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行軍速度推算,李逵率領的軍隊,只不過剛剛抵達蘭州城下,就拿下了城池,這不合理。
再推算,因爲兵力少,而且遠道而來,李逵要是個懂得兵法的人,自然不會靠近城牆太近。如今李逵已經快成大宋軍神了,沒道理不知道其中的道理。
繼續推算,如果需要恢復士兵體力,斥候偵查,所需要耗費的時間會更多,兩天總該需要吧?那麼高俅帶兵抵達之前,李逵不太可能有任何動作。
可恰恰是不可能,卻變成了可能。
事出反常,必有妖。童貫不信邪了。
大宋宦官界第一兵法大家童貫說什麼也不相信蘭州城是被打下來的,他趴在糧車上,伸長了脖子,瞪着眼中子使勁地打量張川,宛如就像是被踩住了後背的土鱉。
張川雖說不太待見宦官,這源於他爹的關係。張輿是種諤的部下,以前就和宦官李憲鬧地很僵,甚至還有怨言,認爲是李憲才害死了大宋那麼多的西軍。可畢竟李憲是皇帝的使臣,監軍,張川在面對童貫詢問的時候也得做出表面功夫。
他拱手來到了童貫面前,躬身道:“蕃將不懂兵法,被李大人略施小計就俯首就擒,此戰我飛廉軍大勝。”
大勝毫無質疑。
蘭州城都拿下來了,即便是蕃將棄城,飛廉軍趕到之後,不費一兵一卒就拿下城池,也算是飛廉軍的功勞。就收復失地的功勞,也不是尋常斬首能相提並論的功績。
童貫心裡堵地慌,他認定張川騙他了,因爲他是宦官,就不懂兵法?
當然,他也不相信李逵能憑藉三千人就戰勝一萬多騎兵。他覺得自己肯定錯過了什麼,很可能是一場巨大的運氣。至於說蕃將不懂兵法,這話也說得過去,反正這三千飛廉騎兵上下都被李逵買通了。文官不需要戰功,李逵更不需要。
收復失地這樣的戰功,對李逵有用之外,其他的斬首功勞,對他不僅無用,而且有害。
總不能李逵給自己上奏戰表的時候,說自己斬殺多少人吧?
一個聰明的文官,是不會將這些攻來和自己聯繫起來的。當年王韶收復河湟之地之後,入京,執掌樞密院。但是很快就發現,文官不把他當自己人,武將把他當成搶功勞的異類,誰也不待見他,加上御史臺中有人不滿,沒多久就倒臺了,灰溜溜從樞密使的位子上被擼到了知州。
這肯定不是王韶文官做武將,帶着西軍在戰場上廝殺的原因。
當初,王韶可是經常上陣殺敵,有過身中七箭,還逆轉的場面。
要不是大宋的鎧甲實在防護力不錯,讓他只不過是受了小傷,王韶早就戰死沙場了。
王韶太惹眼了,加上他做過御史,鋒芒畢露,給自己裝飾的太華麗。
但李逵不一樣,他基本上從來不寫軍報之類的奏章,反正以前有郝隨的秘折,後來還有種建中,自然不用他幫忙。
而且,他從來不讓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奏章上。
最多寫上三個字‘臣李逵’,這是表明這份奏章是李逵上書的,這就足夠了。
以至於朝堂上不少大佬都以爲李逵在戰場上是搖扇子的書生,根本就不知道這貨拿着大砍刀四處給人放血。
童貫也覺得李逵多半是個智將,儒將。畢竟,他也沒有上過戰場看到李逵大殺四方的樣子。
認定了李逵走狗屎運的童貫冷哼道:“蕃將自然不懂兵法,算了,你給我說說,如何拿下的蘭州城,咱家到時候也好寫秘折。你只要告訴我斬首多少,首級在哪兒,咱家待人去驗明。至於俘虜,就不用說了。”
這是正經事,童貫不敢耽誤。
畢竟皇帝派他來西北,首先不是來搶奪軍權的,而是充當皇帝在西軍之中的耳目。將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通過秘折送到宮中。
“這個……”張川猶豫了一下,對童貫躬身道:“啓稟公公,斬首七八千吧?”
“什麼,七八……”童貫之前還氣定神閒的打定主意,一定要給皇帝的秘折上好好編排李逵,這廝竟然連他都打。有道是打狗還看主人,他童貫雖說是個殘缺,卑賤之人。但說什麼,也是皇帝的奴才,哪裡好隨隨便便的就白挨這頓打?
打他還不說,還要騙他,太過分了!
童貫忍不了。
可聽了張川的話,頓時驚地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驚叫道:“七八……千。”
說完,嫉妒的接連吞了好幾口唾沫,要是自己有如此功勞,豈不是……要連升十級?宦官升遷很容易,得到皇帝的恩寵,繼續得到皇帝的恩寵,皇恩浩蕩……然後就可平步青雲。大宋因爲受到皇帝恩寵而升官節度使的宦官也有不少。
“咳咳咳!”童貫之前擔心李逵會不會殺良冒功?這在軍中是大忌,可這種事也免不了。最容易得到的軍功,會讓任何一個武將都喪失了對戰功的渴望,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鬼。
“算了,張川你還是說說俘虜的事吧?”
“俘虜有三千多,不到肆仟的樣子。當時蕃兵被擊潰之後,大人讓人追擊了一陣,加上戰場上投降的,來不及逃走被堵在城裡的,就這麼多人。”
“來咱家邊上說話。”童貫一直歪着腦袋和張川對話感覺有些吃力,於是伸手招呼童貫道:“你把騎兵如何抵達蘭州城,如何進攻,蕃軍如何大敗,這些過程都好好給咱家說說。”
“是,公公!”
童貫畢竟是皇帝派來的監軍,李逵能看不起童貫,欺負童貫。但是張川真沒有這膽子,只好步行跟着糧車,從騎兵如何行軍開始說起來:“我軍急行兩日,於第三日抵達蘭州城下十箭之地。當時蕃兵將領以爲我軍疲憊,出城進攻我軍。”
童貫頷首道:“兵法有云,以逸待勞,就是這個道理。”
張川也不在意,打仗就是這樣,誰贏了,誰說話響亮。他繼續道:“我軍退城之後,蕃兵緊追不捨。我軍就將計就計,牽蕃兵在野外尋找機會。蕃將見機,以爲有機可乘,緊追不捨。卻故意和我軍拉開距離。”
童貫點頭贊同道:“此乃老成持重之法。”
張川微微蹙眉,覺得有點怪異:“隨後大戰一觸即發,我軍開始衝鋒,,蕃兵準備不足,被我軍從中擊潰,蕃將當時選擇退兵。”
“一擊不中,選擇退兵,此乃良將之能。戰場上先言不敗,再言勝,此乃張馳之道。”
……
張川聽童貫的評論,心裡就更不舒服了。
這種心情上的不悅,很快就引起了童貫的警覺。他是從宮裡出來的宦官,對於任何周遭的感知都要比尋常人強大的多。要不然,惹怒了不能惹的人,豈不是要一命嗚呼?
童貫開口問:“張將軍,是否不舒服?”
可童貫也納悶了,蕃將哪裡是不懂兵法的樣子?反倒是李逵纔是那個不懂兵法的人啊!
“童公公,爲何你一直在誇蕃將之能,他要是有本事,豈不是我大宋飛廉軍就要損失慘重?”張川接着闡明道理:“可我飛廉軍斬殺無數,最後纔是勝者。”
“張將軍勿怪,童某身子不便,這纔會錯意了。”童貫只能用身體受傷來搪塞。
童貫這才警覺,好像自己誇錯了對象。這等錯誤,童貫以前是肯定不會犯的,要不是李逵給他帶來的壓實和震驚實在讓他匪夷所思,也不至於如此顛倒。
可問題是,童貫也是懂兵法的人啊!
以逸待勞,錯了嗎?
張弛有度,錯了嗎?
老成持重,錯了嗎?
爲什麼都做對了,卻在戰場上一敗塗地?童貫糊塗了,也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難道戰術僅僅是勇氣足夠就行了?
事實上,童貫雖然心神不寧,但一直以爲自己是在誇飛廉軍,沒想到鬧出了這個烏龍。可讓細細想來,蕃將彷彿纔是那個懂兵法的人,李逵這樣的作死能手,不把自己害死,已經是老天開恩了。
童貫越想越亂,可是他不能不問。
等到入城之後,他就得繼續和李逵掰扯。
文官帶兵,他們有上奏的權力。監軍同樣也有上奏的權力。
前者上奏通過通進司,由通進司主官給事中上報給門下省,抄送中書省都事堂,再上報皇帝。而宦官監軍直接越過這些官衙,給內省上書,直接會送到皇帝面前。
要是李逵和童貫的奏摺南轅北轍,即便皇帝不說,也會不高興。
因爲兩份截然不同的奏章說明前線將帥不和,拿大宋的社稷開玩笑。
這是一個雙方需要坐下來好好談判的利益分配過程,童貫寸功未立,這時候,他比誰都着急。
尤其是,在李逵明面上就給他穿小鞋的情況下,更是擔心李逵到時候水火不進,不但不給功勞,還要在他身上踩幾腳纔開心。
他不得不防!
至於另外的,童貫也腦袋發昏,似乎蕃將做的要比李逵好得多,可爲什麼這廝就如此不耐打。不說別的,就是堅持到自己到戰場,也好啊!
好在路上雖時間不長,但童貫總算是問清楚了戰況。接下來的事有些需要童貫去觀察,有些需要他派手下去查驗。
進入蘭州城的那一刻,他終於發現城頭上爲什麼人頭攢動了。
一隊隊蕃兵被看押着修城牆。
蘭州城自從二十多年前第一次修建,自仁宗以後,第一個修蘭州城的人是宦官李憲。之後經過大宋,西夏,青塘三家輪流控制,除了大宋有心修建城池之外,其他兩家可都沒有修一座堅固的城池的打算。
這導致蘭州城破破爛爛,尤其是城牆,更是荒廢不已,不修葺,幾乎不能用了。
童貫之前也來過蘭州城,他也清楚,修城牆是個正經事。只是見到李逵的那一刻,他心裡還是膈應的不行,但即便這樣,他還是臉上堆滿笑容,恭賀道:“恭喜李大人收復蘭州城。不知道李大人是否能將俘虜名冊給咱家清點?
就李逵對他的態度,童貫說什麼也不相信李逵會妥協於他。
甚至他擔心惹怒了李逵之後,會引起李逵更猛烈的報復。畢竟,這廝的小心眼他也算是領教過了,現在後背還疼着呢?
“小二。”
李逵對着城牆上喊了一聲,很快一道身影從城牆上飛快的衝了下來,跑到李逵面前:“少爺,你叫我?”
“俘虜名冊呢?”
“在陸參軍手中。”
“讓他帶着名冊給童公公送去。對了,還有立功的名冊也給童公公送去,讓庫房整理好首級,給童公公查驗。”
李逵又不是頭一次帶兵打仗,自然清楚其中的流程,既然童貫來了,乾脆就一併說了。
反倒是童貫又被嚇住了,他總覺得李逵會給他下絆子,這纔是符合李逵這廝的心思。突然間,李逵變得通情理起來,他反倒不習慣了。緊張的做出防備的姿勢,還以爲李逵要給他禍害他。可是直到李逵安排下所有的事之後,童貫這才發現,李逵竟然沒找他茬,他頓時有點發賤起來,這不習慣吶?
“公公這邊走。”
名冊簡單,反正俘虜跑不了。但是查驗首級大有學問,畢竟一個首級關乎到幾十貫的賞賜,三個首級可以讓士卒升一級。
這可不是錢能夠衡量的價值。
童貫捏着鼻子在庫房裡,看着堆積如山的首級,一個個慘白慘白的佔着石灰,面目猙獰的讓人膽寒。幾個查驗的仵作臉色發白的一個個查看下去。
童貫在庫房門口,扶着牆吐到膽汁都盡的時候,仵作終於將查驗的結果告訴了童貫。
“公公,總共七千五百二十七級。”
“沒有錯?”
“沒有錯。都是蕃兵,只是不知多少是正兵,多少是僕從。要是屍身在的話,可以通過手能辨別。但是這恐怕不太現實。”
“命人裝箱,送京城兵部,報樞密院。”
“尊令!”
一路上,童貫開始心裡面打起小算盤,逼着李逵讓出利益,給高俅五百首級的功勞,有點多,但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
然後……嘿嘿,李逵,你再能打仗又如何,本公公纔是寫秘折之人。
找到李逵和高俅的時候,兩人大魚大肉的在吃飯,看到堆的食案上滿滿當當的肉,童貫立刻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捂着嘴就跑了出去。
好不容易噁心的感覺下去了,他這才走去了官舍。
等着高俅和李逵,吃飯當日肯定是吃不下了。
可左等右等,沒等到倆人。好不容易,一個時辰自後,高俅打着飽嗝來到了官舍,見到一臉嚴肅的童貫,拱手道:“公公可是在等人傑?”
“他是主將,我是監軍,戰後要上摺子,肯定要和他商議這摺子如何寫?”
“他沒給你說規矩?”
“規矩!”童貫聲調就尖了起來,他堂堂皇帝門下鷹犬,還要聽李逵的規矩。可生氣歸生氣,童貫怒過之後,卻冷靜了起來,問:“是何規矩?”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高俅悠悠道,頗爲自得。
童貫咬文嚼字的細品了好一陣,這規矩……好像是山賊的規矩吧?你們休想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