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找到禮部,陸游此時正一邊熟悉禮部事務,一邊張羅着在臨安置宅,安頓家小。
宋代沒有以高官妻室留置於京中,暗含抵作人質的規矩。
恰恰相反,宋代倒是隻有高級官員纔會攜帶家眷上任。
五品以下的中低級官員,因爲任期不如高官們穩定,很多千里迢迢異地爲官時,是選擇不帶家眷的。
不過如今陸游是做京官,而且陸氏家族就在山陰,距臨安不遠,所以妻眷子女自然要接過來。
看到楊沅,陸游就知道他必有公事,否則不會直接找到禮部來。
陸游把楊沅請進簽押房,叫人沏了茶上來,詢問他的來意,楊沅就把郭玉岫之事說給陸游聽了。
陸游聽了也頗覺新奇,笑道:“這卻是爲兄第一次聽說,竟有女人想要參加科考,她童生試居然過了。”
楊沅笑道:“正是,我剛聽說時也覺得新奇。我大宋開風氣之先,有這樣勇氣可嘉的女子也不稀奇。”
“哦?這麼說,子嶽是覺得該讓她考?”
“法無禁止即可爲,爲什麼不許她考?”
陸游兩眼一亮:“此句絕妙!不過……”
陸游皺起眉來,抹着茶葉,久久不語。
楊沅呷了口熱茶,問道:“務觀兄覺得麻煩在哪裡?”
陸游搖頭道:“那郭玉岫抓住了科考規矩的漏洞,你楊子嶽又是兇名在外,你要保她,我看沒什麼人會與你爲難的,不就是加一個女考生麼?問題是……”
陸游反問道:“她考不上也就算了,如果真的考上了,朝廷要不要授予她官職?
自古沒有女官外任的規矩,就算大唐武曌女帝的時候,也沒有女人外任爲官的。
大宋一旦出個女進士,又該如何安置?如果從此有許多女子效仿,朝廷要不要繼續允許她們參考?”
“此事,小弟已經想過了。”楊沅微微一笑,十分的淡定。
他放下茶盞,說道:“國家律法不是兒戲。如今人家既然抓到了這個漏洞,我看,就得允許人家考!
但國家律法也從來不是一成不變的。既然發現了漏洞,那麼可以修改律法,堵上這個漏洞,以後也就不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不過……”
楊沅的神色嚴肅起來:“務觀兄,小弟覺得,這不算是漏洞。人家有這個能力,爲什麼不能考?”
陸游苦笑道:“你說來容易,我們禮部可不能只憑一個道理做事。我們要考慮她參考以後一系列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安置?”
楊沅神色不變,從容的很:“其實此事本不爲難。首先,就算朝廷允許女子參考,你以爲會有很多女人報考麼?
其次,參考男子,百不選一。這爲數不多的參考女子,考中者又能有幾人呢?”
陸游道:“就算一科只考中三五人吧,如何安置呢賢弟。”
“簡單啊!”
楊沅笑吟吟地道:“首先,現在的宮廷女官都是從選秀宮女中,再擇讀書識字秀外慧中者培養。
只要拿出一定的名額,如果需要就拿出全部的名額,科舉考中者可爲宮廷女官,這不就成了?”
陸游眉頭一皺:“作爲宮廷女官期間,可是不得嫁娶的。”
楊沅攤手:“所以嘍,自己選擇啊。務觀兄你去八閩爲官時,一樣不能攜帶家眷。
我將士駐守邊陲,一樣是妻子均不在身邊,她總不能既要又要吧?”
“嗯……”陸游捻着鬍鬚,有些意動。
楊沅道:“還有官辦的樂坊、慈幼院、安老坊、安濟院,惠民藥局,包括廂公所,這等地方,其實有許多事,女子去做都較男子便利,所以,不只宮廷裡可以安置,地方上一樣可以安置。”
楊沅並沒有癡心妄想,能在這個時代達到後世那樣的水準。
現如今種種主觀、客觀條件不允許,真要強行做幾個特例,就算那女子本人也註定了只會得到一個悲劇的結局。
這種扭轉整個社會觀念慣性習慣的事,要麼經過一場激烈的革命,要麼就得一步步緩緩而爲。
楊沅所提議的安置辦法,不會遭到整個社會太大的牴觸,是切實可行的一個處置方案。
陸游思索半晌,道:“定會有人反對的。”
“嗨,多大點兒事。”
楊沅笑吟吟的不以爲然:“咱們只管去做,結果如何,不必計較那麼多。
此事若能促成,最好。若是不成,也無妨。
那咱們就退而其次,在朝廷彌補漏洞之前,確保人家郭姑娘能夠參考。”
楊沅道:“如今,放解試舉行在即,郭姑娘再回原籍參考已經來不及了。
如果允許她參考,就得朝廷特事特辦,準她在臨安跨籍參考了,時間緊迫。”
“好吧。”
陸游覺得這番計議十分的靈活變通,實在不濟,準她一人今科參考,隨後修改律例,明年禁絕此種可能的發生也就是了。
能有多大的事兒?
“子嶽,你讓那郭玉岫明日來禮部,爲兄帶她去面見曲尚書。”
陸游也沒覺得這事能觸動多大,他剛到禮部上任,正是新官上任的時候,燒上這麼一把無傷大雅的火,那也是一種“養望”。
楊沅放值回返仁美坊時,特意繞了個小彎去了趟陸亞家的客棧,找到郭玉岫,把此事告訴了她。
郭玉岫千恩萬謝地把楊沅送出了客棧。
楊沅一走,郭家老僕便激動地道:“走了楊諫議的門路,此事果然成了。
姑娘,只等禮部特批,允許你參考,若朝野間對此不甚了了,老奴就去四處散播,務必讓此事盡人皆知!”郭玉岫也很激動,郭家的情況太過複雜,牽扯也甚大,不先鬧一個舉世皆知,她不敢聲張。
因爲,很可能剛剛露出一點苗頭,這件事連着她這個人,就會火速消失,人間蒸發。
只有先讓天下人都看到她的存在,再把這件事張揚出去,到那時朝廷也好、官家也罷,再如何想息事寧人,也無法堵住悠悠衆生之口,纔會爲她主持公道。
眼下,她什麼都不能做,甚至不能露出半點別有所圖的樣子,她就做一個安心備考的女童生,等着考舉人就是了。
……
楊沅昨兒晚上是由青棠和阿蠻服侍歇息的。
楊沅和她們在一起時,其實一直都比較注意,因爲楊沅不想讓她們太早懷有身孕。
阿蠻正在漸漸長開,原本的青澀正漸漸蛻變成少女的嫵媚,彷彿破繭的蝴蝶。
阿蠻的胸很美,雖然還沒有達到它最完美的狀態,但它是天下公認的最完美、最自然的水滴狀。
所以侍奉自家老爺的時候,阿蠻很懂得展示她的長處,她會若有意若無意地把它湊到楊沅的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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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棠在這一點上是比不過阿蠻的,所以聰明的小青棠就會在“不經意間”,把她盈盈圓圓的蜜桃臀湊到楊沅的眼皮子底下。
粉粉嫩嫩,鮮桃一口,難道就比你個北方小蠻子差麼?
哼,那可是我師公最愛的地方呢。
楊沅覺得,禮部左侍郎王慎之和禮部右侍郎孫藝嘉,他們還比不上青棠和阿蠻兩個小丫頭聰明。
青棠和阿蠻兩個小姑娘,還知道如何展示自己最大的優點,來“媚上邀寵”。
可是王侍郎和孫侍郎這兩位朝廷大員卻只會對掐,只會採用踩對方一頭的方式爭取自己的出頭機會!
次日,陸游領着郭玉岫去面見曲尚書的時候,曲尚書正和兩位侍郎閒坐敘話。
說是閒坐敘話,其實曲尚書等於是非正式地向兩位侍郎交接事務了。
曲尚書的致仕奏表已經遞上去了,這件事兩位侍郎當然是知道的。
所以他們也清楚,尚書之位的繼任者,很可能要從他們之中產生。
宗陽宮事件發生時,孫侍郎正受邀在建康太學講學。
宋國有兩處太學,一處在臨安,一處就在建康。
另一位王侍郎,當時則在主持朝廷大考事宜。
所以閱兵禮和獻俘禮是由曲尚書一手操辦的,兩位侍郎因爲沒有受到牽累,反倒成了他們晉升的機會。
只是,機會彼此都有,上位只有一人。
那麼,誰能上位?
誰更加衆望所歸,當然就是誰上位。
孫藝嘉孫侍郎的資歷更老,道德文章名聞天下,常往太學去講學,威望隆重,上位的呼聲自然最高。
事實上也是如此,方纔曲尚書和他們談話的時候,已經隱隱約約透露出了這種意思,大概率是由孫藝嘉接替曲尚書的位子了。
這個時候,陸游帶着郭玉岫,到了曲尚書的簽押房。
陸游把郭玉岫請求參加科考的事,對曲尚書和兩位侍郎彙報了一遍。
陸游還着重提出,因爲金州府拒絕讓她報名,使得她只能進京告狀。
而“放解試”將於四天後,在大宋全國各州府縣同時開始考試。
所以就算朝廷特批允許她參考,郭玉岫也來不及趕回金州了,朝廷還得特批她在臨安參加“放解試”。
南宋時的金州就是後世的陝西安康,如今陝北和關中在金國轄下,陝南地區則在宋國轄下,那裡距臨安確實有點遠。
陸游這麼說,是因爲他覺得這事很好解決。
就算尚書和侍郎對此不以爲然,可眼下就是讓人家郭姑娘抓住了這個漏洞,那就得允許人家考呀。
從曲尚書的暗示中,聽出自己將要繼任尚書之位的孫侍郎正在心潮澎湃之際,聽陸游這麼一說,當即沉下了臉色。
“胡鬧!這種事情,陸員外你本不必報上來的。科考是朝廷的掄才大典,女子考來何用呢?憑白浪費了朝廷籌備科考之資源。
一個女兒家,不好好的相夫教子,偏要跑來參加什麼科考,拋頭露面,有傷風化,不成體統。
我禮部乃風化之源,是傳播禮制、端正風化的所在,陸員外你怎麼能助長她這種歪風邪氣呢。”
王慎之聽出自己與尚書無緣了,心中沮喪的很。
雖然只差半級,可是越往上坑越往少,如今朝中出了大事,有多個官員落馬,這種情況下自己都無法更進一步,以後機會也就更加渺茫了。
問題是他的歲數也不小了,熬資歷等的話,也不知道能不能耗得過孫藝嘉。
如果就在侍郎位上坐到致仕,等死了以後才由朝廷恩賞,給他加個尚書銜,那是何等的悲哀。
王慎之正在自怨自艾,忽然聽孫侍郎這麼說,心中陡然一動。
他不甘心,不是還沒正式下達任命麼?不是要等此番大考結束,曲尚書才致仕嗎?
如果我能……
“孫侍郎此言差矣!”
王慎之放下茶盞,目光炯然,聲音也異常地激動起來:“國家律法如此,那麼我等就該嚴格循法而行!律法公正而神聖,便是天子也要守法,怎可隨意踐踏!”
楊沅本以爲他做好事不留名,把人給引見到禮部,這事兒也就穩了。
卻不想正值禮部人事動盪,自以爲尚書之位已穩的孫侍郎有心表現,自覺已經失去機會的王侍郎要爭那一線生機,這事兒就此鬧大了。
王侍郎面帶微笑,擲地有聲:“某以爲,該允許郭玉岫參考!”
贏了侍郎變尚書,輸了侍郎還是侍郎,穩賺不賠的買賣,王侍郎決定,搏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