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着懷疑的目光,李逵開始了他在冶鐵坊的指導生涯。
只不過,和重新開地圖一樣,他的能力並沒有被大宋技藝最精湛的工坊工匠們所認可。甚至因爲身份差距太大,而產生巨大的質疑。
只是沒有人敢說而已。
連鐵監都上趕着巴結李逵,其他工匠哪有說話的份?
大宋的工匠地位雖然還行,至少不會有卑賤的感覺,被人看不起。士農工商雖說將人的職業分成了三六九等,可實際上,任何朝代,最悲慘的應該是農夫。只不過農夫大部分都不知道而已。在大宋也是如此,大宋的城池內生活最好的普通百姓,大部分都是有一技之長的工匠。
爲了讓自己的話有說服力,李逵開口就說了個勁爆的秘密:“諸位,你們可能不知道,我是鐵匠的兒子!”
這話沒錯,按照李母的說話,李逵他爹李匠,是蒙山鎮方圓幾十裡最好的鐵匠。至於爲什麼不是百丈村,如此技藝精湛的鐵匠,百丈村如何能容得下?
“這位真豁得出去!”這話也就是鄭琦心裡想一想,臉上可不敢露出任何不屑的表情。反而極其驚喜雀躍道:“人傑老弟,你這是家學淵源啊!”
李逵沒好意思搭話。
他爹李匠,確實是百丈村唯一的鐵匠,可在李逵重生之前,早就死了。之後別說李逵家了,就連百丈村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了鐵匠。至於說家學淵源,更是無稽之談。在他拿的動錘子之前,李匠就死了,他家的手藝早就斷絕了。
但李逵爲了說服力,也是拼了。
他假模假式的微微閉着眼,彷彿回憶似的說道:“說起來,我有一種煉製石炭的辦法,可以祛除石炭的雜質,讓石炭更加的純粹,從而在點燃之後,燃燒的時候發揮更高的溫度。”
別說信不信,反正等真做的時候就能見真章。
當然,李逵也不着急,大宋的工匠很富有創造精神。李逵只要將大致的思路說出來,等待工匠們將一個個難題解決,最終很有希望得到他所期望的結果。
“說起用火煉石炭,關鍵的步驟還是控制火候,將其雜質逼出的情況下,保留其原本的火力。分爲三個步驟,第一步,將燃燒用的石炭和煉焦的石炭用土牆分割開來,點燃燃燒用的石炭,放火灼燒;第二步,過火,石炭逼出雜質的過程之中,會有部分氣燃燒起來,從而引燃等待煉焦的石炭;第三步,需要經驗,通過觀察孔,發現石炭已經開始焦化,將水注入從而加快雜質淬出,封閉火窯,等待冷卻之後,將焦炭取出。”
“取出之後的石炭,已經成了有空洞,重量較輕的焦炭。這纔是鍊鐵的最好材料。配合合力的小高爐,甚至能夠做到鍊鋼的程度。”
“鍊鋼?”
李逵如此輕率的說出鍊鋼兩個字,頓時讓在一旁默不作聲的魯大師怒了,他喘着粗氣,衝到李逵面前,大聲道:“李大人,你是讀書人,不能滿口胡說八道!”
他胡說了嗎?
李逵摸着鼻子想了想,隨即笑了:“你不信?”
“我能在延安府用黑油提煉出煤油,當時也沒有人相信;我十四歲的時候,用二十文一斤,最差的海鹽提煉出了雪花鹽,也沒有人相信。但這不怪你,只是你們太淺薄了,對科學的力量一無所知。”
鐵監鄭琦一臉迷茫地看着李逵,這一刻,彷彿李逵像是章惇附體一般,對周遭充滿了鄙夷和不滿。
但章惇或許只有鄙夷和傲慢,但李逵可不會這麼做。他喜歡以德服人,用事實說話。
李逵並沒有對魯大師的冒犯而不悅,反而指着一干工匠道:“古人云:千里之行,在於足下。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我要是現在說鍊鋼,你們肯定會懷疑,甚至會認爲我這裡不好了……”說話間,李逵指着自己的腦殼,彷彿真的腦子出問題似的,翻着白眼。
最後又一本正經的說道:“但是不要緊,我雖然提出了思路和部分的解決辦法,但最終實踐的人是你們。如果一次次的靠近目標還無法讓你們徹底相信,那麼簡單,我們就一路成功,直到完成這一壯舉。”
魯大師糾結了起來,李逵他是合作過的。當初蘇頌和李逵主持大宋時鐘的研發,最後成功。其中鐵器坊的工匠之首就是魯大師。
那時候的魯大師還在工部,去年纔來了鐵監。
回憶起當初,李逵似乎說過的話,都能完成。這是個一諾千金,說話算話的男人。
他還不至於爲了所謂的名氣,說謊來糊弄他們。
魯大師這才釋懷了一些,低頭道:“還請大人示下!”
李逵滿意道:“好。”
“咱們一步步來,先將石炭焦化完成了。第一步洗煤,鄭大人,你可知道鐵器坊的煤來自哪裡,規格如何?”
李逵轉身問鄭琦。
這簡單,大宋的石炭北方各地都有產出。比如說河東路的石炭,主要銷售給當地幷州等大城。而東京汴梁的石炭也從開封府,東京西路運來。
鄭琦不假思索道:“人傑,咱們的石炭主要來自禹州。禹州的煤煙少,且黑亮,價格差不多是一百五十文一石。咱們的石炭不用交稅。差不多和市面上兩百文的石炭差不多。”
大宋的商業稅很低,大部分商品只需要繳納三十稅一就能入城。
但是石炭的稅收一直很高,而且採用實物兌付的方式。一般都是十抽一,甚至五抽一。也就是一百斤的石炭,抽取十到二十斤的稅收。
李逵不再多問,而是拿起作爲樣品的石炭,開始說起來:“洗煤說起來簡單,將碎小的煤渣洗去,用水沖洗,篩選即可。”
“另外,就是耐火磚的問題。焦炭燃燒火力足,你們需要考慮用更好的耐火磚來代替原本的耐火磚。”
有了李逵的指揮,工坊內的工匠也不疑惑,而是按照李逵的吩咐去做。建造用來煉焦的窯,然後將篩選出來的石炭堆放在一起。等待窯乾燥之後,進行第一步的燒製過程。
似乎一切都很順利。
第一批石炭煉焦的工作也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內籌備完成。
期間,工匠們還實驗了不少耐火磚的製作。原先的耐火磚用的是粘土製作的耐火磚。工匠們琢磨之後,選擇了其他的幾種配方。效果最好的可能就是加入了煤粉的耐火磚。單這一切都在試驗規程之中,有的順利,有的失敗。
但或多或少,都能得到一些進步的鼓勵,讓工匠們漸漸將懷疑的心態板回來了一些。
“大人,今日要點火了,小人想讓大人主持。”
好不容易等到要點火煉焦炭的這天,李逵被邀請到了工坊之內。
一座排窯,坐落在工坊之內。
這本來就是大宋鐵監最大的幾處工坊,佔地頗光,絲毫不用擔心地方不夠。
李逵將點燃的火把塞入了窯口之中,隨後濃煙漸漸的從窯口之內冒出來,過了一會兒,紅彤彤的火苗也從窯口冒了出來。
濃煙順着管道,進入了煙囪,然後滾滾濃煙朝着天空飄散開來。
李逵看着冒黑煙的煙囪,微微皺眉。似乎這土窯的破壞力有點大,但這是大宋,環保這個問題也不是李逵需要去考慮的。
他囑咐了一陣魯大師:“你們要分配好工匠,觀察土窯的燃燒情況。同時要安排人記錄下所有的操作過程,不斷的改進更好的辦法,將石炭焦化的加工過程做好。”
“大人放心,我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去做。”
李逵表示了適當的滿意,不過他也沒準備在土窯邊上盯着,而是查看了鐵監的工坊一會兒,就招了個由頭離開了。等出了焦炭他纔會趕來。
最近,鄭琦幾乎天天都要往來於皇城的都事堂,向章惇稟告工坊的進度。
想起來也有些冤,他堂堂的四品鐵監,竟然成了跑腿的小廝。可是章相盯着的事,他不敢糊弄。
“相爺,這是這幾天李待制在鐵監的公務記錄。請您過目。”
身爲臨時相府探子,鄭琦做的很不到位。比如說,他沒有記錄工匠們對李逵的態度轉變,也沒有記錄李逵讓鐵監發了兩次賞賜,主要是工匠提出了建議,讓李逵獲得了啓發。從而改良了土窯。
當然,鄭琦是讀書人出身,雖身爲鐵監,不得不和工匠們接觸多了。
但本質上,還是不怎麼待見工匠。尤其是鐵器工坊的工匠,因爲整日一身臭汗,還有一身灰,這讓鐵監大人覺得很不體面。
章惇看完了之後,問:“還有什麼?”
“相爺,下官只是疑惑。李待制從來沒有製作鐵器的經歷,爲何對鐵器坊如此熟悉?尤其是他拿出來的技藝,更是我鐵器坊都沒有的技藝。不會是李待制將家中的秘技獻了出來?”鄭琦這幾天一直被李逵的‘鐵匠的兒子’給困擾,還真的以爲李逵是將家族的技藝給拿出來了。
按照大宋朝廷的制度,貢獻技藝,可以獲得錢財上的補償,如果對帝國好處很大,會授予不重要的散官。
這並不是鄭琦故意要買好太師府,而是李逵表現出來的鎮定和從容,加上指揮若定的氣度,讓他不得不覺得可疑。
難道真的是家傳之秘?
章惇冷哼道:“笑話,李逵是進士及第的身份,之前老夫記得他好像是獵戶。什麼時候和鐵匠有關係了?再說了,他之前製出了雪花鹽,難不成他家以前是私鹽販子?而且他還在延安府煉製了煤油,總不至於他家還是油販子吧?”
不過,章惇也好奇,李逵藏着掖着的本事不小,難不成還真有隱情?
等鄭琦離開了,找來相府的親信去打聽,李逵的家傳。
所謂家傳就是傳家的手藝。
傍晚,打聽的奴僕回到了相府,帶來了一個讓章惇目瞪口呆的消息:“相爺,小人打聽清楚了,李逵先祖是因爲躲避戰亂,而躲入沂州山林的前朝神策軍。只不過,後來族人相繼離開大山,到了李逵祖父這一代,山裡日子日益艱難,這才更多的人去狩獵。至於李逵的家中,他爹還真的是鐵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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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匠?”
章惇有點懵了,還真的是家傳的手藝。
但鐵匠是鐵匠,打鐵的手藝,什麼時候鐵匠會冶鐵了?
這看似像一個行當,但絕對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行當。
章惇拿起張琦帶來的幾塊焦炭,還真如李逵當初說過的那樣,上面佈滿了空洞。而且入手很輕,比起石炭來說,應該輕便了一半以上。而且入手,也不會太髒,反而敲擊起來有亢亢的金石之音。
這讓章惇更好奇了,難道李逵說的是真的?
能夠規模化生產大宋急需的鋼?
別說鋼了,就算是精鐵,李逵也將功不可沒。
大宋因爲材料的問題,國內的鐵器一直很脆,質量很差。這對於普通百姓來說,無所謂,但是對軍隊來說就要命了。
軍隊應爲需要大量裝備武器,不得不將武器做的無比沉重。甚至要比唐朝時期的武器更重,卻質量反而下降了很多。
當然,唯一的好處就是價格便宜,大宋的武器可以隨意列裝百萬大軍。這纔是大宋明知道如今的冶鐵的方式不好,卻還是硬着頭皮繼續使用這等辦法的原因。
要是有更好的替代辦法,大宋的武器和軍力將迅速提高。
尤其是一些鎧甲的造價,成本會直線下降。
比如說魚鱗甲,甲片比指甲蓋大一些,如果這樣的鐵片如同朴刀用鐵一樣發脆,容易斷裂。那麼鎧甲還談什麼防護作用?
而且鎧甲還不能無限制的增加厚度,畢竟人的負重也有極限的。
如今魚鱗甲的造價數百貫一件,這讓重步兵這種大宋禁軍之中最爲精銳的步兵數量也無法普及。
一旦解決了這個問題,大宋的禁軍的戰力將上升不少。
章惇於是上心了,爲了不讓人引起不必要的慌亂,他決定在開爐之後就動身去瞧一瞧鐵器工坊的處鐵效果。
這日,章惇沒有前呼後擁的帶人,而是帶着府中的虞候,化妝成普通客商的樣子,去了鐵器工坊。
來到工坊的時候,派人去叫來了鄭琦,後者匆匆趕來,剛要行禮,就被章惇制止道:“老夫是微服,就是來看看。”
“老……先生裡邊請。”
“李逵人呢?”
“李待制隨後就來,還在路上。”
“情況怎麼樣?”
“這個……”
煉焦已經成功了,但是鍊鋼,太高端了,鄭琦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章惇也不在意,徑直朝着小高爐而去。臨近了,卻感覺熱浪滾滾而來,臉頰上彷彿被刺痛一樣,麻酥酥的,時間一長,讓人受不了。章惇看着邊上的工匠頭子,頗有威望,像是個主事之人。於是走過去問:“老漢,你說這爐的鐵能成嗎?”
“能,肯定能?”
說話的是工坊最爲威信的魯大師。
他斬釘截鐵的回答,勾起了章惇的好奇:“有何依據?”
魯大師撇了一眼章惇,發現是商人打扮,頓時沒好氣道:“你是不是傻啊,看看這火焰,藍中帶白,可見溫度充盈至極?你來購鐵,難道不知其中奧義,連做生意都如此外行,你還能成啥大事?”
說話間,魯大師將手擋在眉骨下,從而阻擋部分撲面而來的炙熱,滿是激動的盯着出火口的一個小孔噴出的火焰,這火焰讓他如此的癡迷,至於根本就沒有發現,他用一句話就讓當朝宰相給記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