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將士列陣而入,前隊已經進入武林門口,全隊方纔站住。
一首《滿江紅》歌罷,餘音嫋嫋。
嫋嫋的不是真正發出來的歌聲,而是在無數人心中。
那悲愴有力的歌聲,似乎猶在所有人心中迴盪。
而方纔歌唱它的禁軍將士們已然肅立如山。
刃是卷的,甲是破的,盾已千瘡百孔……
就連他們身上也無不帶傷,但那卻都是最輝煌的勳章。
大宋一直以來講究的就是“百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可是眼下八千將士,無一人不甲破刃盾身上帶傷,這種震憾,就算是最刁鑽的人,此時此刻也說不出一句貶低他們的話。
趙璩定了定神,重新向隊伍中望去。
這一次,他看到了楊沅。
楊沅下了馬,快步向他走過來。
趙璩和沈該、湯思退等大臣,人人都看得出,楊沅有一條腿落地很輕,只稍作支撐,並不使力。
趙璩眉頭一皺,戰報上可沒說他受了傷。
待楊沅到了近前,趙璩才沉聲道:“腿傷了?”
楊沅道:“只是被一枝冷箭射穿了,不嚴重。”
他拍拍甲冑,沒往傷處拍:“再有幾日,也就養好了。”
趙璩鬆了口氣,臉上漾起了笑容:“子嶽,你此番立下的戰功,如山嶽之重!”
楊沅道:“都是官家賜的字好。”
趙璩放聲大笑:“既然這樣,等官家回來,請官家再給你賜個字。”
“賜什麼字?”
“北定!”
兩人說笑一番,楊沅這才上前參見沈該、湯思退等大臣。
衆人對楊沅免不了也是一番誇獎讚美。
哪怕是和楊沅立場不同的官員,對楊沅以文臣身份立下赫赫武功,也是心中歡喜的。
因爲在這件事上,楊沅的成功,就意味着文臣的成功。
他們以後就有更多的理由插手軍伍了。
武將,必須死死摁住。
這是大多數文臣一致的看法,不論忠奸。
晉王請楊沅登上車輦,與其一同進城,大軍隨於後。
入城儀式非常簡單。
滿朝文武齊來相迎,是爲了表示對這些爲國拋頭顱灑熱血的將士們的敬重。
重文輕武的風氣,該一點點地進行扭轉了。
要是大宋像強漢盛唐時一樣,能擁有一聽說要打仗就兩眼發亮的武德,何愁大宋朝廷的脊樑不能挺起來?
不過,補髓造血必須得慢慢來,這個快不了。
將士們都帶着傷呢,讓他們滿城的遊走,那就不妥當了。
三司衙門已經準備好了酒肉,只等簡短的入城儀式結束,就會接走袍澤,爲他們慶功。
御街,臨街一處三層的茶樓。
許多茶樓都已人滿爲患,但這裡的三樓,卻只有兩個人。
雖然只有兩個人,可他們包下這一層樓的錢,要接納兩層樓的客人才能賺的出來。
看到趙璩與楊沅坐在車上,一邊沿御街前行,一邊交頭低語,言甚的拳頭輕輕地握了起來。
“兩淮戰場上,金國敗了。第五大人,我們該怎麼辦?”
“太子何必擔心,湯道長算無遺策,諸般計劃都有預案,執行第二計劃就是了。”
言甚聽了,脊背微微一僵:“第二計劃……太過兇險了吧?”
站在他旁邊的第五浮屠扭頭看了他一眼,微微帶些鷹鉤的鼻子,使得目光有些陰鷲:“太子怕了?”
言甚沉默不語。
第五浮屠微微一笑:“太子,你以爲第一計劃就一定能兵不血刃,讓你成功坐了天下,你那兩個堂弟……”
第五浮屠向街上走過的趙璩指了指:“還能跟你和和氣氣的稱兄道弟?”
第五浮屠冷笑一聲:“太子未免自欺欺人了。”
言甚的臉色很難看,可是他無法反駁第五浮屠的話。
第五浮屠吁了口氣,道:“不過,朝廷這邊‘移天換日’,再有我金國大軍挾大勝之威兵臨城下,太子這皇位便能坐的穩固些。如今我軍大意,敗了一場,無法藉助外力了,的確是有些麻煩。”
第五浮屠冷冷地看了言甚一眼:“所以,這個時候,太子就把你那沒用的慈悲心收一收吧。這是天要趙瑗去死!”
言甚沉默良久,慢慢地點了點頭。
……
按照事先與楊沅溝通好的計劃,這場類似閱兵的誇功入城儀式沒有走完御街全程。
前邊要到越來越熱鬧的區域時,大軍便拐出了臨安城,前往三衙禁軍駐地。
晉王、沈該等文武大臣一直把將士們送回營地。
那裡早已架起大鍋,殺豬宰羊。
晉王捧着酒碗,在點將臺上向所有將士慰勉鼓勵一番,向他們敬了酒。
樞密院的趙密、首相沈該又分別代表武將之首和文臣之首向他們敬了酒,滿朝文武這纔回城。
他們走了,將士們才能放浪形骸,敞開胸懷吃喝。
晉王趙璩把楊沅帶回了王府,剛過儀門兒,路旁花叢中就跑出兩個小丫頭來。
“楊……大將軍……”
趙寧兒看到楊沅一身的甲冑,威武英俊的彷彿天神一般,不知怎麼的,就說出了“大將軍”這個稱呼。
“嘉國?”
楊沅看到眉眼如畫、臉蛋兒紅撲撲的趙寧兒,欣然地蹲下身子,微笑地道:“公主殿下看着氣色很好,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練拳?”
雖說洛承安是個奸細,但他調治體虛之人的法子倒是真的管用。
因爲小公主的身份特殊,當初給她診療時,針炙和按摩就是由趙寧兒身邊的女醫官負責的。
所以洛承安逃走,倒不影響女醫官替她繼續調理身子。
楊沅這一蹲下,和趙寧兒面對面地說話,小公主臉蛋兒更紅了。
當初方家那幾個人滿街的嚷嚷楊沅的醜行,其中就有提到楊沅被關在獄裡時,還叫人送美女入監陪侍。
雖然造謠的人也知道分寸,沒敢說出趙寧兒的身份,但這謠言的女主角畢竟就是她。
寧兒聽到了,哪怕她仍年幼,很多事還懵懂的很,從那以後每每見了楊沅,還是本能的有些羞澀。
趙寧兒羞羞答答地道:“有……有呢,人家現在還跟鳳娘姐姐學習劍法呢。”
“哦?”
楊沅看向旁邊,李鳳娘比小公主要大了許多了,再有一年她就到了大宋法定的婚嫁年齡,已經是個小美女了。
李鳳娘板着俏臉對楊沅道:“我爹還說把我託付給叔父照顧。可我只要一來臨安,叔父就跑了,你是不是特意躲我呀?”
楊沅攤手道:“鳳娘那麼聰明,你說,我至於麼?”
“那就是我們倆八字不合,沒有叔侄緣份唄。”
李鳳娘傲嬌地揚起下巴:“你再這樣,人家以後就不叫你叔父了。”
楊沅還想着巴結她那個手握重兵的老爹呢。
李道那老油條現在可是頂的當年岳飛的角色,鄂州駐紮御前諸軍都統制,那是大宋中部荊襄戰區的總司令。
楊沅便乾笑道:“八字不合?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咱們倆的八字一定合得很。
這樣吧,明天我請你去我家做客,帶你去遊西湖。”
李鳳娘兩眼一亮:“當真?”
楊沅伸出一根小指:“拉鉤。”
李鳳娘嘻嘻一笑,便與楊沅拉了拉鉤,神采飛揚。
趙寧兒紅着臉道:“姑……姑夫,寧兒也想去。”
楊沅笑道:“好,一起去。不過,得太皇太后答應才行。”
趙寧兒甜甜地點頭:“嗯嗯,等傍晚回了宮,我馬上去跟太皇太后說。”
趙璩不耐煩道:“行啦行啦,兩個黃毛丫頭,自己個兒玩去。二郎,走了走了。”
趙璩拉着楊沅去了書房,楊沅就把之前當着別人不好說的一些事情告訴了他。
比如,親臨前線的經歷,讓楊沅對於大宋軍制的一些思考。
楊沅知道趙璩對官家影響很大,一些變革的想法通過他的嘴說出去,更容易讓官家信服。
所以,他就要先把其中的利害得失,跟趙璩說清楚。
隨後,楊沅又說起他斬了泗洲遊奕軍七員將領的事兒。
趙璩聽明白楊沅斬將的原因,便惡狠狠地道:“殺的好!這些混賬東西都他孃的該殺!
你放心,誰敢在這事兒上挑刺,本王用唾沫星子噴死他。”
趙璩說罷,又上下打量楊沅幾眼,嘿嘿笑道:“還別說,你是真給本王長臉啊,這一仗打的那叫一個揚眉吐氣!
我跟你說,打水戰,咱大宋從來不慫。攻城守城,咱大宋也從來不慫。就是這野戰……,哎!”
趙璩搖了搖頭,忽又嘿嘿地笑道:“沒想到,你是要麼不打,打就打了個狠的。這一下,金國必然肉疼的很。”
楊沅卻是面色一凝:“大王,我宋軍也是傷亡慘重啊。”
趙璩點了點頭:“若非如此,而且西夏又不消停,我大宋起碼還能湊得出十萬大軍,趁着金國元氣大傷,奪回大片疆土來。不過……”
趙璩“嘿嘿”地奸笑幾聲,又道:“新金那邊知道此事後必然會有所動作。賊亮的日子,接下來肯定不好過,呵呵呵呵,鵝鵝鵝鵝……”
楊沅又把想得到的一些問題,和趙璩迅速地交流了一番,隨後看一看天色,便對趙璩道:“大王還有事情麼,沒事我可就走了。”
他趕赴淮東時,盈歌就快要臨盆了,此時也不知生了沒有。
鹿溪很懂事,不可能利用軍驛,把這些家事傳到兩軍陣前去打擾他。
軍伍之中,他也不能去關心這些事,如今戰事已了,他豈能不急。
楊沅現在是跟一國的監國攝政彙報戰役,卻這般沒大沒小的,偏生趙璩還就吃這一套。
趙璩聽了一點也不生氣,哈哈大笑道:“去吧去吧,你這小子,真是沒點出息,這才離家多久啊,已經想念你那嬌妻美妾了?
話說本王前幾天又得了兩個美人兒,欸,你別走啊,我還沒說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