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元宜想殺出去,但是四面八方都是宋軍的槍兵,他縱然有霸王之勇,又豈是能夠輕易衝出去的。
邵宏淵是帶人自山道過來勘察敵情的,那山間小徑步行尚且困難,所以沒有騎馬。
如今眼見此人一身的上等甲冑,就知道此人在金人中的官階絕對不低,所以雖然沒有騎馬,邵宏淵也是健步如飛地衝過來,一槍就向耶律元宜刺去。
此時,藤原姬香在金兵中已經殺瘋了。
她使着一口斬馬刀,橫衝直撞,勢如破竹,一直攆到樑公公連滾帶爬地過了河。
因爲樑公公的臨陣脫逃,本就沒了士氣的金兵也立即一轟而散了。
藤原姬香看見兩側稻田裡都是小臂高的稻草茬子,還有那明顯鬆軟的田地,便及時勒住了馬匹。
她往前方一看,正看見獨自一人與宋軍步卒步將們廝殺在一起的耶律元宜,姬香頓時大喜,立刻一撥馬頭衝了過去。
耶律元宜獨自力戰邵宏淵及衆軍士,馬兒失去了奔跑空間,讓他成了一個活靶子。
但他大腿已被刺傷,此時若下馬步戰結果只會更糟。
邵宏淵高聲喝令讓他棄械投降,耶律元宜卻是充耳不聞。
他咬緊了牙關,儘管已經力竭,仍然用力地揮舞着他的長槍。
將軍難免馬上死,既然要死,那就死,唯死而已。
邵宏淵見他咬牙切齒的態度果決,當下也不再廢話,手中槍一槍緊似一槍,槍槍不離耶律元宜身上要害。
姬香衝過來了,馬蹄得得,姬香手舉長刀,在馬上站了起來。
宋軍士兵看到策馬而來的她也是一身宋軍的戎裝,只是盔笠沒了,高束一個馬尾,便急忙走避讓道。
姬香快馬如飛,長刀高舉,藉着戰馬衝奔的勢頭,渾身肌肉在這一刻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喝!”
姬香一聲大喝,整個人幾乎從馬上躍起來,手中長刀划着一道漂亮的弧線,向着耶律元宜當頭劈去。
耶律元宜陡見一騎飛來,其勢之快令人難以反應,倉促間他只來得及將長槍高舉,架向姬香的長刀。
趁此機會,邵宏淵一個墊步擰腰,一招“千江一躍”,人在半空,手中長槍貼肘擰出,“噗”地一聲貫入耶律元宜的心口。
與此同時,姬香與耶律元宜錯馬而過,手中雪亮的長刀斜劈而下,“噗”地一聲,人過,馬過,耶律元宜人頭落地!
邵宏淵撒槍,落地,長槍還捅在耶律元宜的無頭屍身上。
姬香喜孜孜地圈馬而歸,她喜歡這種征戰沙場的感覺,太喜歡了。
邵宏淵看着“他”,臉色卻有些難看。
斬將、奪旗、陷陣、先登四大功啊!
現在這“斬將”之功怎麼算?
說起來是同時給了這金國大將一記絕殺,可是砍下人頭的卻是人家。
邵宏淵目光一沉,凜然道:“你是誰的部將?”
姬香勒住馬匹,高聲道:“兩淮監軍使,楊沅親兵!”
邵宏淵聽了頓時心中一凜,本來還想欺他只是一名普通騎卒,想獨佔了這斬將之功呢。
卻不想,人家竟是兩淮監軍使楊沅的親兵,這……
那些文人最是不要臉,自己的一半功勞不被搶走就不錯了,還想獨佔?
邵宏淵只好不情不願地道:“難怪了,小兄弟你好身手,竟與本將軍同時斬殺了賊將!”
邵宏淵把“斬、殺”的字眼咬狠了些。
因爲砍下人頭的是人家,這個功爭起來對他很不利,只好強調一個“殺”字。
姬香明媚的大眼微微一眯,問道:“將軍是什麼人?”
邵宏淵手下親兵大聲道:“我家邵將軍是建康都統制,權攝淮西御前諸軍統制!”
“哦,原來是邵大將軍。”
姬香笑吟吟地點了點頭,道:“這員賊將似乎官兒不小,他是何人?”
邵宏淵既然要和她分功,當然也要弄明白這員金將的身份,馬上叫人拖過一旁被俘的金兵詢問。
很快,邵宏淵就知道他殺了誰:
金國兵部尚書、勸農使,權攝兩淮都統制耶律元宜。
官方的名字則是完顏元宜,因爲耶律元宜還得到了金國皇帝賜予的國姓。
邵宏淵聽了不禁又驚又喜。
藤原姬香美眸一閃,點點頭道:“原來是金國的兵部尚書啊,看起來官兒不小,恭喜邵將軍!”
殺了這麼個金國大將,哪怕分到一半功勞,那也是極大的戰功了。
邵宏淵心中再無不滿,喜得合不攏嘴,看藤原姬香這員俊俏小將也順眼了許多。
“哪裡哪裡,同喜同喜。”
藤原姬香抿嘴兒一笑,搖頭道:“完顏元宜是邵大將軍殺的,標下晚了一剎,只是斬了一具死屍的人頭,貪不得功。”
什麼?
邵宏淵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這等斬將之功,於他而言,當然是履歷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但是對眼前這名騎卒來說,這筆功勞的作用可比他要大的多了。
他畢竟已經身居高位,有了這功勞,一下子也不能兌現太多的實惠。
可是這名騎卒就憑這份功勞,連升個五六級不過分吧?
他居然放棄了?
邵宏淵有些不敢置信,期期艾艾地道:“你……你是說……”
藤原姬香搶着道:“不錯,這員金將是邵將軍所殺,怎好分功與我?”
她又道:“金軍在靈壁與我軍大戰,大敗而歸,我等追殺金兵時,沿路見有許多金國的散勇遊騎陸續向北而來,邵將軍可以循路而返,一路之上,必然大有斬獲。”
姬香說罷,提馬道:“我等還要去尋監軍,告辭了!”
說罷,姬香毫不留戀,提馬輕馳開去。
椿屋小奈、矢澤花音及她們一路引來的數百騎兵,也隨之一同離去。
邵宏淵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覺老臉火辣辣的。
他是有些貪功,可征戰沙場,用命去搏,搏的是什麼,誰不貪功啊?
況且方纔那員騎卒縱然不來,耶律元宜最終也只有葬身其槍下這個結局,無端被人搶走一半功勞,他心中當然不滿。
但是沒想到……
楊監軍!
他是楊監軍的人!
楊監軍的一名親兵,尚且如此胸襟,楊監軍又該是何等光風霽月的一個君子啊!
邵宏淵又是感激,又是慚愧,一時竟有無地自容之感。
椿屋小奈與姬香並轡而行,悄聲道:“神主,你殺的是個大將軍呢,怎麼這功勞說不要就不要了?”
姬香白了她一眼道:“我要這功勞有何用?難道宋人還能許我一個大將軍耍耍?再說了……”
她向小奈側了側身子,小聲道:“真要是佔了這斬將之功,層層稽覈查證下來,我這身份可就瞞不住了。一旦被人知道二郎他帶了女人在軍中,那還得了?”
“啊,主人!”
姬香這一說,小奈才突然反應過來:“糟了!咱們這一路追下來,殺的忘形,主人尋不到咱們,會着急的吧?”
“會嗎?”
姬香突發奇想:“欸,等咱們回去,我裝個死咋樣?看他會不會傷……”
她還沒說完,花音和小奈就雙雙一撥馬頭離她遠了些。
你要作死自己去作,莫挨老子。
……
宋軍靈壁大捷的消息還沒傳遞到臨安,便已通過周圍府縣迅速瘋傳開去。
泗州遊奕軍統制羅鑫領着四千兵馬,從虹縣出發去了靜海,結果撲了個空。
他原本偵察得知那裡有一千多的金國籤軍隊伍,可等他趕到,這支金國人馬早已不知去向。
羅鑫猶不甘心,繼續向東,又去了青陽,仍未尋到敵蹤。
羅鑫這才調轉馬頭,慢慢騰騰地往回走。
這一去一回,沿途州縣的官府供給他四千人的糧草,人吃馬喂的倒是沒少消耗,卻連一個金兵也沒遇到。
實在是因爲他走的是往靈壁相反的方向,就算金軍負責斷路阻擊的人馬,他們都遇不到。
等他磨磨蹭蹭地回到虹縣,這才收到靈壁大捷的消息。
一聽這個消息,羅鑫頓感懊惱。
當初聽聞陸天明部輕敵冒進,被金兵困在靈壁,李顯忠便急令羅鑫部前往救援。
一方面羅鑫部距靈壁最近,二來也是因爲羅鑫部是遊奕軍。
遊奕、踏白兩軍在宋軍中都是騎兵的建制,所以赴援速度更快。
這樣一來,金軍的包圍圈尚未穩固,是完全來得及把陸天明部接應出來的。
可是羅鑫慮及金軍強大,此去必是一場硬仗,就以前幾天剛剛下過一場豪雨,洪水衝擊溝壑,阻攔了道路,無法及時赴援爲由給拒絕了。
早知道宋軍會大捷,他豈會如此躲避。
副統制施曉義見狀,勸慰道:“統制也不必懊惱,那傳來的消息不是說,戰場之上,橫屍遍野,死亡枕籍、不可計數麼?
咱們大宋贏是贏了,此戰贏了也是慘勝,損傷重大啊。
如果咱們當初第一個赴援,說不定已然是全軍赴沒了。
如今雖未佔了功勞,至少也沒遭受損失啊。”
羅鑫聽到這話,心氣兒稍平:“說的也是,至少我軍建制完整,不曾遭受損失。”
羅鑫想了一想,雙眼突地一亮,道:“這一仗打得如此兇險,金兵散落於靈壁的遊兵散勇必然還有許多。
我軍距靈壁極近,又是騎兵,此時趕去還能撿個漏兒,怎麼也能砍些人頭,佔一份功勞。”
幾員副統制、同統制和統領聞言,頓時也心熱起來。
當下羅鑫便點齊了兵馬,又讓虹縣搜刮了庫底子,給他的兵馬湊出了三日的口糧,便急不可耐地向靈壁趕去。
此時,金銀山上,一直等不來姬香和花音、小奈的消息,楊沅的心情愈發地不好了。
想到小奈,他就想到了戰前派小奈去虹縣方向探查道路情況,以防糧草補給無法運輸,結果小奈一路策馬到了虹縣縣城,也沒發現什麼洪水阻路的事來。
楊沅便黑着臉吩咐道:“來人,持我‘符節’,去把泗州遊奕軍統制羅鑫給我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