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勝的目光頓時悲憤起來,一拳打在牆頭上,咬牙低吼道:“李逵這狗官,安能讓哥哥如此受辱?”
公孫勝擺擺手,裝作不在意道:“白勝兄弟,當初聽說你們逃脫了,我很是欣慰。如今我雖困在囹圄之地,無法騰挪,卻也能爲爾等打探消息,也沒算辱沒了我和晁蓋哥哥相識一場。”
如果有人問,道士、和尚等神職人員最重要的技能是什麼?
法力?
別扯了,根本就沒有。
信仰?
信仰這東西,信了就有;不信的話,誰知道有沒有。而且不少出家人也都有貪財之類的毛病,和俗人沒多大區別。
只有演技,纔是方外之人安身立命的法寶。
想要香火旺,演技是關鍵。
公孫勝是羅真人的真傳弟子,要是把紫虛觀當成大宋的話,公孫勝就是羅真人眼中獨一無二的繼承人,簡稱紫虛觀太子爺。
紫虛觀太子爺公孫勝如果不想在繼承道館之後,讓道場破敗的話。發展信徒,動員佈施,纔是他最爲重要的日常工作。而沒有好的演技,誰能相信他代表了神仙?
即便神仙不承認,也不要緊,因爲這件事神仙說了不算。
身爲嫡傳弟子,公孫勝的演技,絕對是一流的,即便是當初火眼金睛的三叔公都讓他給騙了,可見他早就出師了。
加上公孫勝賣相極佳,很容易讓人想到英雄末路之類的詞語來形容。眼眶中乾澀卻帶着悲切的目光,讓人忍不下心看下去。白勝也是人,還是個很衝動的人,看到公孫勝表情悲悽的樣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不甘,對公孫勝道:“哥哥,我們走,離開這個破地方,去梁山。我等堂堂好漢說什麼也比得上低聲下氣的被人驅使強啊!”
公孫勝悲嘆道:“談何容易,我跟你走了,豈不是要連累你,還得連累晁蓋哥哥?”
白勝咬着牙,堂堂七尺漢子,卻說什麼也忍不住的掉淚。他還以爲公孫勝被李逵威脅了,比如只要他離開了李家,李逵就會報復梁山,乃至報復公孫勝的師父。
如此讓人不齒的行爲,確實讓白勝又氣又惱,卻束手無策。
可他哪裡想到的,公孫勝如今是官身。
沒錯,太師家的二女婿程知節,雖說名字和玩笑似的,性格也大大咧咧,可問題是這傢伙護家,同時也護身邊的人。
公孫勝雖說沒有衝鋒陷陣,在西北也跟着程知節出謀劃策,功勞苦勞都有了,怎麼可能程知節會忽略公孫勝的存在?
如今的公孫勝,雖說還是出家人,是有度牒的道士。
但公孫勝還有一個身份,晉陽宮使,這是道家的官職。按地盤來劃分的話,河北兩路的道觀都歸他老人家管。正五品的道家宮使,即便他師傅羅真人見了他,公孫勝要是擺起官老爺的架子,羅真人也不得不低頭給他見禮。當然,按照羅真人的脾氣,見過了正兒八經的宮使之後,就該是用雷霆手段教訓弟子了。
去梁山,豈不是連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官職都不要了?
做好漢,做你全家的好漢。
見白勝還想要勸,公孫勝心裡急了起來,好在臉上沒有帶出來:“白勝,你總不至於想做下大事吧?”
白勝冷冷一笑道:“哥哥且放心,白勝自知能力低微,比不得哥哥們能打。但白勝也不是欺軟怕硬之輩,打不過李逵,還不能想其他的辦法嗎?哥哥,白勝已經決定了,說什麼也不能讓李逵舒心將婚禮辦了,少不得要給他添些麻煩。”
“你待如何?”公孫勝急忙詢問。
白勝咬牙道:“哥哥,小弟看過了這條巷子,背面是條雜巷,待月黑風高之時,小弟就去準備將巷子點了,要是運氣好,燒死李逵也不是不可能。”
公孫勝大驚失色,怒道:“你不要命了?”
心裡卻想着,自己要不要去告密。或者……他目光不善的打量了一陣白勝。白勝這貨在梁山的匪首之中,屬於要能力沒能力,要功夫沒功夫,要不是晁蓋看在鄉里鄉親的份上,給了他一個首領的座次,他連進入聚義廳的機會都沒有。
而公孫勝,功夫手段謀略都不差,要不……將人綁了去告官?
“告什麼官,自己就是官!”公孫勝暗忖,不到最後一步,他也不想破壞自己在江湖上玉面道人的威名。想來想去,知道白勝這廝膽子不算太大,尤其是遇到了高手的時候。低聲對白勝道:“你看那個站的像根大鐵槍的漢子?”
“他是何人?”
“李逵的師侄,林沖。功夫雖然比不上李逵,卻比劉唐要高明很多。”
白勝定睛一瞧,果然是個精神氣內斂的漢子,可惜是權貴家的奴才。心中暗恨,不當人子。然後目光堅定的對公孫勝道:“多謝哥哥提醒,小弟一定避開他!”
你避開他有什麼用?公孫勝暗惱白勝的榆木腦袋。隨即又指着陸謙道:“看到那個穿着錦服的漢子了嗎?”
“他又是何人?”
“陸謙,御拳館中的好手。實力和林沖不相伯仲。”
白勝暗恨,氣餒道:“爲何李逵這狗官如此得勢,收羅了這等好手?”
見白勝的氣勢弱了不少,公孫勝更是起勁。放火是很沒品的事,但對於沒本事的人來說,這也是報復起來最容易的手段。而白勝恰恰就是這種沒本事的人。
公孫勝添油加醋道:“這還不算,還有龐萬春你也見識過,十箭連珠,只要他發現了你,你更是無處躲藏。還有阮小二,某記得當初你似乎着了他的黑手。”
當初十里坡大戰,白勝哪裡是着了阮小二的黑手,而是白勝當年一個成年人,卻被阮小二一個半大小子給欺負慘了。如今三年多過去了,阮小二也成年了,真要是比武藝,白勝根本就沒有過招的勇氣。
“還有史文恭,他可是太師五小姐的護衛首領,雖說是太師府虞候,可實際上,將來也會跟着五小姐進李家。”
咕咚——
白勝終於發現,自己剛纔上頭之後差點把自己給坑死。這哪裡是什麼學士巷,簡直就是京城第一兇險的魔窟。
還不算完,公孫勝不僅要滅了白勝的念頭,還要滅了劉唐的報復心。指着如同石塔般的漢道:“此人是李逵的族兄李全,一根如意金箍棒一百零八斤,打遍天下無敵手。”
“史文恭也不是他的對手?”
“他們從未分過勝負。而且看那個老頭沒有,貼臂膀周侗,史文恭的老師,天下第一等的豪傑,御拳館館主。”
白勝後脊背都涼颼颼的,這時候他對公孫勝的感激之情無以言表。這是救命之恩啊!
要是他真的傻呼呼地去放火,只要被發現,鐵定是死無葬身之地。
別說他了,就是晁蓋哥哥帶着樑上所有好手趕來,還是得跪。
白勝果斷的對公孫勝抱拳道:“哥哥,小弟就此別過。”
看着白勝腳步凌亂的背影,公孫勝捻着下巴上的鬍鬚,笑了:“兄弟,不是哥哥要嚇唬你,而是哥哥不能讓你攪了哥哥的富貴!”
其實公孫勝也不想這樣,但是做了官之後,他才發現,做土匪太沒有前途。腦子被門板夾了,纔會跟着白勝瞎胡鬧。當然,他也沒想過要出賣白勝。這樣的貨色,自己就能擒住了,出賣又有什麼用?
再說府邸之內,敬過三叔公之後,新娘被帶到了婚房,而院子裡的酒宴正式開始。
推杯換盞之際,李逵來者不拒,好在最先對付的都是官場的文官,一個個弱雞似的,好打發的很。可即便如此,他黑彤彤的臉上,黑中帶紫之色更深了。深怕李逵鬧事的三叔公囑咐李慶:“去,攔着你二哥,別讓他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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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慶臉一黑,他倒是想攔,可是喝醉酒的李逵六親不認,他會被欺負慘的。按照在沂州李逵的酒量,差不多也就到頭了。
可是三叔公的話在老李家是聖旨,李慶根本就不敢抗拒。只好硬着頭皮到了李逵跟前,濃厚的酒氣在李逵周圍瀰漫,李慶心頭突突的跳,深怕李逵下一刻看他的眼神像老虎,他這輩子說不定就要完。
“二哥,時辰差不多了,還請二哥移步後院。”
“這怎麼行?”李逵說話就聲音高了起來,還像是喝醉要鬧事的樣子。李慶嚇得縮了縮腦袋,可也卻不敢讓開。
還真別說,百丈村的漢子都是這副德性。李慶喝醉了也這樣,鬧事,折騰,酒品都很差。好在有和李逵交情比較近的朋友明白了,馬昱和範衝雙雙過來,幫着李慶分擔壓力。
這倆是同科的同窗,文官,弱的受李逵一巴掌都可能昇天的書生,李逵即便真醉了,也下不去手。
更何況,李逵只是感覺有點熱而已。
大冬天的,喝了酒身子暖和了,有錯嗎?
“人傑,差不多了,弟妹還等着呢?”
“可親朋還沒有敬完?”
“我們幫着去招待,放心吧,別錯過了良辰美景。”
李逵斜靠在李慶的身上,讓人攙扶着往後院而去。
沒有鬧洞房的人,一個都沒有。
李逵走過了迴廊就從李慶的肩頭抽回了手臂,目光清澈的對李慶道:“你回去吧!”
“二哥!”
李慶吃驚的看着李逵,他發現李逵根本就沒有絲毫醉意,反而給人一種很冷靜的樣子。這不正常!
可李逵卻沒好氣地冷哼道:“難不成你家二哥還是十斤的酒量,漲了!”
李慶這才明白,李逵這廝變了,變得不再純粹了。
但他也不敢當面對李逵指責,只好灰溜溜的離開。
進入院子,三間屋子都掛着燈籠。
這場面……
李逵有點小激動,他終於有種值了的感慨。按照正常的流程,他應該先去劉清芫的正房,推開房門,他赫然發現兩個穿着大紅新娘禮服的女子端坐在一起。李逵隨手拿起桌上的秤桿,一一挑起了蓋頭。隨即問了一句讓劉清芫絲毫沒有結婚氣氛的話:“吃了嗎?”
劉清芫翻着白眼不想理他。就算李逵問一句:“洗了嗎?”也好過‘吃了嗎’?
反倒是貞娘當真了,害怕的搖搖頭道:“還沒呢。”
李逵對門外喊了一嗓子:“備吃食過來,要熱的。”
大冬天地,鬧騰了一天飢腸轆轆的要是吃的還是涼食,豈不是讓人更難受?
吸溜,吸溜。
劉清芫也好,張貞娘也罷,雖然小心翼翼的吃着湯餅,也就是麪條。小半碗下肚,整個人都暖洋洋的,彷彿活了過來。李逵在一邊用比臉盆小不了多少的海碗劃拉着麪條,用當家作主的語氣道:“以後家裡不用拘束,老李家窮哈哈出身,沒那麼多規矩。”
“這如何使得?”劉清芫知道李逵的秉性,是個怎麼舒服怎麼來的性子。可是張貞娘真的沒想過,嫁人了,還能由着性子來?她怕因爲禮數不周全,而讓夫家不喜歡。可她哪裡知道,李逵家裡就是他一個人做主。至於李母,絕對是天下第一等心大的老母親,眼裡都是兒子。只要兒子說對,她絕對不會說錯。
劉清芫沒好氣道:“甭理他,他就這樣。打小就不省心。”
說完,卻咯咯笑起來。
正當這時,龐秋霞撩着袖子,不太費力的提着一桶和她半人高的熱水進入偏房,江湖兒女,就是這麼霸氣。然後很貼心的對李逵道:“老爺,該清洗睡了!”
身爲劉清芫的貼身丫鬟,龐秋霞做足了狗腿子的架勢,恨不得將李逵洗洗白之後,關在自家小姐的房裡,讓小姐享用。
可是劉清芫聽到這話,恨不得將龐秋霞掐死。
結婚之前的三天,甭管是劉清芫還是張貞娘,都經過了經驗豐富的長輩婦女慘無人道的經驗灌輸。
加上聶翠翠的幫忙,她們終於明白了接下來要經歷的磨難。
彷彿是上刑場般,劉清芫鼓足勇氣站起來對李逵道:“去吧,我們等你。”
隨後,龐秋霞被李逵如同抓小貓似的捏着後脖子仍出了正房,這位還在小學生年紀的丫鬟太忠心,以至於想要參與李逵的洞房花燭夜,被李逵殘忍拒絕。
一柱香之後,聶翠翠被招來救場。
……
翌日,聽了半宿牆根的龐秋霞,盯着兩個黑眼圈心急如焚的盯着房門。終於看到了正房的房門打開,趕緊衝上去挺起石板一樣的胸膛,擋住李逵的去路怒道:“不要欺負我家小姐,有本事衝我來!”
李逵之前還得意的臉上,笑容頓時凝固了。
未婚妻年紀太小,李逵也拖了一年多,纔好不容易將未婚妻等到十六歲。再等不行了,皇帝也幫忙張羅,他有什麼辦法?
十六歲的妻子,一下子娶了兩個,他這是皇帝特敕,尋常人還沒有這福分。可十六歲的妻子要是進門第一天被冷落,肯定會讓將來的後宅一團糟。
昨日,勉爲其難,李逵做了讓他很不齒的事……
至於得意,不存在的,他這是強顏歡笑。
可是龐秋霞……他忍不住推着龐秋霞的腦袋,沒好氣道:“你這熊孩子,多大年紀自己沒點數?”
“我十三了,啥都懂!”龐秋霞不僅不懼,反而迎着李逵上前一步,大有捨身救主的無畏之氣。
李逵敗退,他發現他家通房丫鬟有點強,他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