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李秉乾這次是和李逵站在一起,沒有被鄙視的那種難受。
可他總覺得李逵的身份有點讓他琢磨不過來,這廝是進士?這廝竟然是進士?
說李逵是廝殺漢,李秉乾沒有疑問;說李逵是個神棍,恐怕李秉乾也沒有疑問,唯獨李逵的進士和宋國文官身份讓他頗爲費解。
要知道,連他都覺得自己在宋國考不上進士,進士在大宋是最有含金量的資歷。甚至沒有之一,就連宋國皇族的趙氏子弟,寧願捨棄可以輕而易舉得到的蔭補官身份,都一窩蜂的去考進士,就可見一斑了。
此時的李秉乾有點木訥,好在覺明寺出了亂子,沒人關注他。
對於覺明寺主持智廣法師來說,等於是在金主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短腳。名利名利,有名纔有利,這對寺廟來說尤其重要。這家廟宇的菩薩不靈驗,這可是斷人香火啊!這樣的紕漏,肯定需要補救,至於李秉乾這肥羊,只要在城內住着,總會有機會。
再說了,上趕着讓對方佈施,吃相就難看了些。
老和尚告罪道:“施主請隨意,老僧去去就來!”
說完,老和尚匆匆離開。他是故意如此,爲的就是打探李秉乾來寺中的本意。什麼母親還願之類的話,他都信。但問題是,如果是還願捐一百斤香油,值當他上杆子追着人捧臭腳嗎?
當然,就李秉乾的氣度,還有出手的闊綽來說,根本就不可能是假把式,都是來真的。
這就勾起了智廣法師的好奇,到底李秉乾打算給寺中多少好處?或者說,李秉乾母親的這個願望有多大。
依地勢而建的寺廟就有這種好處,智廣法師的走沒幾步,就消失在了建築之中。他叫來了親信弟子,對其口授機密道:“機靈點,去聽聽這兩位到底是何來意?”
“師父,這要是被發現了,弟子恐怕要遭難啊!您老不是說過,爲首的那人有皇家氣度嗎?”
弟子也不傻,總覺得老和尚此舉有點多餘,就李秉乾出手就是兩個金餅子,這是一般人家能拿的出來的嗎?
如果真是皇室,對於探聽皇室的機密,還是很忌諱的。
智廣法師拍了一下弟子覺安的腦門,怒道:“讓你去就去,怎麼那麼多話?”等弟子要轉身,他急忙叫住了問:“金子是真金嗎?多重?”
“是真金,一個金餅十兩,兩個是二十兩。長老說,藏金閣要修繕,這筆錢正是來的及時,還讓弟子來詢問師父,是否去城內採購木材和僱傭工匠。”弟子聽到金子,就眉開眼笑起來,西夏的寺院很不容易,不像是大宋,有錢人多。
西夏的有錢人也多,但大部分財富都掌握在皇族和部落首領手裡。普通的商人並不多見,即便是有,也是替部落採購物資的管事居多。民間雖對寺院敬重,但香火錢並不足以供養寺廟。這就讓寺廟不得不縮衣減食,減少開支。
智廣法師也知道佛堂要修繕,但是金子他還有用處。不打算花在看不到的地方,果斷拒絕道:“修房子,不還得破敗嗎?去,把金子放在我的蒲團下面。另外,寺裡如今的香火錢要變一變。一貫錢就能給真佛上香,豈不是福澤得來太容易些,讓信徒不知道珍惜。”
漲價?
弟子看向智廣法師的嘴臉,頓時有種驚愕。山頂大佛的香火是寺中最貴的一處,起步一貫錢一柱香,寺裡都每天只能賣出去幾柱香。要是漲價了,還有信徒來燒香嗎?想到這裡,頓時着急道:“師父,寺裡的師兄弟都指望着香火錢作爲日常採購,真要是信徒都上不起香了,豈不是斷了大夥的供養?”
“你懂什麼?一貫錢的香火,平白讓佛主蒙羞了。”
智廣法師的說了兩句,覺得臉上發燒沒臉開口,他之前就在李秉乾的面前因爲信徒祈求得不到滿足,而丟臉。很容易讓人想到,寺廟供奉的佛不靈。其實,他也知道,求神拜佛,不如求己。神佛要是能幫人,這世上還有受苦受難的人嗎?沒有了受苦受難之人,還有什麼信徒?
智廣法師的見弟子愣着沒動彈,跺腳怒道:“還不快去!”
“機靈點!”
再說,李秉乾看到正主都跑了,頓時有點拿捏不準起來。難道這覺明寺已經不打算巴結他這個金主了嗎?
還是另有打算?
反倒是李逵,他雖然是個正直的人,平日裡也不進讒言。但他和不少官宦都挺熟,想要將自己整出個卑躬屈膝的樣子,對他來說也不難。
此時,他已經開啓了讒言的模式,對李秉乾說道:“王爺,看來這覺明寺的和尚對您不怎麼搭理,顯然是看不起咱們王府。”
“可能是寺裡有事吧?”
李秉乾見李逵對他擠眉弄眼,隨即明白了李逵的用意。這話並不是說給他聽的,而是故意說給藏在暗處的和尚聽的。
等了一會兒,發現灌木花叢之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指不定藏了人。頓時心頭大定,開始對李秉乾叫屈起來:“王爺,你瞅瞅這些和尚,晾着您,也沒來個懂事的人。太妃雖有佛前供奉三千兩黃金的宏願。但是這金子不見得一定要給覺明寺吧?”
“小人可聽說了,二王子也要受戒。他要是出家了,如今國內的寺院都不符合他的身份。除非建造一座寺廟,如果您把金子給了二王子,那麼太后自然高興,太后高興,陛下也高興,豈不是更好?反大倒是覺明寺,在宥州這等偏僻地方,即便還了太妃的願,可對您來說往來禮佛一點都方便。乾脆,等等再說。”
“再說了,覺明寺的佛像太大了。太妃的宏遠是給佛像貼金,這麼大的佛像,三千兩黃金似乎不太夠。要是選個佛像小一點的寺廟纔好。”
剛纔李逵開口說道‘三千兩黃金’的時候,灌木叢頓時搖曳了起來,似乎藏在裡面的人受到了驚嚇。
可是一轉眼,李逵建議李秉乾把金子留着,別給覺明寺了。
等二王子出家之後,給二王子建廟宇,舔太后,還是舔老和尚,難道還需要取捨嗎?
李秉乾家裝遲疑道:“會不會讓太后心生忌憚,畢竟我皇族如今不受器重,無權無職倒是相安無事,真要是位列朝堂,恐怕會讓孤成衆矢之的啊!”
倆人裝作作樣的演了一場戲之後,覺得差不多了,就沒有告知寺院,相繼離開。
剛出山門,山門不久,還沒登車。
就有和尚匆匆從寺裡跑出來,拿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往車上送。
“貴客,這是我家法師送貴客的香茶。”
“貴客,這是我家寺院的素果子,還請不要推辭!”
“我家法師無法脫身,還請貴客多包涵。不知貴客所住何處,城裡的客棧哪比得上我家寺院的禪房清淨,要是不嫌棄的話,還請貴客在寺院之中住上幾日。”
兩個金餅子換來小半車的土特產,雖說這半車的土特產也不值金餅的一個邊角,但足以說明和尚也是貪財的。沒有三千兩黃金的大‘機緣’,他們會如此賣力?李逵對覺明寺的感覺就更好了。和尚貪財,纔是好和尚。
李秉乾和李逵對坐在車廂內,堆滿了禮物的車廂顯得更加的擁擠了起來。
沉吟良久,李秉乾開口道:“如此戲弄佛家人,恐怕不好吧?”
畢竟西夏全民信佛,佛教是西夏的國教。李秉乾雖說是爲了更大的目的而來,但還是覺得讓原本享受清淨的和尚,被鼓譟地如同瘋子,有失體統,對佛主的不敬。
李秉乾也同樣信奉佛教,將自己放在一個佛弟子的身份立場上,覺得李逵此舉,似乎有點不太好。
李逵可沒什麼顧及,將李秉乾的憂心當成了假仁假義。鄙視道:“王爺真要是於心不忍,乾脆五層貼金的金子都你出算了。”
“耗費幾何?”
“再多兩千兩也就差不多夠了。”
邱宣懷留給李逵的兩萬兩黃金,就是李秉乾的政變活動經費,也是李秉乾以端王府爲由頭,騙來的本錢。這筆錢看似很多,但真要是用起來,根本就不夠。而李逵對他說,多出兩千兩黃金,就能讓佛像功德圓滿。即便和尚願意,他也不願意啊!
甚至,李秉乾對在覺明寺花上三千兩黃金,都覺得肉痛。
表情有些呆滯的看向了李逵,李秉乾尷尬道:“弟子已經盡力了,我想佛主應該能夠體諒吧?”
李逵咧嘴嘲諷地乾笑着,也不出聲,就是讓李秉乾難受。
而李秉乾也看穿了李逵的把戲,乾脆扭頭不去搭理他。
他們不僅僅在選合適的佛像,也在西夏境內網羅工匠。工匠們給出的答案是,貼金要五層以上,才能讓佛像表面如鏡,效果最好。
但覺明寺的佛像太大了,立起來的佛像足足有十來米高。給這樣高大的佛像貼金,三千兩黃金顯然是不太夠的。
在覺明寺內,早就是雞飛狗跳的一派景象。
“覺安,你快說說,真的是有人要給本寺三千兩黃金嗎?”
“是的,師伯。來的貴客是七王爺,弟子探聽倒是七王爺要給太妃還願,這纔有了給佛像貼金的打算。總數是三千兩黃金。並非是將錢給我們寺院,而是給佛像貼金用的黃金。”
“都一樣。這筆黃金一定要留在覺明寺。要不然,我等豈不是對不起佛祖?”
帶頭的大和尚對智廣法師道:“師兄,此事不宜拖延,必須要儘快拿下,免得夜長夢多。”
但智廣法師卻爲難道:“諸位師弟,我也想。可是七王爺一來不想表明身份,我們如何上門是個問題。還有就是,七王爺似乎對我們寺院的佛像有點意見,太大了,三千兩黃金似乎不夠。要是七王爺只能出這三千兩黃金,不足的部分還需要我們去籌集。如此鉅款,我等出家人如何能夠籌集的過來?”
智廣法師的本意是很想留下這筆黃金,但專項專用,寺院也不能得到足夠的好處,還要貼補出去一大筆錢,這對覺明寺來說,真的是無力承擔。如今宥州城內,民生凋敝,想要佈施恐怕也求不來這麼一大筆錢。
至於去尋找部落,甚至是功德司?
覺明寺的規格似乎還不夠。
“這可如何是好?”
“要不,我們乾脆將佛像修繕一下吧?”
“修繕佛像?”
提出建議的這位顯然是有辦法之人,可是他的辦法有點缺德。明面上說是修繕,其實是打着修繕的名,將佛像弄小一點。這要是個集市上殺羊殺牛的屠夫說出這樣的話來也就罷了,可你是佛家弟子,如何能做如此缺德之事?
智廣法師的急忙擺手道:“不妥,此舉頗爲不妥。”
“不行,我得找七王爺好好問問,要什麼辦法才能將黃金留在本寺。”智廣法師的內心其實是贊同將佛像‘變’小一些的。但他這個主持方丈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恐怕很不體面。只能拒絕,等他找到七王爺李秉乾商量之後才能選擇。
可惜,李秉乾在覺明寺露面之後,卻彷彿銷聲匿跡似的,智廣法師多次派人來請,都沒有請到。
李秉乾是王爺。
雖尊貴,但真要是拉攏人情的時候,也不能顧此失彼,要考慮到方方面面,忙碌是必然的結果。
“和尚,我家老爺出門了!”
覺安不知道他已經多少次白來了。要是換個身份,他早就抱怨了。可是面對李秉乾的門人,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陪着笑道:“還請這位小哥等貴人回來之後,告訴一聲,覺明寺方丈智廣法師有請。”
“這個嘛!”
費聽多羅掂量着手裡的碎銀子,兩錢,還是三錢?一兩銀子都不到,他可有點瞧不上,可對於和尚來說,多少是個意思。和尚的兜裡,只見過往裡裝錢的,哪見過往外掏錢的道理?可勢比人強,覺安和尚咬牙將藏了多年的私房錢拿出來,放在了費聽多羅的手中,這才讓李秉乾的這個党項跟班滿意地笑起來。
不過,他給覺安和尚說了個壞消息。
“什麼嵬名法師相邀,你家老爺明日就要離開宥州?”
覺安和尚驚叫起來,隨後帶着這個不幸的消息回到了寺院之中。
老和尚智廣法師的心裡頭這個叫後悔啊!
他端着身份,畢竟是功德司的得道高僧,架子還是需要的。
可沒想到李秉乾更是端着身份。
兩者相比,看在金子的份上,智廣法師當機立斷,宣佈:“老衲親自去請!”
“方丈不可啊!”
“有何不可?”智廣法師怒道:“如來不穿黃金衣,如何佛光照蒼生?”
說完,毅然決然地徒步出了禪房,進而走出了山門,來到李秉乾的別院,孤零零地站在門口。此等至誠之心,想必能夠感動王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