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沅走進“棲間堂”,遊廊下便閃出了文天的身影:“二少,你回來了。”
楊沅點點頭:“回去睡吧。”
走出幾步,他又站住,回頭望了文天一眼,微笑道:“你很好!”
看着楊沅的背影遠去,文天心頭一陣振奮。
這麼晚了,一直守在這遊廊下面,不就是爲了讓上司看到他的用心嗎?
功夫不負有心人吶!
楊沅走到“聽濤”房門前時,便放輕了腳步。
楊沅走過“聽濤”,來到踏浪,開門時也儘量不出太大的聲音。
今天他回來的晚,已經囑咐丹娘去貝兒那屋一起休息了,可別吵醒了她們。
丹娘躺在榻上,呼吸細細的。
楊沅從窗外走過的時候,她的呼吸忽然微微一停。
她感應到楊沅回來了。
她知道楊沅今晚有事要做,可是經過白天那一場大火,心裡便有些不放心。
如今感應到楊沅的氣息,她的心終於安定下來,她的呼吸又慢慢平穩下來,然後……真的平穩了下來。
楊沅從窗外走過的時候,睡在外側、側身而臥的艾曼紐貝兒便張開了眼睛。
也許是因爲今晚給丹娘和青棠講了自己故鄉的故事,一時心懷激盪吧,她一直沒有睡意。
她敢保證,絕對不是因爲擔心楊沅的安危。
因爲子夜一到,她就要前塵盡忘了,擔心又怎樣?
但,剛剛雖然沒有聽到半點聲息,她的心底卻有一種感覺,楊沅回來了。
她甚至能感覺到楊沅走到了門口,又繼續往前,從窗前輕輕走了過去。
貝兒心裡忽然就一陣輕鬆,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倦意便涌上來。
睡吧,睡吧,趕緊睡,應該很快就午夜了。
貝兒可不想午夜之時還沒睡着,於是記憶忽然重置的她,會半夜爬起來看貼身帶着的備忘錄。
心裡這般想着,很快,她就進入了夢鄉。
三人中,也就睡在最裡側的青棠,早就呼呼大睡了。
睡相不好的她,一條腿搭在丹娘身上,側臥着,夾着被子,小衣褪捲起來,露出半個蛋清兒般晶瑩剔透的“小月亮”。
……
這一晚,喬貞真的“加班”了。
他留宿在了轉運司,家都沒回。
山陰府通判和兩浙東路提刑官先後去他家裡拜訪,都撲了個空,於是又來了轉運司。
但,依舊撲了個空。
轉運司判官曹亦青彬彬有禮地告訴先後來訪的兩位官員,喬漕司帶人去火災現場了,說是若夜裡火滅了,隨時方便勘察現場。
大半夜的,就算火滅了,你怎麼勘察?
山陰通判和提刑官知道這老滑頭在躲他們,說不定曹亦青說話的時候,喬貞就在屏風後面躲着。
兩人無奈,也只好告辭離去。
喬貞坐在簽押房裡,一晚上卻什麼都沒有做。
夜色已深,不便提審犯人了,而現場情形要等明日勘察了現場之後才知道,他這一晚都只在糾結,自己該怎麼辦?
想要置身事外,做個太平官,恐怕是很難了。
可是捲入其中,真的很頭痛啊。
喬老爺其實是個很佛性的性子,他不圖能夠如何的青雲直上,所以他也不想站隊。
帝相之爭,哪一方都不好惹,任何一方失敗,追隨者都要粉身碎骨。
現在,秦相還沒有敗,只是暫時落了下風,就有多少他的追隨者被貶官罷官甚至流放啊。
聽說,這次甚至要殺人祭刀了。
老爺我,苦哇!
喬貞發出悠悠一聲長嘆!
……
“啪!啪啪!”
天亮了,隨着拍門聲,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踏浪”門前響起。
“姐夫,開門吶,我是我姐!”
“這個小蹄子,又欠揍了!”隔壁房裡,正擺着碗筷的丹娘咬牙切齒。
艾曼紐貝兒帶着笑意瞟了她一眼,她很喜歡丹娘和青棠的感情,母女、師徒、姐妹、朋友,兼而有之。
這種感情的濃烈,對一個遠離家鄉、永別親人、獨在異鄉的她來說,顯得尤其珍貴。
“踏浪”的門開了,“啪”地一記脆響。
青棠揉着麻酥酥的屁股,眉開眼笑地道:“不這麼喊,你能這麼急起來嗎?吃飯啦。”
楊沅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四下看看,好在其他房客應該是沒有聽見。
楊沅便向“聽濤”房走去,順便悄悄捻了捻手指。
手感越來越好了,別是被打多了,一直沒消腫吧?
……
四個人,楊沅坐上首,丹娘和貝兒坐左右,青棠在對面。
四人用着早餐,丹娘便道:“二郎夜審,可有收穫?”
楊沅道:“收穫倒是有,不過,卻是聽了個稀裡糊塗。”
眼前三女雖然不是官府中人,卻是配合他來山陰查案的,楊沅倒也沒有瞞着她們。
不過,接下來的事,也用不到她們的配合了,所以楊沅也沒透露太多。
尤其是李一森用刑逼供的手段,他隻字未提。
就算不嚇到她們三個,這正吃着飯呢,也……
忽然想到那牆上掛着的東西,楊沅頓時沒了胃口。
他放下飯碗,喝一口茶,道:“就這樣了啊,越西緊啦羅,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反正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丹娘笑道:“和尚怎麼可以不知道緊那羅?這怎麼還扯到緊那羅菩薩身上去了呢?”
楊沅搖頭道:“不是,是緊……”
他目光突然一凝,盯着丹娘,興奮地道:“緊那羅菩薩?”
楊沅忽然想到,既然丹娘能聽岔他的話,那戴善有沒有可能聽岔了那位臨安貴人的話?
“緊啦羅”根本不成其爲一個詞,丹娘這“聽岔”了的緊那羅,卻是有這個詞的。
丹娘笑道:“是啊,緊那羅菩薩是香積寺主供的佛祖。
聽說啊,咱們大宋所有寺院中,只有臨安香積寺是把大聖緊那羅菩薩奉爲主供的。”
青棠連連點頭,腮幫子被食物塞得鼓鼓的,插嘴道:
“鹿溪姐姐進宮做御膳的頭一天,我和師父就陪着她去香積寺上過香。
因爲緊那羅菩薩是‘廚神’,要求他保佑啊!”
臨安香積寺,是大宋唯一一座以緊那羅菩薩爲主供的寺廟。
而緊那羅菩薩是樂神和廚神。
臨安是娛樂業最發達的地方,所以香積寺的香火極旺。
廚師、開食館飯店的掌櫃、瓦子勾欄的歌女樂伎,都喜歡去香積寺拜拜。
楊沅沉吟地道:“越西緊……那羅,越西緊那羅,什麼意思呢?”
艾曼紐貝兒道:“越溪?西施越溪女,出自苧蘿山。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的那個越溪嗎?”
丹娘道:“可是越溪和緊那羅有什麼關係?”
青棠終於把一口食物嚥下去了,說道:“別是說的月夕吧?
師父,你忘啦,咱們就是今年月夕的時候去遊河賞燈,在香積寺碰到‘水雲間’方掌櫃的去上香,你才動了心思……”
說到這裡,青棠忽覺失言,師公在這兒呢,萬一他吃醋了怎麼辦?
青棠趕緊抓起一塊定勝糕塞進嘴巴,馬上又變成了小倉鼠的形象。
楊沅的眼睛亮了,“月夕緊那羅,中秋節香積寺,這不就是時間地點麼?
那麼,神火酒五義又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