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用來調配顏料的桌子因爲溼了幹,幹了溼的,已經皸裂十分嚴重。
楊沅拔出佩刀,用刀尖將他嗅出味道有異的那部分浸染了顏料的桌面,沿着裂開的縫隙微微一撬,便撬起了一片。
楊沅從懷中摸出一方手帕,把那塊帶着染料的木片包起,又揣回了懷中。
劉商秋用一方手帕掩在鼻子下邊,看着他怪異的舉動,等他回到門前,便把眉毛一挑,問道:“有發現了?”
楊沅點點頭,走出勘印房,纔對劉商秋道:“青陽兄,你去請示楊樞使,從即刻起,樞密院許進不許出!”
劉商秋興奮起來:“什麼意思?你不會……這麼快就破案了吧?”
楊沅道:“你先去,我回頭再和你解釋。”
劉商秋爽快地道:“好!”
他轉身剛要走,又回過身來,興沖沖地道:“用不用從御前弓馬子弟所調些兵來?”
楊沅無奈地道:“青陽兄,我們是抓賊,不是剿匪啊。”
劉商秋頓覺無趣,應道:“知道啦。”便快步離去。
楊沅又吩咐劉大壯:“你回去一趟,告訴夫人,就說我今晚有公務處理,不回家了。”
大壯答應一聲,也匆匆離去。
寇黑衣疑惑地看着楊沅的舉動,忍不住走過來道:“二郎,這個案子,可是已有所發現了?”
楊沅微笑道:“不錯,查到了一些線索。”
寇黑衣微露訝意,然後微笑起來:“二郎好生了得,不愧是天上文曲下凡。”
他也不問楊沅發現了什麼,只道:“可有需要我幫忙之處?”
楊沅道:“不必,這點事情,我還處理得來。”
“好!”
寇黑衣微笑地點點頭:“那我回簽押房了,如果有需要用到我的地方,只管開口。”
寇黑衣悠然而去。
他去“李巧兒書坊”那天,就往楊家秘密投遞了一封示警信。
當時他把密信封在一個蠟丸裡,先投石敲打窗子,待楊沅披衣提刀而出,把蠟丸拋在楊沅腳下,眼看着他撿起來,這才放心離去。
他相信以楊沅的本領,在有了戒備的前提下,國相派來的人只怕是很難得手了。
對他而言,這件事是必須要做的。
他是一個臥底,是一個一旦暴露,就要斷了生機的男人。
所以,他在臨安遊戲風塵,贏得一個薄倖浪子的稱號,從不敢真的對哪個女人動心。
因爲他知道,女人想要的,他給不起,他給不起對方想要的家,給不起對方想要的安寧。
他封鎖了自己的感情,不想在大宋和任何人真正產生感情上的羈絆。
可惜在和楊澈的接觸中,還是失敗了。
楊澈是他在臥底的大宋唯一的兄弟,而楊沅又是他兄弟最愛的兄弟。
所以,無論如何,他不想在他知情的前提下,卻什麼都不做。
除非這麼做與他西夏的根本利益有着無法分割的聯繫。
但,他從不覺得楊沅個人對於兩國之爭,能有什麼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
……
楊沅目送寇黑衣離去,目光中帶着一絲審視的疑惑。
他方纔讓劉商秋去封鎖樞密院,讓大壯回去報訊,故意做出一副已有所獲的模樣,未嘗沒有敲山震虎的意思。
一個人心中有鬼時,就算他再鎮定,也會不自覺地露出一絲蛛絲馬跡,尤其是在他認爲自己絕對沒有被懷疑的時候。
可是,剛剛與寇黑衣一番簡單的對答,楊沅並沒有發現什麼異狀。
勘印房裡奇怪的油墨,難道真的與他無關?
盧承澤提着寫好的一堆封條趕了回來。
因爲沒有來得及回都察院去請印,所以他請鄭遠東加了印鈐,並加上了自己手寫的名字。
到底是探花郎,一副副封條寫的字體極爲優美。
“僉憲,卑職已經把封條寫好了。”
楊沅接過封條道:“你再去各個門戶處查訪,六七年前,把守各處門戶的是何人。
他們可曾見過一個婦人領着一個孩子進入樞密院,是什麼人把她們領進來的,又或者她們要見誰。”
盧承澤答應一聲,便匆匆去了。
不一會兒,劉商秋得到楊存中的同意,便領着袁成舉、郭緒之,安排“雀字房”的人分赴樞密院各道門戶,下達了“許進不許出”的命令。
……
張宓此時正在代表臨安府,走訪在臨安養老的致仕官員。
這就相當於對老幹部的一個春節團拜了。
所以當城中許多人都知道樞密院出了一樁奇案的消息時,他還一無所知。
他是按照這些致仕官員住在臨安府由遠至近的順序去走訪的。
這樣一圈走回來,正好回到城中心。
待他已經走訪了十數位夠級別的致仕高官後,終於在一位致仕的侍郎那裡,聽到了樞密院出事的消息。
“竟有此事!”
張宓驚訝地道:“那婦人孩子的屍體就發現在宣旨院?
下官之前就是在宣旨院任職的呀,想不到在本官眼皮子底下……太可怕了。”
張宓與那位侍郎和侍郎家跑來說及此事的一個孫兒說起此事時,既感震驚,又覺氣憤。
三個人憤憤然點評一番,張宓這才告辭離開。
張宓步履從容,走得四平八穩,待他上了車子,向送到門口的侍郎之子含笑拱一拱手,這才吩咐道:“走吧!”
馬車啓動,緩緩駛離了那位侍郎家,車上轎簾兒一放,張宓立即臉色慘白,汗出如漿。
官不修衙啊!
那屍體埋在那裡,本來是再安全不過的地方。
除非那房子垮塌,否則永遠都不可能被人發現的地方,怎麼就能突然修起了房子?
不,光是修繕都沒問題,居然拆房子!
這根本不可能的事,偏偏就發生了……
張宓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方纔因爲強作鎮定,使得他的呼吸和心跳報復性發作起來,一時間頭暈眼花,渾身乏力。
那一塊手帕擦拭着他的額頭、臉頰和脖頸,片刻功夫就已溼透了。
“改道,去樞密院。”
張宓好不容易掙扎坐起,對車外吩咐了一句。
車把式答應一聲,便往樞密院行去。
張宓忽然心中一動,又急急吩咐道:“回臨安府。”
車把式答應一聲,車子再次改道。
一條街還沒走到盡頭,張宓再次改變了主意:“時間還早,依舊去定民坊拜訪王尚書吧。”
如此五次三番的變道,那車把式也察覺有點不對勁了,不過他可不敢有絲毫質疑,連忙答應一聲,依舊向着原定的拜會目標家駛去。
張宓忽然想清楚了,如果驚慌之下舉止失常,極易露出馬腳。
屍體是在宣旨院發現的,他本就有重大嫌疑,這時越是淡定,才越不會引起他人的懷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現在只能硬着頭皮扛了。
生機,未必沒有。
張宓坐在車上,雙手合十,默默地祈禱。
當他的眼睛閉上的那一刻,眼前忽然看到了那個溫婉、羞怯的小女人,她正楚楚可憐的看着自己,手裡還牽着一個小男孩。
張宓猛地打了個哆嗦,又猛然張開了眼睛。
……
宣旨院勘印房的主事徐洪誠,用了一個多時辰,才把一份從十年前到現在的,所有曾在勘印房任職人員的名單做出來。
其實,哪怕有着十年的跨度,也並不涉及太多的人員。
底層的吏目、執役們流動性並不大,甚至非常小。
因爲吏員、執役,在一個衙門、一個職位上幹一輩子,那是很尋常的事。
真正能夠流動起來的人,是官。
而官的話,地方官任職是三年起步,樞密院這種地方的官員每一屆任期就更長了。
所以,除非是在任期內考功極差,被貶官了;又或者表現極好,破格提升了,否則都會任期滿了才走。
如此一來,宣旨院的勘印房十年中也不過就是兩到三任主官的事兒。
只不過,宣旨院的人事檔案都是用舊方式記錄的,翻閱查找起來比較費事,所以才用了足足一個多時辰。
此時,已經將近黃昏。
因爲樞密院各個門戶都已接到命令,從即刻起,許進不許出,所以門前禁衛刀出鞘、箭上弦,嚴陣以待。
一些來不及得到通知的官吏執役要放衙回家,卻被堵在了門口。
聽說是楊沅向樞相請命封鎖了樞密院,他們立即就不再抱怨了。
宣旨院勘印房中發現兩具屍體,而且一個是婦人,一個是孩子。
此等殺人惡行實在太過令人髮指,樞密院上下人等誰不是義憤填膺。
現在楊沅封了樞密院,這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做的事情,而是有了準確目標,要動手拿人的架勢。
他只來看上一眼,就已經找到了兇手?
兇手可就是他們的同僚啊!
雖然還在正月裡,大家都想早點下值回家,可這種瓜,誰不想第一時間吃到?
於是大家心平氣和地回了自己的簽押房,他們也想知道,藏屍於樞密院的殺人兇手,究竟是誰。
楊存中對楊沅一直很是欣賞,劉商秋找他把事情一說,楊存中馬上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他派人通知門子,去附近飯館叫了“索喚”,給今晚留在樞密院的所有人準備了晚餐。
……
楊沅接過宣旨院勘印房主事徐洪誠交給他的表格,果然這麼索查資料方便了許多。
楊沅先看了一下表格上近十年來的維修記錄。
沒有!
一次都沒有。
神奇的“官不修衙!”
可是,那道貼着山牆一尺又砌起來的第二道牆,是六七年前砌的。
既然沒有維修記錄,那些沙石磚塊是怎麼運進來的?
楊沅忽然想到了他方纔勘察那三間房時所見的東西。
難道是把砌牆的材料藏在紙張、油墨甚至印刷設備的箱子裡,冒充印刷設備或者耗材運進來的?
楊沅馬上把徐洪誠喚來,讓他再做一張表,把十年來勘印房購進油墨紙張等各項物資的時間、數量等也做個表格出來。
隨後,楊沅又找到被集中在庭院裡,一時無所事事的工人,問道:“伱們工頭……王先生?”
楊沅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了王長生,不禁訝異地道:“王先生,你怎麼在這兒?”
王長生上前道:“這不是因爲劉承旨相請,幫他改建官舍嘛。”
楊沅道:“這纔多少活,小打小鬧的事情,應該用不到你這位建造大匠出馬吧?”
劉商秋得意洋洋地道:“那自然是因爲我給的錢多。”
王長生乾笑道:“是啊是啊,我家裡人口多,得賺錢養家。”
王長生這麼一說,楊沅纔想起來,王長生去了一趟日本,領回來十多個小妾。
楊沅打量了他一番,讚道:“王先生精神矍鑠啊,難得,難得,那麼多的東瀛侍妾,還能保養到這般模樣,實在難得。”
王長生聽了,便得意洋洋起來,少不得自我吹噓一番,再誇獎楊沅一頓。
你誇我精神奕奕,我贊你氣宇軒昂,你稱我寶刀不老,我說你陽剛威猛……
兩個人一番商業互吹,劉商秋實在受不了他們兩個無恥吹牛逼的言語,倉惶敗退而去。
王長生這才小聲對楊沅道:“二郎,你有所不知!他們這座官衙,還是吳越國時建造的。
我之所以願意接這個活,圖的就是他肯讓我親手拆一幢兩百年前的官舍,看看當時匠人的手藝,以及他們如何保證這座官舍受兩百年風雨侵襲,依舊屹立不倒的手段。”
楊沅恍然大悟。
得益於“官不修衙”的傳統,能夠拆官衙的機會可不多。
以王長生這等建造大家的本事,你隨便給他一塊磚頭上起粘合作用的泥土,他都能馬上看出其中的成分。
這纔是吸引王長生接了這個活的主要原因。
楊沅道:“王先生,我正有事要請教你,你看這山牆內的這堵夾層牆,需要多久才能砌好?”
王長生不屑地道:“如果就是這般粗糙的手藝,老夫出手的話,最多一天半就完工了。
不過那可是當年啊,我這老胳膊老腿兒的,現在連砌兩天的牆,我可吃不消。”
楊沅道心中一動,問道:“你是說,以你的手藝,連砌兩天可以完成?每天砌多久?”
王長生道:“大概三個半時辰吧。”
“那麼手藝一般的人呢?”
“那就得三到四天了。”
“一個人?”
“對。”
“這樣的話,如果一個人,每天只砌一個時辰,也得半個月了。”
“不然,至少二十四五天。”
“何以如此?”
“就算每天只幹一個時辰,提水和泥這些事兒耗費的時間可也不會省下太多。”
“懂了,多謝王大匠!”
楊沅從王長生這兒弄清了建造週期和工程量,便回到劉商秋的雀字簽押房,提起筆,在那張表格上塗抹起來。
這時盧承澤已經遍訪了各處門戶的門房,這些門房流動性更是爲零,基本上幹就幹到死的那種。
所以,幾處門戶,就算不是全部門房都是六七年前就在那裡,也有當時就在那裡做門房的老人。
但盧承澤問了一圈兒,卻沒有人記得,曾經有過一個小婦人帶了一個孩子來過的事情。
盧承澤找到楊沅一說,楊沅便冷笑道:“本官對此早有預料了。
六七年前的事情,如果忘記了,也不算太離譜,不會有人因此而治其罪。
可是嘴巴不嚴,卻會成爲衆矢之的,故而就算有人記得,也不會說的。”
盧承澤怒道:“咱們可以把他們帶回都察院嚴加訊問。”
楊沅搖頭道:“你別小瞧了這些身份卑微的門房,那都是成了精的人物,恫嚇是嚇不住他們的。”
楊沅道:“他們不肯說,未必是涉入此案,不過是不想給自己招惹麻煩罷了。
盧御史,麻煩你再走一趟,把所有的門房都叫來。
大堂上只留你我二人,逐一盤問。只要旁人不能確定是他說的,便有人可以不再忌諱了。”
盧承澤心道:“這法子靠譜麼?那婦人帶個孩子,走的一定是側門兒,而且極可能是宣旨院的那道側門兒。
我們一番盤問,只要拿到消息,旁人猜也猜到是何人招拱的了。”
不過,他可不介意楊沅自作聰明,因此出醜,因此爽快地答應一聲,又去安排了。
不一會兒,樞密院各道門戶處守門的門房,都被帶到了雀字房。
楊沅清了場,連劉商秋這位雀字房掌房都趕了出去,簽押房中只留他和盧承澤兩人,然後便逐一提審門房。
楊沅盤問,盧承澤記錄,一個個門房問過去,第一個被提審的就是守宣旨院那道側門的門房。
但所有人的回答,都和之前一樣。
這時,提審到了守樞密院正門的老秦。
楊沅忽然對盧承澤笑道:“不必記了,過來喝茶。”
盧承澤本來就覺得這是在做無用功,聞言把筆一擱,走過來坐下,學着楊沅的樣子,悠然地蹺起二郎腿來,抿了口茶。
房門一開,老秦探頭進來,一見楊沅顫着二郎腿坐在裡邊,旁邊只陪了一個官員,再無他人,不由呲牙一樂,閃身進來,關上了房門。
“老秦吶,過來,坐,坐着聊。”
楊沅隨意地向門房老秦招招手,讓他在對面椅上坐下。
老秦哪裡敢坐,推辭再三,這才欠着半個屁股坐了。
楊沅給他倒了杯茶,老秦趕緊主動上前接過。
楊沅對他問候了幾句家常,不過就是現在身體如何,家中兒孫都在做什麼營生一類的。
寒喧已畢,便道:“老秦,我記得,你守這樞密院的大門,有十年之久了吧?”
老秦呲牙笑道:“已經十二年七個月了,老朽是紹興十三年五月到樞密院做門房的,是那一年端午節後第四天來的。”
楊沅豎起大拇指道:“老秦你這記性,真是叫人不服都不行。”
老秦得意地道:“那你看,老朽雖然只是一個門子,可這每日迎來送往的,第一道門戶就是咱。
必須得記性好、有眼力,嘴巴甜,要不然,怎能一直當這正門門房。”
楊沅頷首道:“確實,門房看起來不起眼,要想做好了,內中也有大學問。”
老秦笑道:“大學問可不敢說,但也不能渾渾噩噩,馬虎度日罷了。”
楊沅微笑地呷一口茶,說道:“虧你這般好記性,有件事問你,你好好想一想。
六七年前,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連續一個月的時間內,宣旨院中有何人每日早來晚歸,時間至少半個時辰甚至一個時辰以上的。”
老秦一愣,擡眼望去,楊沅正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二人對視片刻,老秦便低頭思索起來。
盧承澤微微一訝,看了楊沅一眼,不是詢問一個婦人帶個孩子來樞密院的事麼?怎麼又……
過了片刻,老秦擡起頭來,緩緩說道:“時任勘印房管庫的何逍,還有勘印房的管事王加逸。”
楊沅道:“他二人如今在哪裡?”
老秦道:“王管事現在是宣旨院的副承旨,何管庫現在是宣旨院的左押衙。”
楊沅點點頭,突然問道:“六七年前,曾有一個小婦人帶了一個兒童到樞密院來,你可記得其人?”
老秦道:“侯爺,老朽是守正門的。這正門是我樞密院上下人等每天早晚必走的門戶。
但是日常時間,各處側門角門,都可以就近進門的。
那婦人孩子,於理是絕對不可以進入樞密院的,因此就算來了,必然也是走的側門、角門,熟人接應進去的,正門這裡,是查不到什麼的。”
楊沅道:“原來如此,有勞了,回去吧。”
“老朽告退。”
待老秦退下,簽押房裡便只剩下楊沅和盧承澤兩人。
盧承澤按捺不住,道:“僉憲,這王加逸與何逍難道就是兇手?”
楊沅道:“此案原本就沒什麼複雜的,兇手賭的是官衙不會大修。
官衙若不大修,那麼只要死者沒有親人,亦或兇手能夠擺平親人的追查,此案便永不見天日了。
幸虧發現的早,不但兇手活着,兇手作案留下的蛛絲馬跡也都在,至少是有人記得那些年的事……”
盧承澤點頭道:“這個門房倒是個敢說的。”
楊沅笑道:“他不說,我基本也能確定目標了。有了這個佐證,更加胸有成竹罷了。
何況,我答應替他的兒孫安排一個好差使,這個買賣於老秦而言,自然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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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承澤聽了心中一奇,楊沅什麼時候和老秦談的交易?
就只是剛剛問了問老秦家兒孫如今的狀況?
他們之間,這麼心有靈犀的麼?
正說着,簽押房的房門一開,又走進一個門房,盧承澤眉頭一皺,就要把人轟出去。
已經確定了嫌疑人,還跟他們浪費時間做什麼。
但楊沅卻是搶先一步,依舊吩咐他去記錄,自己負責盤問。
楊沅煞有介事地詢問一番,打發那門房出去,再喚進一人。
自老秦之後,已經沒有幾人門房了,不一會兒便詢問完畢。
盧承澤疑惑地道:“僉憲,既然已經確定了嫌犯,爲何還不拿人,訊問後邊幾個門房做什麼?”
楊沅道:“我在等徐洪誠的名單,而且,若不繼續詢問下去,豈不是明擺着告訴別人,本官已經從老秦那兒問到了想要知道的東西?”
盧承澤聽了,不禁又看了楊沅一眼,目中的敵意削減了許多。
拿到了想要的東西,並不急着去炫耀自己的本事爭取功勞,雖然給了對方交換條件,還能不厭其煩地爲對方今後的處境考慮……
這樣一個人,沒有人會不願意與他共事。
這時,樞密院送來了“索喚”,楊沅招呼盧承澤,就借用了劉商秋的簽押房,二人簡單用了頓晚餐。
吃罷晚餐,茶水又喝了兩盞,徐洪誠纔拿着剛統計好的勘印房近十年來的購貨清單,急急走了進來。
“辛苦了,給你留了晚餐,先吃東西吧。”
楊沅慰勉了幾句,指了指一旁的食盒。
徐主事一見,心中不由一暖,向楊沅道一聲謝,就要拿起食盒出去。
楊沅道:“就在一旁用餐吧,不必拘束。”
楊沅走到劉商秋的公案後面,將之前那張統計勘印房十年來任職人員履歷的名單鋪在桌上,又把徐洪誠剛剛統計完成的進貨清單並列鋪在那兒。
他找到王加逸、何逍二人履職部位處畫了個圈,又把對應的紙張、油墨進貨清單對應二人任職時間的部分畫了個圈。
就在二人負責勘印房事務期間,六年前的某一時段,勘印房的購貨清單,明顯比其他時候多出了極大一批數量。
楊沅擡起頭,正碰上盧承澤殷切的目光。
盧承澤摩拳擦掌地道:“僉憲,可以動手拿人了?”
正在吃飯的徐洪誠頓時擡起頭來,抻長了脖子望來。
雖然按照楊沅的吩咐,他已經一連做了兩張統計表,但他只是奉命行事,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他只知道,既然那婦人和兒童死在六七年前,那麼兇手必然與當時任職於勘印房的人有關,卻不知道會是何人。
動手拿人?
看了兩張表,就確定兇手了?
楊沅微笑道:“不急,正好徐主事在這兒,有些事,本官還要了解一下。”
楊沅示意盧承澤坐下,對徐洪誠道:“徐主事,你在宣旨院任職九年了?”
徐洪誠忙道:“是,不過下官調任勘印房才五年……”
楊沅莞爾道:“你不必緊張,此案自然與你無關。
不過,你既然一直在宣旨院做事,對於宣旨院的人應該是非常瞭解的,本官只是向你打聽一下。”
楊沅目光一垂,看了看名單上王加逸的名字,說道:“你繼續吃吧,咱們邊吃邊聊。”
楊沅點了點那張表格,問道:“這個王加逸,脾氣秉性如何,就你所知,和本官仔細說說。”
這王加逸幾時入職的樞密院,歷任什麼職務,什麼時候升遷,俱都有詳細的羅列。
但是一個人的性格脾氣,這上面自然是不可能有的。
楊沅問起王加逸,徐洪誠心中便已有了猜測,當下不敢怠慢,就把他所瞭解的王加逸的脾氣秉性說了一遍。
楊沅點點頭,又道:“何逍此人脾氣秉性如何,你也說說。”
徐洪誠暗暗心驚,還有?卻是不敢怠慢,又把他對何逍的瞭解說了一遍。
楊沅點了點頭,道:“王加逸猜忌心重,生性多疑,是麼?”
他這是自言自語,也不用徐洪誠回答,想了一想,便擡起頭,對盧承澤道:“把何逍與王加逸二人帶來,押在外邊候着,先審何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