膚施城。
府衙。
衙門裡的書辦書吏都皺着眉頭,卻不敢動彈,甚至這幫倒黴蛋在衙門二老爺目光掃過的時候,還得露出巴結的笑容,看着就不像是有風骨的讀書人。
倒是衙役們時不時偷笑,但李逵在場的時候,誰也不敢笑出聲來。
延安府,應該確切的說加上鄜延路宣撫使在內,整個路身份最顯赫的四個人齊聚一堂。只不過四個人各有表情,範純仁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周元,周元有點迷糊,他好像是說過升官發財就指望李逵的話,但……他也有苦衷的啊!
李逵自信滿滿的樣子,卻讓人提不起信心來。
倒是種建中目光一直在範純仁,周元,李逵身上打量,眉宇間竟然有些許怒氣。他怎麼也想不到,只不過是尋常窮苦百姓的用的黑油,竟然被李逵當成寶貝。甚至大言不慚的說:“延安府百姓富足,府庫充盈就全指望它了!”
說話間,李逵指着一個大甕裡足足有半甕的黑油,對範純仁等人蠱惑。
很顯然,李逵這是要收稅,如果按照府庫充盈來說,肯定是重稅。種建中腦子裡對李逵的評價頓時低了幾分,甚至他怕看李逵那張嘴臉得意的跋扈勁,‘狗官’兩個字破口而出。
老實人正義感又起來了,種建中糾結之後,還是對李逵提醒道:“李通判,如果收稅的話,百姓繳不起多少稅。”
收稅?
李逵要不是延安府通判,他都想霸佔幾個採集黑油的礦井。延長油田啊!他要是霸佔下來,天下誰敢比他有錢?可惜,他就被當官給耽誤了。如果真要是霸佔了黑油的礦井,黑油賣不上價自然無所謂,但要是價格飆升,到時候他就要在風口浪尖,等待御史臺的聆訊了。這哪裡是井啊,是噴金子的寶井。李逵真沒有看不起種建中的意思,他就是這樣的脾氣,說話不饒人:“收稅?自己開採難道不好嗎?我可告訴你,別看這玩意不起眼,但金貴的很,就算是當成黃金也不爲過?”
種建中一臉黑線,他雖說在延安府的幾位老爺之中排名最低,也是唯一沒有中進士的文官。但他老師是張載啊!
好吧,比老師,張載和蘇軾也不在一個水平上,差距有點遠。
可他還是忍不住爲師門的榮譽爭取一二,耿直道:“霸佔礦產,可是重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這話不是說說那麼簡單,事實上,對於地下的礦藏,都屬於皇帝,這是幾千年來的慣例了。既然李逵想要霸佔油井,自然是其中蘊含巨大的財富利益。當然,種建中也沒有看出來這黑乎乎的臭油,真能像是李逵說的那樣變成黃金。
“這黑油價格低廉,且不被人喜,真能賣上高價?”範純仁覺得有門,別人說賺錢,他當然不會輕易相信,但是李逵不一樣。
這話沒錯,就半甕的黑油,足足二十多斤。他們從城內購買,才只有四十文,價格還不及一斤上好的海鹽。
這個價格,要是課以重稅,延安府最窮的百姓連點燈的油都買不起了。誰不願意購買一百多文一斤的香油來點燈?非要用這種黑不拉幾,氣味難聞,還不太好用的黑油?
兩文錢一斤的黑油不香嗎?
非但不香,還很臭。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要不然正經的燈油一百多文一斤,爲何黑油才兩文錢一斤?
價格纔是硬道理。
可實際上,甭管經驗老道的範純仁,還是見多識廣的周元,都不認爲李逵會將黑油作爲燈油來售賣。世界上幾乎所有窮人說好的商品,都賣不上價。但李逵是斂財聖手。別看李逵年紀不大,他從十四歲就整出雪花鹽,單弄出雪花鹽還沒什麼,關鍵是李逵卻用雪花鹽編織了一張大網,讓原本低廉的鹽賣出了天價,瘋狂斂財百萬貫。
這樣人拿出黑油在你面前,說這是黑黃金,就問慌不慌?
即便這種東西看着很不好賣,氣味還難聞,尤其上頭,但架不住李逵拍胸脯保證,這玩意是個寶貝。當然,李逵也有足夠的膽量做出這樣的保證。原來,延安府的石油根本就不需要開採,直接往地表冒,最多有時候被堵住了,疏通一下,在周圍豎立個豎井,也不深,比飲水的水井都要淺,這等開採條件,害怕掙不來錢?
要不然沈括在鄜延路做官的時候,就不會去記錄黑油了。但沈括也僅僅是記錄,並不覺得這東西好,真要是又好用,又廉價,沈括就不單單會在雜記之中記錄,應該賦詩一首——黑油贊。
李逵當然不能指着黑黢黢的黑油說,這是寶貝就指望人相信。但不妨礙他用自信的語氣掰扯:“諸位,你們不明白這黑油可以提煉成清澈的油,而且提煉之後氣味也不會如此衝。”
“能替代做菜的香油嗎?”
範純仁終於明白了,但同時也想岔了。他總有一種擔心,可有說不上來擔心在哪裡。
“範學士說的有理,說不定京城的人就好這口!”
周元覺得這時候應該拍範老爺的馬屁,畢竟,他只不過頂着一個蘇軾弟子。實際上是連蘇軾家宴就沒有參加過的可憐人。要不是他中了進士,根本就不會有人在乎他傳承,甚至還會嘲諷他蓄意攀附文宗蘇軾。
範純仁不過是隨口一說,他連在外頭吃飯的錢都捨不得花的主,自然而然沒有京城參加酒宴的機會。也摸不透京城達官貴人到底喜歡什麼,周元在他眼裡不一樣,這是個財大氣粗的財主啊!老範家吝嗇,那是家風使然,可週元不一樣,來西北做官隨從、奴僕、管事、廚娘一大幫子人,周元的俸祿都不夠給這些人開支的,他要說京城的人吃的慣黑油做的菜,基本上差不離了。
範純仁和周元不明所以,因爲他們根本就不懂。
炒菜已經在京城盛行,高檔酒樓因爲菜品昂貴,自然要給予匹配的烹飪手段。
用昂貴的香油爲炒菜增加菜品的價格,不算蒙人。當然,京城的私廚,上等廚娘,基本上都會幾個拿手的炒菜。
似乎真要是黑油凝練之後的油能和香油一樣清澈,貌似可以代替香油。
可李逵凌亂了,石油能吃嗎?要是不管不顧,對生活失去了希望,倒是可以嘗一嘗。但這玩意重金屬超標,含硫,含各種對人很不友好的雜質。即便是純淨的汽油、柴油、恐怕也不能吃吧?
柴油炸丸子?
柴油香煎小雜魚?
李逵迷茫地擡起頭看向一本正經的範純仁,心說:“範老伯,你對京城的權貴有多大的怨念,就想要這麼害他們吶!”他也知道這事怪他,誰讓他沒說清楚呢?
“範老伯,老師,你們想岔了,凝鍊之後的油也不能做菜吃,只能用來點燈。”其實大宋時期,燈油是真的能吃,炒菜用香油,點燈同樣也用香油。只不過中產之家也捨不得用香油炒菜而已。畢竟一百多文一斤的價格,非常昂貴。至於爲什麼用香油?
因爲胡麻,也就是芝麻的出油率最高,同時榨油最爲方便。
點燈?
似乎也可以,範純仁甚至有點小激動,連肉菜都捨不得買的老範,終於覺得以後能夠舒暢的點燈了。畢竟燈油也很貴,用多了跟要了他命似的難受。大宋的高官很愜意,他這個級別,皇帝每個月發十二套衣裳,根本就穿不壞。發糧食,連綠豆都發,跟不要說米麪了,可惜不發肉,同時也不發燈油,這讓範純仁對這兩樣他眼裡的奢侈品頗有怨念。
現在好了,李逵終於要對燈油下手了。
範純仁拿出豪橫的口氣,大有買上十斤燈油的架勢對李逵問道:“人傑,你覺得這種用黑油凝練的燈油買幾文錢一斤合適?”
“幾文一斤?”李逵心說要是賣這麼便宜,他還琢磨個屁啊!再說了,真要是賣這麼便宜,延安府的十萬百姓還如何發家致富?
李逵肯定不能答應點燈用的油只能賣幾文錢一斤的事實,他費這麼大勁,可不是來掙這三瓜兩棗的啊。
李逵當即表示不可能:“範老伯,香油賣一百二十文一斤,您老在用。爲何新出來的燈油就只能呢個賣幾文錢一斤?爲何就不能賣一百文?”
“香油餓了能吃,這可以嗎?”
老範畢竟是老範,問出的問題近乎於靈魂拷問。李逵無言以對,只好退一步道:“老大人,賣八十文總可以吧?”
“李通判,現在說這是不是太早了些。畢竟凝練的燈油什麼樣的品質還不清楚,真要是不如意,還是買不上價啊!”種建中在邊上提出疑慮,作爲老西軍的後代,他總覺得李逵這個上司不靠譜。當然,打仗不算,種建中自問自家大伯種諤活過來,恐怕也比不過李逵。這廝打仗太匪夷所思了,打的都是讓人看不懂的神仙仗。
石油都出現了,李逵壓根就沒有想過會做不成新的油品。
他記得似乎真有一種土法煉油的法子,只不過煉油出來的是汽油、柴油還是煤油他不記得了。
加上李逵是個暴脾氣,根本就不接受聽勸。當即對範純仁保證:“範老伯,給我一個月時間,我把燈油給你做出來。而且下官還保證,這黑油提煉出來的燈油,肯定要比香油好用,不比蠟燭差。”
“次話當真!”
範純仁震驚不已,香油點燈其實一點都不要用。按照範純仁的俸祿,什麼樣的燈油他用不起,他只不過摳門了一點而已。他老人家的心臟最多也就能承受家裡點燈用香油的結果。蠟燭可是奢侈到敗家的人家才能用的起,要是自家用上了蠟燭,這是用刀子割他的心吶。
可是李逵的話,一下子讓他振奮了起來。要是香油變成燈油,然後性價比超過蠟燭,這簡直不要太幸福。
“好小子,你去辦,公務就交給不打緊的人。”範純仁大手一揮,就做出了決定。他可是如今在大宋西北最高的官員。
觀文殿大學士,正二品的貼職。
關鍵這個貼職可是宰相的貼職,在西北根本就沒人敢和他叫板。
至於種建中,頓時有種被遺棄的受傷。他兢兢業業,竟然變成了上官口中的不打緊的人。修城牆積累苦勞不香嗎?
兩日之後,城門口貼出了告示。
衙門徵收黑油,四百文一石。
黑油在延安府不稀罕,而且價格始終在兩文一斤,一石四百文,已經是漲一倍。尤其是‘一石’,什麼時候黑油一下子能出貨如此之多?
畢竟這玩意雖說以前是兩文錢一石,但真要是玩命的開採,根本就賣不出去。降價也沒人要,囤積黑油不但家裡有很難聞的味道,而且還得騰出器具。裝過黑油的盆盆罐罐,基本上都不用裝吃的東西。那股子味,幾個月都散不乾淨。
一時間,延安府的窮人們都看到了發財的機會。
而李逵也正式開始了他的科學家之路。
他的方向是煤油。
至於採集原油,他根本就不慌。
他可是在延長油田上,即便深層的石油無法採掘,但淺層的石油足夠他浪了。等到大宋的百姓真的習慣了煤油,到時候社會資源投入的情況下,說不定有轉機了呢?
他根本就沒有後顧之憂,於是決心放手大幹一場。
至於說後世的煉油設備?
別傻了,這玩意他根本就弄不明白。但不是說他沒辦法,煉油廠好像是高溫高壓加催化劑,可是李逵記得在那本書上看到過,清末的時候四川有過煉製土煤油的辦法。只不過當時的石油是煤礦的伴生礦,開採量並不多。但也足夠當地使用。
而且紅軍時期,在延安也開採過石油,用來煉製煤油。
辦法肯定是土辦法。
別人都能做出來,李逵不信自己就做不出來。
他首先想到的辦法就是蒸鍋,就是做高度酒的那套傢伙。
但是油畢竟揮發出來比酒危險,李逵慎重起見,找銅匠做了個蒸桶,至於多少溫度,如何加壓,這玩意只能靠運氣去搏了。
第一鍋黑油一百多斤,進入了蒸桶,李逵拿着火把站在大鍋邊上,一時間猶豫了起來,萬一這玩意炸了,自己武功再高似乎也躲不過去啊!
最後還是咬牙點燃了柴火,火焰帶着濃煙,順着煙囪出去。李逵以要研究爲名,躲地遠遠地,就看到往來的勞工賣力的添柴……突然一團火光順着工坊噴射而出,瞬間將工坊籠罩其中。李逵從地上跳起來,對周圍大喊:“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