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一夜。
足足兩天一夜,李逵和章惇在都事堂耗上了。
當然,最後落敗的是章惇,比體力,李逵怕過誰?
但實際上,李逵也被累的夠嗆。不是說體力精力上的勞累,而是心累。章惇不明白李逵寫的是真是假,他也有自己的智慧,就通過李逵的表情,眼神,加上對李逵的懷疑,然後否定李逵寫好的條陳摺子,讓他重寫。
李逵還不能反駁,反駁的結果就是,章惇瞪着眼珠子,毫不客氣的對李逵反問:“你騙老夫還少嗎?”
李逵也知道理虧,沒辦法,繼續折騰。
不過夭壽的是,他竟然通過這種被鎮壓的鞭笞,竟然神奇的想起來了不少鍊鋼的辦法,甚至還整出了一個小高爐的設計圖。
不保證能否產鋼的情況下,實在難以想象李逵這兩天一夜之中,經歷的是什麼。
“真能成?”
“試試就知道了。失敗不要緊,最重要的是,通過失敗,我們朝着成功邁出了一大步。”
李逵有氣無力的看着眼皮都快耷拉成一條線的章惇,腦袋也是昏沉沉的,直打瞌睡。即便這樣,他還不忘給章惇鼓勁。深怕這老頭一個不對勁,繼續和他耗下去。
章惇無力的擺擺手,對李逵道:“你回去吧!”
李逵來的時候是騎馬,回去的時候坐着車走的。車是狗大戶索封的豪車,車廂裡地方很大,靠墊軟和也保暖,尤其是濃厚的沉香味,彷彿要欲蓋彌彰似的,讓人很懷疑索封這車的其他用途。
呼呼——
呼呼——
“少爺,到家了。”
打開車廂,阮小二發現李逵竟然靠在車廂裡的靠墊上,呼呼大睡,哈喇子都快下來了。阮小二無奈,只好架起李逵的胳膊,將人背進了院子。畢竟李逵年輕,車上睡了一刻左右,整個人頓時清醒了起來,掙脫了阮小二之後:“我自己走。”
“少爺,您是裝的?”阮小二還以爲李逵用了計謀,故意示弱。
李逵沒好氣道:“沒有,就是累了。”隨即想到章惇那老頭固執的的樣子,嘿嘿笑起來:“章惇肯定比我更不好受。”
這一幕,讓很多等着看熱鬧的好事者看到了,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這李逵不會是和章惇鬥了兩天一宿的氣吧?
瞧把人給累的,都站不起來了。
而章惇?
早朝錯過了,皇帝派遣供奉官來詢問,章授只能說:“家父沒起來。”
畢竟是老年人了,歲月不饒人。
這一睡,睡了一天一夜。等到掌燈的時候,章惇讓兒子章授拿來了李逵寫的鍊鋼摺子,就着燈光看了起來。從洗煤,到煉焦,然後到篩選礦石,將礦石打碎,最後投入小高爐。至於像一些基本的耐火磚之類的李逵根本就沒寫。
畢竟,大宋已經能規模化鍊鐵,要是沒有耐火磚,怎麼可能建造鍊鐵爐?
至於耐火磚是否合格,是否能夠適應鍊鋼的需求,這就不是李逵該去考慮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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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看着李逵的條陳,似乎有點意思。可他又很懷疑,這樣的路子就能出鋼了?鋼可是要比精鐵更金貴的商品,要是如此簡單就能辦到,豈不是說大宋的軍隊武器能夠提升好幾個臺階?
不信是不信,但當他擡頭看向了油燈的時候,他遲疑了。
章家有錢,不缺點燈的錢。以前用的都是蠟燭,還是加過香料的蠟燭,氣味芬芳且明亮,也沒有多少煙燻。
可自從煤油作爲東京汴梁很常用的照明之物之後,章家也開始用了起來。
價格不貴,但是火光可以調節,不像是蠟燭,多大的燈芯,就多大的火苗。煤油可以通過拉長燈芯,增加火苗的高度,從而讓光更亮一些。
“授兒,你說爲何在李逵之前,沒有人去想過黑油可以提煉成煤油,使用起來如此方便?”
章惇突兀的問話,讓章授很無語。李逵賺錢是把好手,從雪花鹽到煤油,都是他撈錢的手段。可要說道理,他哪兒知道道理?他要是知道了其中的奧秘,豈不是他成章百萬了嗎?
至於說唐朝宮廷技術?
章授第一個不信。連他都認爲是幌子,足可見得可信度有多低了吧?真要是唐朝就有了的技術,哪怕是在宮廷裡,可昭文館裡的史料沒有任何記錄,就是巨大的疑點。而且唐朝的武器死貴死貴的,甚至有些武器貴到連主人殉葬都不允許。可見,唐朝的鋼鐵,得來肯定不容易。
章授恭敬道:“父親,你還在爲李逵的條陳費解?”
“不是費解,而是擔憂。”
“擔憂?”
章授遲疑道:“父親怕李逵此法能大行其道?”
“這麼說吧?我寧願李逵糊弄老夫,也不願老夫隨便逼他一下子,就能擠出點讓人驚詫的技藝,顯得老夫很無能。同時,這會讓老夫看不出李逵的深淺,這小子本來就滑不溜秋的,一不留神,恐怕就失去了控制。”章惇嘆氣道,任何大佬都不會喜歡隨時隨地都會失控的手下,哪怕這個手下確實立功無數。
這個話題,章授也回答不了。只好沉默不說話。
好在章惇不過是感慨,隨後讓兒子章授去叫人:“將鐵監正鄭琦給老夫叫來。”
不到半個時辰,就在章惇就着小米粥吃鹹菜的功夫,鐵監鄭琦慌慌張張的來到了相府。他雖說也是正四品的官員,執掌大宋的鐵礦和鍊鐵工坊。但實際上,他還沒有受到過章惇的獨自傳喚,冷不丁讓他去相府,不免戰戰兢兢,還以爲鐵監出了什麼大紕漏出來了,引起了章相的注意。
“看看!有什麼想法沒有?”
鄭琦從章授的手中接過一本摺子,仔細看起來。纔開一眼,就皺眉了,小心翼翼的擡眼看向了章惇,心說:“石炭本來就是黑的,還用洗?怎麼洗?洗到什麼程度算是乾淨了?”
可惜,面對前場強大到讓他不敢大聲喘氣的章惇,鄭琦生生的將這個疑問吞了下去。
等到全部看完,還在雲裡霧裡。
身爲鐵監,鄭琦必然或多或少的會和鐵器工坊打交道。多少懂一點鍊鐵的工序,手中的摺子,乍一看挺像是一回事,但細細品,卻發現顛覆了自己的常識。
內心這個叫糾結啊!
可就在這時候,章惇地眼神飄到了他頭頂,輕飄飄問:“有問題嗎?”
鄭琦很想恭恭敬敬的問章惇:“是該有問題,還是該無問題?”可是他不敢,別看鐵監也是文官,可真要把自己當根蔥,離完蛋也就不遠了。
“問你話呢?”見鄭琦不開口,章惇不耐煩道。
鄭琦猛然打了個哆嗦,急忙躬身道:“啓稟相爺,下官一定按相爺的意思,做出來。”
章惇懷疑起來,難道李逵說的是真的?
他也不在意,冷冷道:“下去吧!”
鄭琦唉聲嘆氣的離開宰相府,臨走,看到了剛辦完事回來的章授,急忙躬身求教:“三公子,下官剛纔從相爺哪裡拿來一份摺子,您幫忙參詳參詳,下官該怎麼做才行?”
章授目光一瞅,就知道是李逵寫的,隨意道:“去太師府問李逵。”
從宰相府,一竿子捅到太師府。
鄭琦覺得他的仕途真的太難了,都已經混到了鐵監的地步,難道還不放過他嗎?別看鐵監正也是一監之主,正四品的高官。
可正四品和正四品能一樣嗎?
比如說給事中,中書舍人,秘書監正,都是正四品高官。這些官職和鐵監的差別就像是秘書省的著作郎和太廟齋宮使的差距一樣大。
前者是皇帝跟前的文臣,前途遠大,甚至還有機會進讒言。後者是太廟的管理官,主要職責就是,皇帝來了管齋飯,皇帝走了看大門……
鄭琦還以爲自己得罪了章惇,心裡七上八下的回到了衙門。然後備上馬車,去了鐵器工坊。沒辦法,章惇雖然沒有日期限定,但指不定那天就問他進展了呢?
至於去太師府?
別想了,他見到宰相腿肚子打顫,難道見到了太師他就不顫了嗎?
他壓根就不敢去太師府。想着先去鐵器工坊問問管事,要是能成,就不用麻煩太師他老人家了。另外,鄭琦也沒有自信去請來李逵。他做官開三十年了,才做到四品官。而李逵呢?才三年不到的樣子,就已經是天章閣待制了,和他一樣是四品官,他找誰說理去?
再說,李逵出了名的不好對付,他的面子,人家給是心情好;人家不給,纔是正常。
將摺子遞給了工坊的管事,鄭琦唉聲嘆氣道:“你看能成嗎?”
“這是誰給大人的摺子,豈不是腦袋被門板夾了,纔會如此認爲?”
說話的這位是鐵器工坊的主事,魯大師。仗着一身的本事,說話口無遮攔。
平日裡口無遮攔,誰也不把他當回事,畢竟在鐵器工坊裡,再囂張,能得罪到誰的頭上?可是鄭琦拿來的摺子可不是普通人給他的,而是章惇,宰相。背地裡罵宰相‘腦子被門板夾了’不要緊,可萬一要傳到了章惇的耳朵裡,魯大師要倒黴,鄭琦也要倒黴。
鄭琦嚇得嘴脣都哆嗦了,緊張的捂着魯大師的嘴,低聲道:“小聲點,是相爺給我的摺子,你做不到就說做不到,別胡說八道,給自己惹禍。”
魯大師桀驁不馴的臉頓時垮了下來,他猶豫道:“大人,難道章相就沒說過此法是誰進獻的,該找誰去問。就小老兒的見識,即便是想要爲大人效犬馬之勞,卻也有心無力啊!”
“啊!如此之難嗎?”
鄭琦詫異不已。
魯大師比劃道:“大人有所不知,技法之道,一變則萬變,小老兒見識淺薄,一點不通,全盤不明。”
說白了,看不懂。
鄭琦躊躇良久,咬牙道:“你先去準備,明日……明日本官去給你找個懂行的大人來。”
翌日,李逵被鄭琦請上了馬車,來到了鐵器工坊。
進入工坊之後,鄭琦對魯大師解釋道:“這位就是懂行的大人,李大人。老魯,你有問題就問他。”
魯大師遲疑了,隨即想哭。
李逵,他認識啊!當初做鐘樓的時候,他就認識了李逵,可是李逵的鍊鐵手藝,還是他教給李逵的啊!
這水平,還不如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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