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鑑作”裡現在堆的不是竹木就是油漆。
被沈當然指使的人,又提前在一些隱蔽的引火物上澆了火油,附近一片空曠,風無遮無擋,這場火,自然燒得極快。
“雕鑑作”大院兒,被垮塌下來的竹木隔成了兩半。
對面棚屋中的匠人和小工,哪怕隔得老遠,也被炙熱的火力烤得眉毛、鬍鬚焦黃卷曲起來,無奈之下只能破開棚屋的後牆,從後面逃了出去。
文天拿住那個縱火的潑皮便大叫大嚷起來。
只是那沖天而起的火焰隨着風勢搖擺不定。
他剛喊了幾聲,火力隨風撲至,烤得他喉頭髮緊,哪裡還喊得出來。
文天見勢不妙,拖住那縱火的潑皮就往遠處逃開。
發現此間火起的工匠、小工們,紛紛向這邊跑過來。
他們沒有趁手的工具,再說這烈焰已經竄起六七丈高,火勢獵獵,沒法子救了。
他們趕來,也只能從四面破開竹牆,若有還沒來得及逃出的工匠,便等於多了一條生路。
幾個工匠頭兒飛奔而來,向文天問道:“文小哥兒,怎地忽然起了這麼大火?”
文天一隻腳踩在那潑皮的臉上,向潑皮一指,憤怒地道:“是他,還有他的幾個同夥,是他們縱火。”
馬上就有人向那縱火潑皮怒喝道:“你這廝好歹毒的心腸,什麼仇什麼冤,你要縱火?這要燒死多少人吶!你說,爲何縱火?還有誰是你的同夥?”
那潑皮被文天的鞋底死死地踩在臉上,嘴巴開合不得,咿咿唔唔地說不出話來。
土作的工頭兒定了定神,向文天問道:“東家呢,咱們東家呢?他可在雕鑑作裡邊?”
文天答道:“僥天之倖,咱們東家不在。東家今天邀了一位官人遊湖飲酒,所以沒在‘雕鑑作’裡多耽擱,已經去了鏡湖邊上了,喏!”
文天向遠處湖泊邊停着的那條大畫舫一指。
衆工頭兒齊刷刷地鬆了口氣,東家沒死就好,工錢不會黃了。
……
畫舫之上,喬老爺呷着黃酒,嚼着肉脯兒,美滋滋。
丹娘已經因爲楊沅久久不歸,兩次向喬貞致歉了,喬貞卻是眉開眼笑的,絲毫不以爲忤。
忽然間,田夫人一聲驚呼:“天吶,走水啦。”
喬貞大驚失色,騰地一下跳了起來,大叫道:“走水了?快上岸。”
說罷,他一把拖起田甜,掉頭就跑。
田甜心中一甜,自家老爺危難當頭,卻也沒有忘了帶她一起逃命,真是個好男人呢。
田夫人便向岸上一指,嬌滴滴地道:“老爺別擔心,不是船上走水了,是那邊,喏,工地上走水了!”
喬貞站住腳步,往岸上一看,就見遠處烈焰沖天,火苗子高,煙氣少,足見火勢兇猛。
喬老爺暗暗鬆了口氣,便正氣凜然地道:“老爺我當然知道是工地上走水了,所以纔要着急上岸。
我大宋律法規定,見火起,須及時告知鄰近之人一同施救。
不告不救者,以縱火之罪減刑二等予以懲辦!吾爲法官,更該以身作則纔是!”
青棠拍手讚道:“喬老爺居官守法,一身正氣,真是個大大的好官。”
喬貞微微一笑,撫須道:“走,上岸去!喬某雖是文弱書生,但指揮調度,部署滅火,也還是辦得到的。”
因爲要等楊沅,那船上踏板本就鋪在碼頭上,喬貞一馬當先,便昂昂然地走了過去。
喬貞沿着跳板剛走到一半,一個小鬼似的男人就從碼頭上撲過來,一把拉住了喬貞。
“喬公,哪裡去?”
喬貞嚇了一跳,定睛一看,眼前這人滿臉的黑灰,只有眼仁和牙齒是白的。但他那眉眼五官,分明就是王二。
喬貞大驚道:“二郎,你怎地這般模樣?”
楊沅苦笑道:“嗨,別提了。我那‘雕鑑作’裡不慎走了水,那兒放的不是木料就是油漆,這火一起來,便一發不可收拾了。
在下原本是去‘雕鑑作’裡敲定幾樣石作、木作的圖樣兒,險些燒死在裡面。那裡火勢甚大,已經救不得了。
好在不過是損失一些竹木漆料而已,不打緊的,等火熄滅我再善後就是了。喬公,咱們回船上去。”
喬貞眉頭一挑,這麼大的一場火,這要是去救火,一天功夫不就全折騰進去了?
王二若有事找我,他也沒機會開口了!這是天賜我喬某的一個火遁術啊。
想到這裡,喬貞便把神色一正,沉聲道:“天乾物燥,若這風再大些,那火豈不蔓延開了?
再者,些許財物損失,二郎你家大業大的不在乎,可是人命呢?人命關天吶!
這大火熊熊的,可有工人匠人來不及逃出來啊?伱我遊湖乃是小事,什麼時候不可以去,走!我們先去救火!”
“誒,喬公不必了吧?那邊火勢甚烈,十餘丈外都站不得人,如今只能等那火自己熄滅再予善後,我們過去也於事無補啊。”
喬貞正色道:“見火不告不救,有罪。喬某安能執法犯法?”
喬貞往岸上走出兩步,不見王二再來攔他,心裡忽然打了個突兒。
不對,難不成他今日強要請我,目的就是爲了讓我看這場火?
這場火,內有玄機?
他這心思只是電光石火般在心頭一閃,喬貞便有了反應。
腳下踏板顫顫悠悠的,並不穩當。喬貞忽然“哎喲”一聲,就往踏板外面栽去。
十月金秋,水已涼。
不過一碗薑湯灌下去,應該不至於着了風寒吧?
喬貞正想着,手腕就被楊沅抓了一個結實。
“喬公,你太情急了,走穩一些!”
楊沅攥着喬貞的手臂,一張小鬼臉,呲着小白牙,笑吟吟地道:“成,那咱們就去救火!”
不好!
不對!
不妙!
不妥啊……
喬貞知道上當了,奈何他大話已經說出去了,楊沅拽着他死不撒手,這時再找不到退卻的理由。
於是,就見喬老爺被王二攙着,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向了火場。
此時,王南陽、李一森等人已經趕着幾輛大車離開工地,正駛向梅山西面的永覺寺。
喬貞站在火場邊,呆呆地站着。
由於燃燒物多是竹木和油漆,所以飛灰極多,氣味也極難聞。
喬貞就在火場旁站了一會兒,就已“灰頭土臉”,連鼻孔裡都是灰,彷彿一尊兵馬俑。
田夫人和丹娘、艾曼紐貝兒還有小青棠,遠遠的就站住了,倒是未被殃及。
這場火離熄滅還早,正如王二方纔所言,沒法救了,只能等可燃之物燒光。
喬老爺兵馬俑一般杵在那兒,表情卻還沒有一尊兵馬俑生動呢。
在他面前,有一個潑皮和一個都作院的工匠,被五花大綁地摁在地上,工人們衆口一詞,指認他們就是縱火者。
喬貞一臉木然,他已經確定了,這不是“天賜火遁”,這是“天賜火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