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元旦休沐假有七天,元宵節也是七天。
不過,官府是要留人當值加班的。
地方官府的正印官,在節日期是統統不許離開衙門的。
至於京城的許多官署,更是連普通的吏員都沒有休沐,反而比平時要更加忙碌。
比如都察院,剛剛以御史臺爲基本框架重組完成。
由於人員調整極大,所以很多事務不能平滑過渡,需要進行很繁瑣的交接。
在這種情況下,又適逢新春佳節,都察院需要派監察御史赴各地方巡視地方,考察民情,留守人員的人手不足,就更加忙碌了。
不過整個臨安行在,最忙的還是臨安府衙。
節日期間,臨安府衙不僅要負責臨安城的維護、管理和運轉方面,事務成倍增加,還有許多平時不需要做的事。
比如通判劉以觀一直負責法司方面的事務。
在元旦期間,他就從臨安獄調撥了許多輕罪的犯人出來,在臨安城的一些大小路口表演節目,內容多以普法和導人向善爲主題。
還別說,大牢裡藏龍臥虎,人才很多,不少犯人都有絕活,演出的節目五花八門,倒也挺吸引人的。
喬老爺這邊,就會派衙役和各廂、坊的街子、鋪丁四處巡弋,看看誰家夜裡不見窗上有燈光、到了飯點菸囪不冒炊煙。
那他們就得登門瞭解仔細,看看這戶人家是不是點不起燈,吃不起飯。
有巡視的官差,和熟悉該坊民情的坊丁共同調查一番,如果確實是太貧窮的,就會由官府酌情發放“錢酒油燭”。
臨安乃首善之地,大過年的,起碼你得讓那種窮的活不下去的人家過個好年,不然這種節日氣氛下很容易出大問題。
汪紫瑞現在暫代楊沅的職務,所以去探望孤寡老人、慰問孤兒院的活計,就要落在他的頭上了。
汪通判這幾天對着老人要笑,對着孩子更要笑,笑得臉都酸了。
楊沅正值新婚之喜,宋代官員的婚假是九天,所以直到大年初五,楊沅纔回到臨安府衙。
“破五”迎財神,但楊沅可不是財神,所以他也沒有受到隆重的歡迎,實在是所有的人都在忙,臨安府裡沒幾個人坐衙了。
如今就只剩下喬貞,領着小貓三五隻,在府衙裡坐鎮。
楊沅幫着喬老爺處理了一些政務,第二天吏部就派人到臨安府,傳達了對楊沅的任命:
遷升都察院,任右僉都御史。 ωωω▪Tтka n▪C○
“依依不捨”地把楊沅送出了府門,喬老爺的腰桿兒便挺了起來,他覺得肩頭的重擔都一下子減輕了許多。
喬府尹和楊沅相處很有壓力。
劉以觀此人有些刻薄,張宓此人有些無恥,汪紫瑞剛從地方上升起來,脾氣秉性還有待觀察,不過這三人對於任內之事,能力還是有的。
雖說三人各有各的毛病,至少面對他們的時候,喬貞沒有心理壓力。
楊沅倒是沒有這三個人的毛病,可他做事太喜歡不按規矩來。
這種人做哪有着太多不可確定性,偏偏又有強大的後臺,這是任何主官都不歡迎的部下。
走吧,走吧,你我從此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喬老爺站在府衙門口,撫着鬍鬚,看着楊沅帶着他的小廝劉大壯,隨同吏部傳達任命的官員一併離開,便把大袖瀟灑地一甩,飄然回到府衙,一頭扎進他堆積如山的案牘中去。
……
都察院的官署所在地就是原來的御史臺。
由於剛剛改制,事情過於繁雜,所以這個節,就沒給任何人放假。
楊沅在一位吏部郎中陪同下趕到了都察院,見到了都御史朱倬。
都御史朱倬是宣和年間的進士,今年七十歲,皓首白鬚,精神倒還矍鑠。
朱棹此人剛正不阿,兩袖清風,曾經因爲當面頂撞秦檜而被貶爲越州教授,坐過好幾年冷板凳。
等吏部人員離開,朱倬就向楊沅介紹了一番都察院的情況。
都察院都御史本該設立左右兩員,不過現在還只有他一個右都御史。
左右副都御史倒是配置齊全了。
左副都御史名叫肖鴻基,是紹興五年的進士,從彰州知府任上調來的。
右都御史名叫談琦,是建炎初年的一位進士。
左右僉都御史中,左僉都御史王晨坤,比楊沅到任只早了半個月,是紹興年間的一位進士。
由於許多監察御史分赴各路巡察去了,留在都察院的監察御史只剩下二十多人,其中有三個是楊沅的同年。
他們和楊沅是同科進士,蕭毅然、盧承澤還有於澤平。
楊沅是新科狀元,蕭毅然是榜眼,盧承澤是探花。
這一甲頭三名,現在全都調進了都察院,可見趙官家對於都察院的期許之深。
不過,都御史朱倬覺得年紀太大的人固然沒有朝氣,可是太年輕的人又缺乏歷練,容易被人矇蔽或者出現其他問題。
所以朱倬更看重那些三十歲到五十歲之間,曾在地方上任職過的的御史。
此番被他派去地方巡察的,也基本屬於這一年齡段和這等任職履歷的人。
而蕭毅然、盧承澤和於澤平,都是年紀不大,而且剛剛入仕,就被他留在了京城。
於澤平是今科二甲進士,本來是被派去平江府任職的。
他在平江剛上任半年有餘,就被調回了臨安,並且就職於都察院這樣一個炙手可熱的衙門,可見是有些背景的。
朱倬和楊沅介紹完了情況,就把左右副都御史還有僉都御史王晨坤找來,讓這些同僚和楊沅見個面,彼此認識一下,然後才讓人帶楊沅去他的簽押房。
此時,蕭毅然、盧承澤和於澤平三人,已經等在楊沅的簽押房外了。
對於楊沅的到來,蕭毅然是非常高興的。
蕭榜眼一直是楊沅的擁躉,對於楊沅出使北國,在外邊轉悠了一圈兒,就給大宋領回兩個小弟,還把一個當叔的給逼成小弟這件事,蕭榜眼是心服口服的。
現在他已經成了楊沅的小迷弟了。
探花盧承澤對於楊沅的心情卻複雜的很。
在楊沅出使金國之前,他還頗有心氣兒要跟楊沅爭一爭。
高中狀元並不能說明一切,縱觀歷史,高中狀元的許多人,未必就能走到最高最遠。
可現在楊沅是右僉都御史,而且還是一位侯爵,兩人的差距就太大了。
對此,不管是出於彼此的政治立場,還是個人的嫉妒心、自尊心,都讓盧探花格外糾結。
楊沅一到簽押房,就看到三人正候在廊下。
“同年”之間更容易抱團,形成一個同年小圈子,這也是原因之一,因爲他們更方便來往。
像楊沅這種朝廷新貴,其他人就算想來親近,也得先找一塊合適的敲門磚。
而蕭毅然、盧承澤和於澤平跟楊沅的同年關係,天然就是一塊敲門磚。
他們曾一起進考場,一起金殿面君,一同成爲天子門生,一起跨馬遊街,這樣的交情還不夠親近麼?
一見三人,楊沅也顯得很熱情,忙把三人讓進簽押房。
小廝劉大壯已經先來一步,熟悉了簽押房內外,馬上就給四人上了茶。
於澤平呷了一口茶,便微笑道:“好茶,子嶽這茶是最上品的獅峰龍井啊。”
楊沅微笑頷首,吩咐道:“大壯,把我那茶取來,三位同年一人一罐,大家拿回去嚐個新鮮。”
三人連忙推辭一番,這剛剛相見,上官倒給下官送起禮來,怎麼好意思。
一番推讓,三人才把茶收了。
盧承澤笑道:“子嶽當初殿試時,便爲岳飛將軍大聲疾呼,又是子嶽你一力倡導對金政策的調整,如今看來,子嶽都是對的,此等前瞻之力,實爲我等之楷模。”
蕭毅然道:“卑職聽說您將出任本院僉憲,真是歡喜的很。今後我等追隨僉憲,必能大有作爲。”
於澤平道:“是啊,職等剛剛做官,年輕識淺,總憲放心不下,此番派御史巡察地方,便不敢放我們獨當一面。以後有僉憲在,我們就有了主心骨了。”
盧承澤聽了,臉色就有點不自然起來。
他一口一個“子嶽”,人家卻稱呼楊沅的職務,這豈不是顯得他很沒有分寸?
楊沅道:“方纔我見亞相,亞相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朝野上下都在等着咱們亞相這三把火。而亞相這三把火,卻要看你我怎麼燒了。
巡察地方固然重要,但要依我看,留在臨安,未必就沒有大事可做。
如今都察院剛剛建立,從御史臺移交來的許多卷宗,三位可以好好梳理一下。
那些疑案大案、久拖不決的案件你們全都找出來,我們要一一予以解決。
當初御史臺管不了事,我管;如今都察院裡別人不願意管的事,我還管;別人不敢管的事,我更要管。楊某人做事,就喜歡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蕭毅然和於澤平聽的熱血沸騰,大感振奮。
他們剛剛入仕,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想要轟轟烈烈大展拳腳,可是都御史朱倬過於持重,信不過他們這樣資歷淺的年輕人,現在有了楊沅,可就不一樣了。
盧承澤聽了卻只是暗暗冷笑,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以爲你是官家寵臣,就可以爲所欲爲了嗎?
不過,轉念一想,盧承澤忽然又轉變了主意。
好啊,既然伱想啃硬骨頭,那我就翻遍御史臺移交過來的舊案,好好找幾樁難辦的案子給你。
今日你誇下海口,來日我看你如何收場!
……
樞密院裡,張宓原先任職的宣旨院,和機速房之間的圍牆,被人拆出了一個大口子。
這裡將要改建爲一道門戶。
樞密院對內對外最重要的諜報部門,一直是八紱堂的蟬字房和魚字房。
現在鄭遠東把針對西夏的諜報事務劃撥了出來,交給了“雀字房”。
“雀字房”由一個內務部門,一下子變成了以對外諜報爲主的衙門,人手和事務範圍都擴大了,原來的人員配備和辦公區域就不敷使用了。
鄭遠東便去請示楊存中。
楊存中對於機速房的態度和秦熺不同,秦熺對機速房是百般打壓和限制,楊存中對機速房卻非常看重。
因此,他就壓縮了一些大而無用的官署,合併、裁撤或集中了一批,騰出了更多的地方給機速房使用。
現在打開這面牆,“雀字房”就要從原來的簽押房搬出來,把原宣旨院的一半當作他們新的官署。
劉商秋現在是“雀字房”承旨,專司對西夏的諜報事務。
劉商秋活的比女人還精緻,對於宣旨院的建築和陳設很不滿意。
再加上這是從宣旨院劃撥過來的一半區域,本來也需要做一番調整和重新修葺。
但是“官不修衙”的規矩就算鄭遠東和楊存中也不敢輕易冒犯。
不要說大興土木了,就算只是修飭一番,他們都覺得不合適。
劉商秋磨了他們許久,最後承諾所有費用他個人承擔,楊存中才去請示官家,照準了。
劉商秋高興不已,馬上就讓人把王長生給請了來,
之前去楊府拜會的時候,劉商秋對於楊府大宅的建造就非常欣賞。
他特意問過楊沅,知道了王長生這位大匠的名字,這次就想到了他。
如今雖然還在正月裡,可劉商秋開的工錢高,工人們只休了三天,就已恢復施工了。
“呵,設雀字房,專司對西夏諜報蒐集。”
劉商秋站在廊下,摸挲着水潤晶瑩的玉把件兒,一臉的嫌棄:“西夏人的探子叫‘飛鷂子’,楊存中、鄭遠東這兩個蠢貨叫我主持‘雀字房’。麻雀對付鷂子,這跟肉包子打狗又有什麼區別?”
順利完成了對金國和新金接待任務的袁成舉和郭緒之,現在是他的左右押衙。
兩位押衙官站在劉商秋的左右,眼觀鼻、鼻觀心,狀若老僧入定。
自家承旨官吐槽都承旨和樞相,他們兩個能怎麼辦,只好裝作沒聽見。
“嘩啦~”
一道房山牆,在幾名力工的大錘輪番敲砸之下,轟然垮塌了,灰塵濺起老高。
雖然隔的還遠,灰塵沒飄過來,劉商秋還是及時摸出一方潔白的手帕,掩住了口鼻。
“成舉,你去告訴他們,容易起灰的地方拆的時候先潑些水,我們還有一半屋舍有人辦公呢,這塵土漫天的怎麼成?”
袁成舉答應一聲,剛向前走出兩步,就聽見一陣怪叫。
正在散去的煙塵之中衝出幾個工人來,一個個面無人色,大呼小叫。
“死人啊,死人啊……”
劉商秋聽了頓時臉色一變,急忙衝上前去,大叫道:“你們怎麼這麼不小心,可是砸到了人嗎?還不快去把人挖出來送醫,在這裡鬼叫什麼?”
一個力工面如土色地指着那山牆倒塌處,戰戰兢兢地叫道:“大官人,那裡有死人,不是砸死了人,是牆裡頭,有死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