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動身離開宥州已經是三天之後的事情,情報購買非常容易。
甚至不能說是購買,而是李秉乾的管事費聽多羅請了看守倉庫的溜首領喝酒,對方自己喝到半醉半醒,然後費聽多羅根本就沒問,對方就說了。
以至於費聽多羅回來之後,對李秉乾抱怨,党項應該禁酒,喝點酒,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不僅軍事情報胡亂說,而且軍中的隱秘也說了不少。但李秉乾卻懷疑這麼容易得到的情報是真的嗎?
李逵也很懷疑,因爲懷疑,所以不得不去尋找佐證。
這才耽擱了兩天時間。
最後的結果是,真的,沒騙人。党項漢子都是耿直的直腸子,尤其是喝酒之後,竟然說的都是真話,連一句假話都沒有。
可李逵還是覺得不對勁,爲何只有三千人偷襲?
“嘉寧軍司這做法是否瘋了,才三千人就敢偷襲龍州?”
李雲指揮的軍隊人數不多,也只有三千。但戰鬥力已經經歷過戰爭的洗禮,並不差。加上龍州的底層百姓,殺了城內的党項人之後,根本就沒有了退路,只能死戰。還有延安府派遣了一部分步兵,城內能戰的青壯將近一萬人。如果派遣五萬人進攻,或許真的能拿下龍州。
但三千人,這不是太小瞧了攻防戰?
李秉乾卻陰沉着臉怒道:“任孟這個蠢貨,爲何不徵招僕從兵和奴兵,此舉簡直是把軍中的火苗都熄滅了。”
對於李秉乾如此人不清形勢的做法,李逵並沒有在意。這貨到底是党項人,還是皇族。即便投敵了,內心還在掙扎期內,可以理解。
不過李逵從李秉乾的話裡覺察到了一些蛛絲馬跡。党項的軍隊簡直以部落和皇族軍隊爲主。而部落軍隊,千人左右的軍隊是溜一級,溜之下是抄,一個溜會管轄二十到三十個抄,視部落實力而定。一個抄有四個正兵,這已經是小到不能再小的軍隊編制了。
正兵,是党項軍隊中的精銳。
也是軍隊的基本骨架。
在作戰時期,一個正兵會從徵召的僕從、奴兵之中選拔7到8人,組建軍中最小的作戰單位。而抄也會從四個正兵,變成三十人左右的作戰單位。然後就是溜,從平時的一百多人,一下子擴充到一千人左右。
李秉乾罵嘉寧軍司將軍任孟是個蠢貨,大概是指這傢伙想單憑正兵,就將龍州給收復了。
“你是說,任孟沒有徵召僕從兵?”李逵回過味來,想到了這種可能。這並非是個好消息,正兵戰鬥力強,戰鬥意志堅韌,遇到苦戰的時候,往往能反敗爲勝。這也是精銳的定義。伏擊精銳需要一個很好的地勢,才能成功。
而在龍州境內,嘉寧軍司的軍隊是本土作戰,優勢非常明顯。
李秉乾沒好氣道:“別以爲正兵人數少,但戰力強,是軍隊的骨幹。嘉寧軍司也是可以徵召五萬人馬的大軍司,案例來說,也不會如此糊塗。也許任孟也覺得龍州很好拿下吧?”
“如果僅僅是叛亂,確實容易。但我大宋禁軍來了,他們也討不到好。甚至可能全軍覆滅。”李逵分析道:“只要嘉寧軍司完蛋了,你覺得你大舅子家的米擒部落能爭奪這個軍職嗎?”
李秉乾搖頭道:“斷無可能,嘉寧軍司太重要了,是銀州、龍州、洪州等入西夏的必經之路,加上土地肥沃,還是個產糧重地。這種地方,米擒部落就是想,朝堂上也不會允許,因爲信不過。再說了,李逵你也別覺得嘉寧軍司去的人少,但都是一等一的精銳,不是我小看你們,你們宋軍還真的不見得是嘉寧軍司的對手。”
說完,李秉乾傲然的看向了李逵。自己人強,還是能夠讓他內心獲取足夠的優越感。
李逵卻扒拉了一下衣袂,冷笑道:“就他?我呸!”
“這任孟再強,能強國訛其滿,能強過鐵鷂子?我可告訴你,進駐龍州的禁軍,可是當初圍攻鐵鷂子的主力,嘉寧軍司的人死定了。”
李秉乾莫名的憤怒起來:“這該死的任孟,爲何不徵召僕從兵。”
這個問題費聽多羅可以回答,他賤兮兮道:“王爺,該收麥子了。”
這季節,正是割麥子的日子。党項在大宋幾十年戰爭之中,很少在這個季節發動戰爭。西夏要搶收麥子,大宋也要搶收麥子,以至於每年的六月間,可能是兩國最平靜的時候。
李秉乾的瞳孔突然睜大了些,豁着嘴巴,彷彿被滾燙的肉塊噎在了喉嚨口,說不出話來。堂堂的遊牧民族,混跡到種地圈之後。種地比不過大宋,放牧比不過大遼,這日子還有啥奔頭?
李秉乾臉色突然漲地通紅,腦袋耷拉下去,低聲咒罵道:“該死的種地,党項人都被土地被綁住了手腳,還能有什麼雄心壯志?”
這話對也不對。
糧食很重要,牧民也需要糧食。
只是比起中原農夫需求的量少很多。同時,種地和放牧最大的區別就是,種地的保守且算計,放牧的豪放且蠻橫。騎兵是這個時代最爲強大的兵種,遊牧民族一旦失去了騎兵的絕對優勢,就說明,這個民族開始沒落了。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
放牧的人認爲:他的心胸如同草原一樣遼闊,所以,沒有他們就要搶。
種地的人堅信:多流一滴汗,就能多收一粒糧食。
搶來的永遠比種出來要容易的多。
這纔是本質的差距。如今的西夏就是如此,西夏從漢人手中學會了築造城池,也開始開挖水渠和灌溉農田。人變得越來越勤奮。同時,內心也軟弱了起來。當然,短時間內看不出來。過上一百年,兩百年,西夏就是另一個大宋。好在西夏擁有數量龐大的牧場,只要騎兵不消亡,還是有一戰之力的。這一點比大宋強很多。
並非是任孟不徵召。而是徵召了一些,但數量不多。總數也就是幾千人的樣子,這點人馬,對任孟來說,或許完全已經足夠了。
阮小二將消息傳遞給李雲的時候,李雲也覺得納悶。
盤問道:“小二,二哥在宥州還好吧?”
“不好,整日給和尚幹活,累的很。”阮小二吃着久違的小米飯配鹹魚,美美地打了飽嗝。
“這情報是真的?”李雲也不敢相信阮小二帶來的情報,嘉寧軍司是西夏五大軍司之一,竟然派遣不到五千人馬就想要收復龍州。
這豈不是癡心妄想?
可阮小二對李雲正色道:“少爺說了,這些都是党項的正兵,很不好對付。讓你們準備用對付鐵鷂子的手段對付這支軍隊。尤其是這支偷襲的軍隊,都是正兵。也是嘉寧軍司的精銳。”
“你是準備回去,還是跟我一起去戰場?”處於對李逵的信任,李雲決定親自帶兵去打伏擊。
阮小二猶豫了一會兒,遲疑道:“可是我得送少爺從宥州帶來的寶貝,讓人捎到京城宅子裡去。”
“什麼寶貝?”
“一本破佛經。”
“這有啥看頭?”李雲也不怎麼喜歡讀書,要不然他也不會去考武舉。對於李逵去敵國還不忘收刮這些毫無用處的玩意非常不滿:“拿來給我看看!”
“金剛經啊!”李雲畢竟跟着蘇軾讀了兩年書,而且之前還讀過好幾年蒙學,要是金剛經都認不出來,豈不是丟蘇門的臉?可香山居士他確實沒認出來,將佛經丟給了阮小二道:“你回去路上給郝公公帶個口信,我估摸着今年入秋之後,西夏恐怕要大戰一場,讓他想辦法通知陛下,有所準備。”
“少爺早就覺察到了啊!”
阮小二對於李雲的建議毫無驚訝,反而隨口道:“這事少爺早就給學士說過,學士不是去京城了嗎,就是爲這事去的。”
李雲驚歎道:“我怎麼不知道?”
“你官太小了。”阮小二有點看不上李雲的官銜:“這等機密怎麼可能讓你知道?”
李雲忽然感覺手癢癢,心思回到從前,要是乘着阮小二不受寵的時候,好好欺負這小子,如今想要欺負他,李雲都擔心自己會丟臉。
堂堂將軍,要是連李逵身邊的小廝三招都拿不下來,豈不是丟了軍中的臉?
可實際上,李雲清楚,別說三招,就是三十招他也拿不下阮小二。
很可能運氣差點,會打個旗鼓相當,要真成了這樣,他還有什麼臉帶兵打仗?
送走了阮小二,李雲立刻尋到了城中巡視的種建中。對他道:“西夏來情報了,我得帶兵出去伏擊。”
種建中明明是個文官,卻聽說要打仗了,卻兩眼放光。他也是倒黴,呂惠卿聽到了收復龍州的消息,立刻跑來延安路,將種建中趕去了龍州。他要在延安府前線指揮全局。當然,這貨也不會打仗。他的本事比當年的沈括差遠了,而人品卻一樣差。來搶功勞卻是真的。
其實,文官對於軍功並不看重。文官升官也不靠軍功。文官想要升官快,中書省之捷徑,還有秘書省。這都是在皇帝身邊的機構,就算是個九品小官,做上幾年外放也能混個六品通判。只要順利過了知州這倒門檻,回到京城就能做四五品的京官。
甭管是中書還是門下的要害衙門鍍鍍金,穿紫,拿白玉笏,紫宸殿上指點江山不是夢。
種建中倒黴就倒黴在,他是呂惠卿手下唯一能夠派遣去前線的倒黴蛋。
而他一個推官,根本就不敢和呂惠卿犟。只好灰溜溜的被趕來了龍州。不過來到龍州之後,他卻彷彿找到了自己的人生追求似的,整個人都給人種精神煥發般的年輕和幹練。
老種很豪放道:“將軍去吧,龍州但凡有我在,保管萬無一失。”
李雲張了張嘴,喪氣的話總算是忍住了沒說。他很想告訴種建中:“本將軍都沒把握,你一個文官,竟敢如此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