也是他身邊斷斷離不開的一個醫官。

秦檜先用金錢開道,拉攏了大璫張去爲,又讓夫人王氏認王繼先做了乾哥哥,這三人從此便形成了密不可分的聯盟。

察覺趙密此言有些犯忌諱,雖然官家沒表現出不悅,張去爲還是趕緊替秦檜找補起來。

“啊哈,秦家丟的那隻貓兒還沒找到麼?官家,這事兒,奴婢也聽說過。

“秦家那隻貓兒是童夫人的愛寵,而童夫人是秦相的心頭肉,

“秦相如今正是含飴弄孫的年紀,哪受得了孫女整日地啼哭,

“所以他就請廂坊協查,這些人整日走街串巷,最是方便不過。

“不過,秦相是出了錢、懸了賞的,並非白用這些公人。

“不曾想,文武百官都是人盡其力,參與其中了。

“官家說老奴是個粉嘴兒,以老奴看呀,這些官兒們纔是油了心呢。

“他們都想着官家最器重秦相,這是變着法兒的想討官家的歡心呀。”

“你呀你呀,這般口無遮攔的,若叫子甫聽見了,還不把你這小粉嘴兒扇成三瓣嘴兒,到時朕可不護着你,哈哈……”

趙構早已迅速調整好了情緒,笑吟吟地道:“原來是葭月那丫頭的貓兒丟了呀。

“朕去秦府時,見過她那隻貓兒,確是葭月丫頭須臾不離的寵物。

“秦卿最疼葭月,那個丫頭哭鬧起來,秦卿還真吃不消……”

說到這裡,趙構把臉色一沉:“天子腳下,動用了這麼多的人手,竟還找不到一隻貓兒?

“倘若有人行不法之事時,還能指望他們做些什麼?朕看曹泳這個臨安府是不想幹了!”

普安郡王趙瑗、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趙密、內侍大檔張去爲齊齊俯身道:“官家息怒。”

趙構重新端起新弩,瞄着遠處的箭靶,淡然吩咐道:“令皇城司也幫着找找,無論死活,總要有個下落纔是!”

張去爲暗暗鬆了口氣,剛要答應下來,普安郡王趙璦嘴快,已經搶先答道:“官家放心,皇城司昨日也開始幫着找了。”

趙構的手指猛然一緊,勁弩的“懸刀”一下子扣了下去。

木羽箭激射而出,正中百步之外的靶心,矢尾嗡嗡不休。

張去爲到了嘴邊的話又急急嚥了回去,連忙擊掌大喝一聲彩。

趙構笑吟吟地對趙密道:“子甫改進的這弩,可已取了名字?”

趙密拱手道:“尚未取得名字。”

趙構道:“克敵弓較之神臂弩,雖有改進,但仍難以蹶張。

“而今子甫改進的這弩,制工精巧,易發射遠,尤其難得的是,縱在馬上,也不難蹶張,朕賜一個名字,就叫……‘馬皇弩’吧。”

趙密欣然長揖道:“臣謝陛下爲神弩賜名。”

趙構微笑道:“子甫唯命東西,忠貞不二,實乃朕之子儀也。

“朕欲拜子甫爲太師,不知衆卿以爲如何?”

衆人吃了一驚,普安郡王忙道:“官家,楊存中是武將,近無戰事,並無戰功,貿然擢升,似乎……不足以服衆。”

趙構揚了揚手中的弩:“子甫造‘馬皇弩’,難道不是大功一件?”

趙密抱拳道:“改進軍器,固然是功勞,卻不足以憑此而拜太師啊陛下。”

張去爲訕笑道:“官家,奴婢覺得郡王和趙將軍,言之有理。”

“哦?那就……再議吧……”

趙構把“馬皇弩”拋給趙密,淡淡一笑道。

起居郎餘淮站在一旁,頭不擡眼不睜。

他只管捧着簿冊拿着鉛筆,匆匆速記着這些君臣之間的言語對答,彷彿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們之間微妙的機鋒……

第41章 皇城使清理門戶第13章 哥給你指條明路第148章 騎意馬逗心猿(又是三更一萬三)第24章 仗一身虎皮第21章 記憶中的那個酒娘第399章 逆鱗第354章 計劃進行時第24章 仗一身虎皮第240章 卑職心服口服(等待更新)第405章 天目山上好乘涼第401章 終夜第191章 往蕃坊裡去第393章 風波亭第20章 滿城騷動只爲貓第263章 丹娘再出馬第474章 上官姐弟第51章 心有半畝花田第494章 各懷鬼胎第519章 楊郎妙計VS王郎妙計第171章 樞密第一關第540章 做個俗女子第115章 那麼,開始吧!第462章 親朋眾皆去,老鐵留一人第59章 楊二郎施妙手第393章 風波亭第39章 以後我是你的人第294章 世人只知釵頭鳳第30章 摔個跟頭撿元寶-歪打正着第265章 有心謀劃、無意中招第247章 令人期待的夜晚第212章 人比人第371章 衝冠一怒“爲紅顏”第259章 拈花小築第36章 打蛇隨棍上第422章 新託妻獻子第510章 必須死一個第423章 調教李鳳娘第521章 一唱一和第310章 大王的條子第218章 卯時,煢煢白兔,偏愛青青草第356章 合格的忍者第86章 山上有貓第371章 衝冠一怒“爲紅顏”第416章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第38章 取得典身來第459章 金夫人,想做女海王嗎?第425章 平分秋色第101章 此情,此景第494章 各懷鬼胎第420章 趁勝追擊第342章 拗斷天使之翼第45章 相知心自親第18章 睹瓶中之水,而知天下寒第385章 撲朔迷離第476章 世子楊沅第349章 殺我殺你他殺第285章 臨行密密麻麻第104章 玉腰姐姐的心事第344章 博多綱首第538章 暴躁的他第70章 借只雞生蛋第49章 你要不行,咱棠棠上第180章 全體起立,拜見祖師爺第140章 最笨的辦法第45章 相知心自親第441章 說服他!第191章 往蕃坊裡去第424章 多米諾的第一張骨牌第394章 吃象、將軍第314章 穩如老狗第395章 我會說外語第521章 一唱一和第547章 駙馬,公主,官家的小娘第140章 最笨的辦法第400章 屠龍(暫缺)第383章 偷心夜第140章 最笨的辦法第162章 亮個相啊第360章 博多之殤第472章 歡喜嶺第89章 一朵紅蘇旋欲融第523章 遇上對的人第58章 大宋的“萬人空巷”第416章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第227章 未時一刻,後手先手變變變第311章 蘭亭一聚第114章 我欲求長生,只爲多殺寇第458章 軍師很忙(為暗夜的燃燒盟主加更)第31章 借他的繮繩拴他的驢第105章 不開心的國舅第407章 二郎,咱“病遁”吧第129章 七月七第431章 下車第407章 二郎,咱“病遁”吧第312章 金玉其外第497章 望眼欲穿第5章 第一單生意第312章 金玉其外第89章 一朵紅蘇旋欲融第278章 我和大王做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