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西爾領度過的這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是疤臉安東人生中最不可思議的一段經歷。
他在南境萊斯利領某個邊陲村落的陰溝裡出生,在混混和乞丐窩裡長大,混跡於社會最下層的人羣之中,他偷過,騙過,也曾努力工作過,他跟人打過無數架,也曾被人打的慘不忍睹,他跟着一個瞎眼的落魄傭兵學過幾手不入流的潛行技巧,但因個人天賦所限最終也沒能成什麼職業者,他曾經給人當過很長時間的打手,但後來又憑藉着一膀子力氣和那點暗影能力成爲了陰溝裡的“上等人”——變成了一個爛酒吧的老闆。
他自詡已經見多識廣,不管是社會最底層的骯髒破敗,還是貴族們的燈紅酒綠,他不敢說都經歷過,但他敢說自己都見過——起碼遠遠地看見過。
但在這片土地上,他意識到自己的見識終究是太淺薄了。
轟隆作響的機器,紀律井然的軍隊,精神抖擻的領民,高效有序的官員,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不可思議。
而他所接受的訓練也是同樣的不可思議。
他還記着不久之前,自己一干人等被昔日老大帶到了這個不可思議的地方,隨後便被關在了一個看上去像是軍營的設施裡,每個人都惴惴不安,猜測着這裡的大貴族究竟想讓這樣一羣陰溝老鼠去做什麼,以至於要把人關在軍營裡面——如果不是有老大露面,這些人恐怕在第一天就會打退堂鼓了。
隨後,就是緊鑼密鼓的訓練和……教育。
每天,都有不同的教官來向這些人灌輸各種各樣的知識和技能,高強度的體能訓練只是基礎,還有人來教他們怎麼使用刀劍和一些神奇的魔法道具——這些課程都是由一些看上去像是士兵的人來教導的,而到了下午,還會有看上去不像士兵的、據說是夜校教師的人來教導他們讀書識字以及計算,甚至一些簡單的社交禮儀。
這些東西學起來很艱難,絕大部分人壓根就不想去學,他們從未想過自己有需要接觸這些知識的一天,讀寫能力對於陰溝老鼠而言是沒有必要的——疤臉安東一開始也這麼想,但最終,每個人都硬着頭皮學了下去。
因爲如果不學,等待他們的就是幾乎會把人操練到死的懲罰性體能鍛鍊。
更可怕的是,琥珀會親自來監督他們——大姐頭的威嚴讓所有人都不敢升起反抗之心。
沒日沒夜的訓練,沒日沒夜的學習,鍛鍊身體,練習格鬥,使用兵器,讀書識數,疤臉安東和他的夥伴們從一開始的苦不堪言,用了不到兩個星期就漸漸適應過來,而在適應之後,他們覺得這樣的生活其實也還不錯——訓練強度雖然很大,這裡的領主卻保證了每個人天天都有肉湯和麪包吃,不管這些人在訓練一天之後能吃下去多少東西,安東和他的朋友們都從沒有餓過肚子。
有肉湯,有面包,有雞蛋,而且一切都還管飽,還有新衣服,宿舍也保證暖和,可以說那位仁慈的領主把最好的生活條件都給了大家——只要求大家按照他所設定的規矩去訓練和學習就行,這是一筆相當划算的買***起在冰天雪地裡餓肚子等死實在是好的太多了。
所以疤臉安東和他的夥伴們都堅持了下來,儘可能地學着那些知識和技能,現在那些曾經一無是處的傢伙已經學會了按時洗臉洗手洗澡,學會了把衣服穿戴整齊,學會了怎麼僞裝身份和人相處,而至於如何在這個過程中察言觀色和傳遞情報……那是他們的老本行。
當然,訓練還遠遠沒有結束,他們的讀寫技能和專業的隱秘行動知識都是半吊子中的半吊子,但在大半個月的體能鍛鍊和充足的營養供應下,這些人起碼明面上已經像那麼回事了——能站直,能走穩,能鎮定自若地假裝是商人、騎士學徒、法師學徒並和人交談,這已經足夠執行第一個任務。
在任務宣讀完之後,琥珀分配了人員行動的批次以及各自負責的方向,隨後將來自高文·塞西爾公爵的證明文件挨個發到他們手上。
“拿着這些證明文件,你們就是受公爵委託、在南境從事各種工作的體面人,你們可以出入各個城鎮而不用擔心受到盤查,但至於你們要如何把人帶回來……那就是對你們的考驗了,”琥珀看着手下人帶着興奮翻來覆去地檢查拿到手上的證明文件,站在臺上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們會得到一筆行動資金,這些資金足夠你們用購買假證明、僞造僱傭文書、收買衛兵之類的方式從別的貴族領地上撈人,但記住,你們回來的時候我會檢查你們剩下的錢——剩下的越多,你們就能得到越高的獎勵,但剩下錢最少的十個人,我要你們在腦袋上頂着南瓜繞着整個騎士街跑十五個來回!在中午人最多的時候跑!明白沒有?!”
所有人異口同聲:“明白!!”
疤臉安東和第一批軍事安全情報局訓練生帶着公爵的證明文件出發了,而與此同時,大量攜帶着“塞西爾鍊金藥劑”的商人們已經開始在整個南境流動,他們原本是鬆散的自由行商,在各地活動而且毫無組織,但在帕德里克的奔走努力之下,行商們一個接一個地被收買、說服,面對利益的引誘和公爵名望的威壓,他們簽下了以姓氏起誓的契約,成爲了塞西爾商會遊走在外的觸角。
很快,這些商人們就發現,簽約加入這個商會並不像想象中的風險巨大——塞西爾公爵並不像其他貴族那樣只是找個藉口來盤剝商人們的利益,他沒有剋扣貨物,也沒有巧立名目收取高昂的額外費用,作爲公爵代表的帕德里克會長完全按照契約規定的標準向每一個經銷商提供充足而且優質的貨物,並且在分成利潤的時候公允到不會算錯任何一個銅板——這真是夢幻般的好事情。
很多商會成員在好奇,好奇那些包裝整齊、質量穩定、數量龐大的鍊金藥劑到底是怎麼生產出來的,但這顯然是塞西爾公爵的秘密,聰明的商人不會妄圖去打探大貴族的隱私,他們好奇歸好奇,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履行商人的本分,專心去思考該怎麼用這些藥水換來充足的利潤。
塞西爾商會在契約中規定了藥劑的經銷價格和分成方式,這些內容是不能隨意改變的,但至於如何快速把藥水賣出去,這就是做了一輩子生意的小商人們所擅長思考的了。
南境中部地區的卡洛爾子爵領,行商鮑勃將作爲樣品的三瓶鍊金藥劑擺到了傭兵行會的櫃檯上,並對眼前打過幾次交道的行會負責人解釋着這些藥水的來歷和效果,而在他身後,則是從康德領一路把他護送至此的幾位傭兵戰士。
一個跑到傭兵行會推銷藥水的商人已經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在大廳裡烤着壁爐等待生意的傭兵們正把視線轉到櫃檯方向,而這正是鮑勃希望看到的——不管眼前的負責人對這些藥水感不感興趣,他都成功引起了傭兵們的關注,這纔是他的本來目的。
“這種藥水我聽說過,是南邊那個開拓領生產的吧?”行會負責人聽完了鮑勃的話,微微皺着眉,“據說比正規的鍊金藥劑差一點,但價格便宜到不可思議……這東西真能有你說的那麼好?”
“你可以問問我旁邊這個勇士,”鮑勃側開身子,指着護送自己的一名傭兵,“他可是用過藥水的。”
“老金牙,我可以作證,這玩意兒真是好東西!”那看上去足足比鮑勃高出一個頭的傭兵戰士咧嘴笑了起來,“看見我脖子下面這個新疤了沒?要是沒這種藥水,現在你就能看見我的名字被刻在你身後的那塊木板上了!”
“在傭兵行會裡租個櫃檯來賣藥……這事兒以前可沒人辦過,”行會負責人對自己所認識的傭兵顯然是比較信任的,但他仍然有些擔心,他看着眼前的行商,“你得確保你真能穩定供貨,而且藥水質量跟你說的一樣——傭兵大多可是暴躁脾氣,我可不想等他們鬧事把你的櫃檯砸了,到時候我還得找人把你從地上剷起來倒出去。”
“商人是講信譽的,”鮑勃隨手從懷裡一掏,摸出了商會的一份供貨協議,拍在櫃檯上,“你自己看看,這是我跟塞西爾公爵籤的文書——公爵親自簽名的!你總該認識這個徽記吧?”
就這樣,一樁生意談妥了。
看着自己帶來的那些護衛在結算完佣金之後各自離開,鮑勃眯起眼睛,彷彿看到整個傭兵工會裡都是行走的銀幣,他開始期待着自己攢夠錢財,在卡洛爾領地上購下屬於自己的鋪面,成爲坐商的一天,根據帕德里克先生的承諾,塞西爾商會將對每一個準備購置鋪面的經銷者提供一筆額外的金錢援助,並會視情況派人員前來協助——鮑勃清楚得很,那前來協助的人員其實就是公爵大人的眼線,是來盯着自己的,但那又有什麼問題呢?
從成爲塞西爾商會成員的那天起,行商鮑勃就知道自己是在經營公爵的產業,甚至自己也會成爲公爵產業的一部分,而有哪個貴族會不派人盯着自己的產業呢?
只要有切切實實的金幣和銀幣,成爲貴族的鷹犬沒什麼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