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源自靈魂的窺視感和淡淡的警告意味漸漸遠去了,然而梅麗塔和諾蕾塔直到數分鐘後才完全緩過氣來——在這一刻,強大的巨龍也會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一個事實:即便龍是凡人眼中天空的主宰,是傳說故事裡高高在上的超凡生物,但本質上,龍……也只不過是一個凡“人”種族。
“這就是……神的直接警告麼……”諾蕾塔臉色非常糟糕地咬了咬嘴脣,眉頭緊鎖着說道,“和靈魂責罰是不一樣的感覺,但同樣難受……”
“這只是最輕程度的‘提醒’,”議長的聲音從心靈王座上傳來,那聲音聽上去彷彿更加蒼老了一分,“孩子們,你們是不會想要面對神明真正的‘警告’的。”
在幾秒鐘的沉默和猶豫之後,梅麗塔還是忍不住開口了:“……那信號到底是什麼東西?爲什麼是我們不該聽的?”
安達爾議長深深地看了這個年輕的藍龍一眼。
梅麗塔,她是年輕一代中較爲傑出的,也是較爲膽大的,在人類世界多年的活動讓她培養了和其他龍族不太一樣的性格,也讓她在這種情況下仍然敢多問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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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龍族需要這樣的年輕一代。
“在這個世界上,每個種族都只有一次擡頭仰望星空的機會,”這位老邁的議長低下頭,看着兩名年輕的巨龍,語氣低緩深沉,“錯過了,就永遠錯過了。”
……
赫拉戈爾恭謹而謙卑地低下了頭,這位有着中年人樣貌的龍祭司站在金髮曳地的神明身旁,緊緊地抿着嘴,似乎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而那雍容華貴的神明便站在宮殿的露臺盡頭,站在一片臨近黃昏的天光下,她在這接近雲端的神殿中俯瞰着這片巨龍統治的國度,雙眼似乎並沒有落在任何具體的事物上,然而能夠感受神明之力的赫拉戈爾卻知道,在剛纔的一瞬間,不知有多少超然的、凡人無法理解的“眼睛”注視着秘銀寶庫和評議團總部的方向——類似的注視,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了。
“吾主,”赫拉戈爾保持着謙卑的姿態,良久才低聲開口,“或許只是一些年輕族人的冒失之舉……”
空氣中充滿令人窒息的寂靜,赫拉戈爾彷彿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但在幾秒鐘的靜默之後,露臺盡頭的金髮身影終於開口了,語氣聽上去很溫和,不急不躁:“不必緊張,我分得清有意的冒犯和無意的失誤。
“剛纔只是發生了一點意外,有年輕的龍從外面回來,但她並不知道自己帶回來的是什麼東西——這點失誤,不應受到責罰。”
聽着對方淡淡的回答,赫拉戈爾在心中終於鬆了口氣,但他並未看到,那露臺盡頭的金髮身影在話音落下之後卻背對着他露出了複雜莫名的笑容,笑容中似乎飽含無奈。
“祂”擡起頭,看着遠方的天空,視線彷彿透過雲霧和大氣,投向了星空深處。
“信號麼……”龍神彷彿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但她的話卻漸漸讓剛放鬆下來的赫拉戈爾再次緊繃起來,“對面大陸上的人類文明……倒是製造了一些驚喜。是叫塞西爾帝國吧,赫拉戈爾——它的統治者,是個死而復生的人類英雄?”
“是的,吾主,”赫拉戈爾立刻低頭答道,“名叫高文·塞西爾,曾於七百年前活躍在洛倫大陸北部,數年前死而復生。”
“呵……死而復生,凡人哪有那麼容易進行這種程度的死而復生?”龍神笑着搖了搖頭,“他……或許是個有趣的人,我開始對他感到好奇了。”
……
坐在自己最熟悉的書桌前,有溫熱的夏風從敞開的窗戶吹進屋中,這個夏日午後愜意而相對清閒,然而高文卻突然莫名地打了個冷顫。
正坐在旁邊整理一些文件的赫蒂注意到了這一幕,立刻有些關心地問道:“先祖,您怎麼了?”
“沒什麼,”高文搖了搖頭,臉上卻帶着困惑的表情,“只是突然感覺一陣惡寒,好像是被什麼東西給盯上的那種……奇怪。”
高文語氣很淡然,赫蒂卻立刻認真起來,一臉嚴肅地看了高文一眼:“傳奇強者的直覺?您感覺到了帶有惡意的窺探?”
“不,沒那麼嚴重……”高文看着赫蒂那嚴肅的模樣便忍不住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大概只是走神一下導致的,我沒感覺到窺探,更談不上惡意。”
“還是謹慎一些好,”赫蒂卻仍然認真,“像您這樣的傳奇強者往往能產生極強的直覺預判,在涉及自身安危的時候這種直覺甚至接近傳說中的‘預知’——現在國內剛步入正軌沒多久,所有重點工程和項目都在關鍵時候,不知有多少敵人藏在暗處找尋破壞的機會。我建議近期加強帝都的安保工作,排查一下出入人員,防範行刺。”
“這有點過了吧……”高文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的曾xN孫女,“哪能因爲我打了個哆嗦就這麼勞師動衆的——而且安保方面有琥珀和她帶領的軍情局幹員,還有索爾德林的鋼鐵遊騎兵,沒什麼可擔心的。”
赫蒂想了想,可能也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點過度:“您說的也對。不過您本人最近提高一點警惕總沒壞處。”
“行行行,我會注意我會注意,”高文擺了擺手,這一刻突然覺得自己竟好像真的成了個被小輩唸叨催促的老年人,心中無奈之餘又看到赫蒂好像還想開口,於是立刻搶先一步,“你可老大不小的了啊……”
赫蒂後面所有的話頓時就被噎回去了。
“安保問題我們可以之後再談,”高文也見好就收,笑着搖了搖頭,“還是談談眼前的事吧。從提豐那邊傳來了消息,我們的鄰居……多半是快要發現逆變陣的作用了,他們在通訊技術和其他所有需要用到神術-奧術混合能源的技術上取得突破應該用不了多久。”
高文這邊說的雲淡風輕,赫蒂卻一瞬間瞪大了眼睛:“逆變陣?!提豐人在破解逆變陣?”
“不必這麼驚訝,”高文看了赫蒂一眼,平靜地說道,“逆變陣雖然是古剛鐸的技術,但只是思路先進,本身技術和實現工藝卻並不複雜,而我們使用逆變陣的設備又很多,其中有一些遲早會落入提豐人手中;再者,上層敘事者事件之後,提豐人也在收割永眠者的技術,他們必然會遇上神術符文無法和其他符文兼容的問題,也自然會意識到塞西爾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他們會猜到這背後存在某種‘轉換技術’,也肯定會開始研究它。”
說到這裡,高文頓了頓,笑着搖了搖頭:“最後——天底下的聰明人又不是都在塞西爾,提豐也有自己的人才庫。而且從底蘊積累的角度,他們人才怕是比我們只多不少。”
“……但這也太快了,”赫蒂皺着眉難以接受地說道,“哪怕逆變陣的技術本身簡單,可關鍵的是思路……一個思路不通,讓項目耽誤幾年都是可能的事,提豐人怎麼可能這麼短的時間就鎖定了問題關鍵,甚至開始做針對性的……啊!該死,是那些叛逃的主教!”
赫蒂突然想明白了什麼,臉上隱約浮現出一絲怒意:她想到了那些選擇提豐的永眠者主教,想到了那些主教中存在着技術領域的高層。
相應的權限讓那些主教掌握着大量的技術資料,而永眠者教團在大撤離初期難以避免的混亂則讓那些早就有意投靠提豐的主教有機會從各種渠道打聽塞西爾的情報——他們或許打聽不到核心的秘密,但技術人員總是擅長從一些外在的信息推導出技術深層的思路,他們或許猜到了塞西爾魔網通訊的一些原理,而這些東西就成了那些留在提豐的永眠者主教向羅塞塔·奧古斯都投誠時的禮物。
這些事情高文自然也想到了,但他的態度卻很平靜,甚至仍然帶着笑容:“不用這麼生氣,這是早該在預料之中的情況。
“而且‘叛逃’這個詞也不準確,嚴格來講,隨着大主教們轉移到塞西爾的永眠者纔是‘叛逃’,對那些留在提豐的人而言……他們的行爲甚至算是‘棄暗投明’。”
“先祖,”赫蒂忍不住看向高文,“這種時候了您還有心情開玩笑?”
“這是什麼很危急的時候麼?”高文搖了搖頭,“放鬆點吧,赫蒂,你各方面都好,就是這種過於緊繃的態度需要改改,這會讓你更加疲憊的。早在永眠者教團內部分裂,技術人員分別流向塞西爾和提豐的時候我們就預料過今天的局面了,大量研發人才和現成的技術成果落在提豐手裡,後者又是個底蘊深厚人才數量衆多的老牌帝國,出現這種程度的突發性技術突破算是理所應當。
“從另一方面,情況也沒你想的那麼嚴重——雖然通訊技術確實意義巨大,能讓提豐人的綜合實力產生很大提升,但一個技術從實驗室到社會要走過的距離……可遠着呢。”
赫蒂眨了眨眼,看着高文的眼睛。
高文點點頭,不緊不慢地說道:“我們的魔網通訊能實現,靠的可不僅僅是永眠者的符文組和一個簡簡單單的逆變陣,這還涉及到大量工程領域、機械加工領域、材料領域和符文邏輯學的內容,以及在這背後的制度適應和無數相關領域的利益干預,其中的每一個問題放在提豐眼前都是個難關,僅舉一個例子……提豐曾經用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時間成本在國內主要城市之間和各個軍事重地之間建立了以傳訊塔爲基礎的通訊系統,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赫蒂漸漸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高文則沒有等赫蒂回答,便自顧自地往下說道:“意味着有成百上千的家族在那些傳訊塔上投了錢,意味着數以十萬計的商人、貴族和超凡者在分潤那些高塔的利潤,那些塔的主要管理者和運營者是提豐的皇家法師協會,而法師更不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高潔之士——魔法研究可需要海量的金錢支持,軍情局去年的一份報告就提到過,整個提豐皇家法師協會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年收入都來源於他們控制的那些傳訊塔……”
赫蒂的眉頭微微皺起:“您是說……”
“較新的魔網通訊技術確實比傳訊塔先進,但在提豐人完全解決成本問題之前,二者的差距還沒達到前者能徹底取代後者的地步,魔網通訊是好使,但傳訊塔已經鋪在了所有主要的線路上,它們也不是不能用……這就是最大的矛盾,”高文笑了笑,“我們打下了這片土地,取締了舊貴族的一切特權,從零開始建造了魔網通訊,我們不需要面對這種矛盾,但羅塞塔·奧古斯都搞的是‘和平改造’——提豐的國家通訊,既不完全屬於皇室,又不完全屬於貴族,更不完全屬於那些法師,它是所有勢力共享的蛋糕,這問題可就大了。”
赫蒂嘴角抖了一下,悠悠說道:“那看來那位羅塞塔大帝又要頭疼地看着他的議會在三重尖頂下面扯皮了。”
但很快,赫蒂又忍不住搖了搖頭:“可是不管怎麼說,提豐人仍然掌握了一項新技術,他們的扯皮只是暫時,進步卻是必然的——而且提豐人也不是傻子,羅塞塔·奧古斯都更是個聰明人,他們知道真正重要的是什麼。”
“是的,提豐會進步的,”高文點了點頭,隨後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才慢慢說道,“但也不是什麼壞事……”
……
盧安城大教堂深處,收藏着無數寶貴典籍的大藏書館內,身披簡樸的白色長袍、未戴任何冠冕的大司教賽文·特里正緩步走在一座座高聳古樸的書架之間,其他身穿樸素短袍的司庫和侍從們則在他身邊忙忙碌碌,小心翼翼地將那些古老的書卷清點、記錄,搬進搬出,又有專門的文書人員在書架之間的空地上支起了一張張桌子,進行着緊張繁忙的登記、抄錄、分類等工作。
對古老的書籍進行分類整理、保護修復是一項漫長、複雜、困難的工作,極其考驗耐心卻又默默無聞,賽文·特里這位昔日的盧安城進步牧師今日在這裡所進行的,正是對教會藏書的整理和修復工作。
自接到塞西爾家族的命令起,這項工作,他已經做了整整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