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芙按着腰刀,筆直地肅立在宗陽宮下。
她的身材極其高挑,她的父親身材就很高,但她的母親很嬌小。
她的父母很恩愛,他父親是鐵鷂子的一名中級軍官,所以她的家在西夏也算是家境很優渥的人家。
這一切,直到因爲一個叫李世輔的人而改變。
當時,還未改名李顯忠的李世輔先詐降於金國,再計擒金軍元帥完顏撒裡喝,準備挾其爲人質返回大宋,但途中被追及。
李世輔一場苦戰,率心腹二十六人,斜刺裡逃奔了西夏,方纔得以保全性命。
他這二十六名心腹中,就有現在的陸天明。
當時,西夏小皇帝李仁孝剛剛登基不久,爲了從國相任得敬手中逐步爭回權力,對李世輔這個絕不可能和任得敬有關係的大將十分器重,委任他爲延安招撫使。
但,李世輔一心歸宋,任得敬得到消息,便指稱李世輔謀反,逼李仁孝出兵平叛。
當時李仁孝完全沒能力與任得敬抗衡,只好下旨緝拿李世輔。
結果,李世輔雖然是倉促應戰,卻也以少勝多,先是利用地形大敗了西夏王牌“鐵鷂子”,繼而全軍出動,擊殺了近萬西夏兵。
隨後,李世輔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就地張榜招兵。
當地本多漢人,所以李世輔很快就又募兵過萬了。
然後李世輔就率領這支新募之軍,殺去了金國人的地盤。
金人沒想到西夏這個小老弟竟會對它動手,被李世輔一舉攻克了鄜州城。
李世輔進了鄜州城,將殺死他全家兩百多口人的仇人全部捕殺,這才率軍南下,投奔宋國的四川宣撫使吳玠。
之後,他得到了大宋皇帝賜名,就是如今的李顯忠。
而水芙的父親,就是當時那支鐵鷂子的統兵大將。
他被李顯忠先一槌打折了馬腿,又一槌敲癟了頭盔,腦漿迸裂而死。
從此,水芙的人生髮生了巨大變化。
她把這一切都歸咎到了李顯忠的身上。
她要等李顯忠來到宗陽宮下,向天子獻俘之際,一刀砍了他的腦袋!
……
晉王府裡,扶光和寒酥面面相覷,她們想哭,又想笑。
她們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竟存了和自己一樣的心思,如果彼此能早點把話說開……
可惜,她們誰也不信任對方。
平時偶爾有幾句試探,又因爲戒備,誰也不敢說出對金國的不滿,以致於……
扶光體內的毒已經發作了。
寒酥心口捱了兩簪,鮮血的流失讓她眼前一陣陣發黑,也快要不行了。
她們都已無力掙扎,可強大的求生欲讓她們不約而同地放開了對方,用盡最後的氣力嘶聲呼救起來。
“今天閱兵呢,聽說很熱鬧,姑夫還要披掛盔甲,騎着白馬,去御前耀武,哎呀,想想就好威風。”
趙寧兒眉飛色舞地說着,卻又笑容一收,悻悻地嘟起了嘴巴:“可惜爹爹說我是女孩子,不讓我登上宗陽宮的門樓觀禮。”
“哎呀,你真笨呀,還非得上門樓觀禮呀。”
李鳳娘牽着趙寧兒的手:“有錢能使磨推鬼,跟我走,我保證找個好地方,讓你看的清清楚楚。”
趙寧兒大喜:“好呀好呀,那咱們帶上阿蠻姐姐、青棠姐姐還有阿它姐姐唄,人多了熱鬧。”
“嗯……”
李鳳娘當初剛到楊家時,有點頤指氣使,而且自負地以爲,小小年紀的她將會成爲楊家的女主人,因此和小青棠可是挺不對付。
不過跟着晉王妃和艾曼紐貝兒這麼久,經過、見過,她的眼界和心胸與當初便大不相同了。
算了,本姑娘大人大量,不跟她一般見識了,喊上她好了。
於是,李鳳娘大度地嗯了一聲:“聽你的,咱們走。”
“救命!救~命~~”
二人手挽着手剛剛經過寒酥姑娘窗下,就聽到了裡邊傳出了虛弱的呼救聲。
李鳳娘和趙寧兒驀然停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然後,李鳳娘就衝過去,很大膽地拉開了房門。
片刻之後,李鳳娘牽着趙寧兒的手從屋裡逃了出來。
兩女小臉煞白,驚恐地尖叫着跑開:“救人吶,快死人啦……”
……
“大茶壺”找到了曲大先生。
現在“同舟會”也只有曲大先生在主持事務。
因爲宋老爹、計老伯和老苟叔,作爲老兵被邀請加入閱兵隊伍了。
這在閱兵史上是前所未有的事。
閱兵,一向講究的就是挑選最英武雄壯的隊伍。
可是像楊沅這樣把八千傷勢未愈的禁軍作爲閱兵主力,就很離譜。
他們有的還吊着臂,有人拄着拐呢。
再讓官家檢閱一支早已退伍的老兵隊伍,這更是前所未有之事。
但,晉王答應了,官家也同意了。
那些朝臣很多不以爲然,他們覺得一羣已經頭髮白了、肚子也大了的老兵,一羣殘肢斷臂、傷勢未愈的戰兵,會讓這場閱兵儀式失去威武雄壯、振奮軍心的感覺。
但,楊沅明白把這些曾經爲大宋效死半生的老兵請來,讓這些英勇的傷兵成爲受閱部隊,有着多麼重大的意義。
而宋老爹、計老伯和老苟叔他們,別看平時喝了酒就罵大宋、罵皇帝、罵狗官,但是當廂公所的人找上門,邀請他們這些老軍去受閱的時候,他們一口就答應了。
他們從箱底翻出了早已陳舊的快要失去本來顏色的軍服,洗的乾乾淨淨,他們把刀磨了又磨,擦了又擦……
如他們一樣的老軍還有很多人。
有的現在境遇很好,已經是富富態態的富家翁了;
有的瘸着一條腿,如今只是某個坊裡的打更人;
也有如老苟叔、計老伯這種開個小店做生意謀生的小商小販。
但是,他們都無比珍惜這個機會。
有一個老軍雙腿已經癱瘓,廂公所接照戶籍找來的時候,見他這般模樣,本來不想讓他去了。
但那老軍爲了爭取這個名額,竟要用他不多的積蓄來賄賂廂公所的街子。
很多街鄰包括那個老軍的兒子、孫子,他們都不明白,爲什麼老爺子會如此珍視這樣的一件事情。
有意義嗎?
他們不理解。
……
至今尚未出兌出去的齊雲弓箭社裡,雜草叢生。
言甚、第五浮屠,以及陸續趕來的金國間諜,漸漸匯聚成了一支四十多人的隊伍。
第五浮屠正向所有人講解着他的計劃。
“在閱兵禮的時候我們不要動,當閱兵隊伍過去,開始進行獻俘禮的時候,我們就衝破宋軍士兵的警哨,直趨宗陽宮。”
“到時候,我就是金國的使節!”
第五浮屠說着,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符節:“金國大敗於兩淮,遣我爲使,主動向宋求和。
併爲此,將大宋皇太子送返大宋,以表我金國誠意。”
趙諶聽了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太健康的紅暈。
他恨金人嗎?
當然恨。
再沒有人比他更恨金人了。
但,他還活着,活着……就只能往前看吶。
當初,他本有機會逃出汴梁城,南渡逃亡再立朝廷的。
可惜,身邊的太監總管裹挾了他出城向金人投降,從此他就淪爲了階下囚,長居於北國。
他不想這麼默默無聞地死去,他是皇帝之子,是皇后所生,是法理上無可爭辯的大宋帝國的繼承人。
他以前從未來過臨安,這還是頭一次,他看到,臨安的繁華已不遜於當初的東京汴梁了。
這花花世界、大好河山,本就應該是他的!
而他要想拿回本屬於他的東西,現在卻只能藉助他最恨的那些人的力量,聽從他們的擺佈。
忽然之間,趙諶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動。
“到時候大宋皇太子的身份一公佈,衆目睽睽之下,大宋如今的官家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江山讓不讓的另說,但他必須得打開宮門,親自出迎皇兄,到時候……”
……
曲大先生一聽“大茶壺”的稟報,立即察覺大有問題。
他馬上喚來一架腰輿,載着他匆匆往崇新門的方向趕去。
他住在後市街,這兒本就繁華,因爲今日閱兵的緣故,御街被封了,大量行人只能走其他道路,因此道路更顯擁擠。
這時候就算是有車子或馬匹也根本跑不開,反不如這腰輿靈活。
晉王府裡,晉王妃領着一羣宮娥太監還有侍衛武士,匆匆地趕到了客舍。
李鳳娘拉着既好奇又害怕的小公主也跟在他們身邊。
一進寒酥的房間,就見扶光和寒酥已雙雙昏厥在地上,氣色灰敗。
扶光是毒性發作,寒酥的衣袍染紅了大半。
晉王妃急忙道:“御醫呢,快,趕緊救治她們。”
晉王府本也有太醫常駐,兩位太醫急忙上前檢視兩位姑娘傷情。
寒酥倒好說,一看就是被簪子扎傷,失血過多。
倒是扶光比較麻煩,分明是中了毒。
晉王府一聽中毒,立即嚴肅起來。
出現了毒藥,那事兒就嚴重了。
“務必救活她們,我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晉王妃肅然下令:“王府上下,立即全面搜索,尤其是扶光和寒酥的住處。
通知膳房,所有食物,全部封存換新!”
趙寧兒和李鳳娘鬼頭鬼腦地在後邊探看,這裡邊如此血腥,晉王妃怕嚇着她們,尤其是年紀尚幼的小公主,趕緊叫人把她們帶了出去。
到了廊下,趙寧兒好奇地問道:“鳳娘姐姐,她們爲什麼要打成那副樣子呀,是爲了向晉王爭寵嗎?”
“大概是吧,不然還能爲了什麼呢?”
“哇!那她們也太厲害了吧!北方姑娘都這麼彪悍的麼?”
“誰說不是呢。”
李鳳娘想了想,忽然覺得自己承小公主叫聲姐姐,就有責任教育好她,以後莫要長歪了。
於是,李鳳娘便執起趙寧兒的手,諄諄教誨道:“寧兒,古語有云:一不妒足以掩百拙,女兒不妒品自高。
婦人有七去,七去之道,妒正爲首。婦人不妒,則益爲君子所賢,欲專寵而自私,則愈疏矣。
你以後長大成人,嫁了夫家,可千萬要以她們爲誡。不要妒性太重,害人害己,惹得夫君不喜。”
宋朝的駙馬也是可以納妾的,當然,娶的畢竟是皇帝的女兒,得公主答應才行。
所以,李鳳娘如此叮囑她,倒也合理。
趙寧兒急忙辯解道:“人家纔不會呢,人家那麼乖巧的小女子,怎麼可能成爲悍婦呢。”
“哎呀,你別急呀,我也就是想到了順口叮囑你一句嘛。”
“那你以後嫁了人會生妒麼?”
“怎麼可能!想我李鳳娘貌美如花,我需要跟人搶男人?嘁!”
趙寧兒生氣了,氣鼓鼓地道:“那你就是說我不好看唄?我不想跟你好了。”
“你看,又急。我也不是這意思,我就是說……嗯,像你我這麼可愛,要是有男人不喜歡,那就是他眼瞎,我們根本不必爲了這種瞎子尋死覓活,自然也就不會生妒了。”
“那倒是。”
“那你還去不去看你姑夫我叔他閱兵了?”
“去去去。”
“走!”
兩個小姑娘手挽着手兒,歡歡喜喜地跑開了。
此時,宮中御宴已畢,皇帝領着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已經擺駕宗陽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