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本質上來說李逵手下就沒一個能算得上的好人。
甚至小心眼的李雲,已經算是李逵身邊人之中,道德標準最高的人了。可這廝,跟了李逵幾年,也迷戀黑吃黑;也迷戀用銀子勾搭無賴上搶,然後他就用正義的鐵拳教誨這幫迷途的羔羊。如今做官了,按照大宋的官場規矩,這道德水平還得降。
至於其他人,大部分都是一臉橫肉的兇惡相,看着都不是好人。
少數幾個看着像是和善點的,也是蔫壞的主。
就比如公孫勝,這廝竟然爲了躲李逵,故意裝扮成了士兵,然後躲地李逵遠遠的,根本就不給李逵找他晦氣的機會。
可一轉眼,這廝竟然在龍州城內發動起來造反的聲勢,且規模頗爲可觀。反正龍州城內的漢人百姓在党項士兵死的差不多之後,都站出來造反了。
造反的必要條件,怨氣。
這一點就不用說了,龍州城內的漢人被党項人欺負了多年,早就怨氣滿滿,非常容易煽動,以前缺乏領頭者,難以成事。
造反的契機,領頭者出現,而且因爲一件小事,讓情緒持續的高漲起來。
就如公孫勝說的那樣,袖裡糊塗的憤怒是沒用的,變不成造反,因爲一泡尿,睡一覺,醒來就知道自己犯傻了。
但是有核心,有內涵,還有組織結構的造反則就不同。情緒會隨着一次次的勝利,如同海嘯般,越堆越高,知道將所有的阻擋都摧毀。
李逵被公孫勝不動聲色的擺了一道,腦袋一拍將李逵安放在了造反組織者的地位上。要是李逵扭頭就跑,好不容易積攢下的氣勢,自然會像是被戳破的豬尿泡般癟下去。可要說讓李逵在龍州組織這幫西夏的‘亂民’?
他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守城對他來說,並不附和他的性格。
不過李逵還是來到了臺前,走過公孫勝身邊的時候,還威脅味道十足的對公孫勝道:“事後和你算賬!”
公孫勝沒來由的緊張起來,討好的笑道:“大人,我可是立功了啊!”
立功?
鼓動西夏的漢人造党項人的反,對大宋來說,確實是立功了。但這功勞可大可小,說大,這是瓦解敵人,屬於挖祖墳的手藝,敵人恨得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只能用雷霆手段鎮壓,之後懷柔。一來一去,就是水磨的功夫,得耗費不知道多少精力。因爲龍州的漢人才多少,西夏的漢人有多少?總不能全殺了吧?
畢竟党項人不怎麼會種地,党項人要是將國內的漢人都殺了,就沒人給他們種地收糧食了。一旦糧食危機。到時候,困都能困死西夏國。
說功勞不大吧?
也有原因,龍州的漢人舉事了,靠着龍州的漢人總歸不成事,這麼點人馬,怎麼能對付得了西夏國內的大軍?
到時候還得鄜延路和環慶路的兵馬支援,要能打退了西夏人的進攻,守住勝利果實,自然是大功一件。可萬一守不住,損兵折將且不說,還得丟臉。這種事大宋沒少做過。就連李逵都爲西北這幫武將心虛不已。
這也是李逵對公孫勝此舉不太滿意的地方。
不過,他如今被架在火上,還有龍州城內的漢人眼巴巴的指望着他,等他這個‘天地會小首領’來解救大夥於水火之中。李逵的嗓子真要是無所顧忌起來,能喊出野獸般的氣勢出來:“天地會之下,四海之內皆是兄弟姐妹,你們受到的苦,自然是所有兄弟姐妹受到的苦。西夏本就是我漢人之地,自從漢武帝之後,我漢族百姓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我漢人寬厚党項人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卻不知感恩,卻反過來奴役我們,你們說什麼辦?”
龍州的百姓很沒有造反天分,只是傻傻的看着李逵一個人說。
這時候,公孫勝很有眼力見地拔出喉嚨大喊道:“將党項人趕出去!”
“趕出去!”
李逵雙手壓了壓,等到會場安靜了下來,突然爆發似的怒吼:“驅逐韃虜,恢復華夏!”
這話比趕出去要讓人窩心的多,很快,有百姓跟着喊起來:“驅逐韃虜,恢復華夏!”喊了兩句,就感到全身通透,舒坦不已。
党項人的殘暴,可不是說說的,而是自始至終的用武力壓制任何反抗民意。漢人在西夏生活艱難,當然生活的艱難的漢人,無一不是什麼權貴,都是普通老百姓。
見差不多了,李逵這才高喊:“我天地會兄弟,見投降外族着,殺;貪官污吏,殺;欺辱婦女者,殺。總舵主已經聯繫了大宋,援軍不日將抵達龍州境內,在此之前,兄弟們,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將城內的党項人殺盡,將投降外族的奸佞殺盡,將魚肉百姓的貪官殺盡,將欺辱族人的惡人殺盡……你們還在等什麼?拿起手中的武器,給自己的子孫殺出一片天地!”
“城南兄弟們,跟我去城主府。”
“城北的兄弟們,去殺了奸佞走狗!”
……
得虧是有幾個機靈的,陸謙這貨就很好用,順着李逵的話就鼓動了不少城內的百姓。公孫勝等到人們領了武器,轟轟烈烈的殺向城中各處,這纔敢挪到李逵的面前,舉起大拇哥對李逵獻媚道:”大人,高,實在是高!”
“你可知我天地會總舵主是誰?”
“唉!”公孫勝傻眼了,他不過是水口一說,連天地會是幹什麼的都是滿口胡謅一氣,只是想着糊弄過去之後,就算了。
李逵沒好氣道:“記住,天地會總舵主是陳近南。有道是平生不見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
公孫勝傻眼道:“陳近南是誰啊!”天地會都是他靈機一動胡亂編出的組織。至於總舵主叫什麼名字,公孫勝真還沒來得及想。
李逵沒好氣道:“我哪知道陳近南是誰?但你說了天地會,沒有總舵主像話嗎?可不得胡亂找個人出來充數?”
“胡謅的啊!”公孫勝傻傻道。
至於說李逵的口號,公孫勝倒是知道不少。
‘均富貴,等貴賤’之類的是貴公孫勝說的,這話也不是公孫勝自己想出來的,而是唐朝末年的時候,有個秀才叫黃巢。就是那個攻陷長安城的叛軍頭領說的。雖然公孫勝年紀不大,但對造反頗有研究,自然不會忽略這位大佬的存在。實際上,早起的造反都有口號。從陳勝吳廣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然後到黃巾軍的——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黃巢是秀才,可比這些人有文化的多,自然明白底層百姓想要獲得什麼?不患寡,而患不均。患貴賤不公也!
至於‘驅逐韃虜,恢復華夏!’也非常容易理解。目的就是煽動百姓,對党項人的仇恨。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要不是党項人的殘暴統治之下,怎麼可能稍微一鼓動,城內就鬧騰着跟着造反?
就連党項部落之間,都對西夏的國策很不理解。
西夏的國策就是進攻進攻再進攻,打不過要打,打的過更要打。
這個國家從建立之初就一直深陷戰爭泥潭,從皇帝到大臣,幾乎很少會考慮到士兵疲憊了,部落窮困了之類的問題。窮兵黷武,幾乎和宋國連年戰爭,很少有年份會停止戰爭。只要百姓的怨氣被點燃了,這場大火一時半會兒就不會熄滅。
李逵去領導龍城起義百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一來,他目的不在於此;二來,他最多動動嘴皮子,餘下的事還得公孫勝這些人去忙活。與其如此,乾脆將公孫勝推到臺前算了。
只是公孫勝面對李逵兇惡的眼神,雙腿不由地顫慄起來,他記起來了在鄆城的時候,他就被李逵這廝給抓住了,差點用鞭子讓李逵給抽死。
尤其是李逵在公孫勝眼裡是個喜怒無常的惡人,忍不住眼皮子直跳:“大人!”
“地振高岡,一派西山千古秀。”李逵冷不丁對公孫勝說了對聯的上半句。
公孫勝傻眼了,李逵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期期艾艾地就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裝出無辜的樣子對李逵道:“大人,某錯了!”
“錯了?爲何說錯了?”李逵語氣不善道。
公孫勝眼珠子轉悠了一陣,他也不知道哪裡錯了,就是覺得機會難得,自己在大宋不太可能造反了,鼓動西夏人造反似乎也挺帶感:“大人,下官不該自作主張,鼓動城內的百姓造反。”
對於造反來說,甭管是本意爲何,整個過程和結果都是罪惡的。
城內會有大量的無辜者因爲被煽動的民意,衝進家門,搶走財物,甚至還會被殘忍殺害。但同時他們又不是無辜之人。
畢竟,他們要麼是享受了特權的好處,或者是通過出賣同族幫着異族欺壓同族斂取財富,只是這報應來得實在太快了一些罷了。
相信不久,城內活着的人只有參加暴亂的百姓。曾經是綿羊,如今變成了豺狼的百姓。
李逵嘆氣道:“你就沒想過要說——門朝大海,三河河水萬年流。”
“下官哪裡比得上大人的文采,想要應對,卻怎奈無從說起。”公孫勝言不由心道,他並非是胸無點墨之輩。就和阮小二對他的評價,這貨一肚子壞水,總喜歡躲在後頭蠱惑人,可有時候卻讓受蠱惑之人感覺血脈僨張,熱血沸騰。不破壞些什麼,都有點說不過去的難受。
見公孫勝實在不像是知道天地會切口的樣子,李逵這才稍稍放心了些。
畢竟,萬一公孫勝這廝連這句天地會切口都會,這樂子就大了。
李逵也沒準備欺負公孫勝,多少也有點欣賞,算是歪打正着吧?李逵他們來西夏,本來就是來搞破壞的。只不過李逵看不上龍州這個小地方的小打小鬧。而公孫勝卻樂在其中。他撇了一眼公孫勝,後者急忙站直了,對李逵畢恭畢敬地站着。李逵開口:“公孫兄。”
“不敢,不敢!”公孫勝急忙謙讓。他哪裡敢和李逵稱兄道弟。這廝之前可是對他的殺心一直都不小。這次要不是程知節強將他送到阮小二身邊,自己躲李逵還來不及呢。
“公孫兄,如今你也是朝廷官員。既然你覺得龍州這地方大有可爲,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給予支持是必然的。但是你也知道,我手中能用的人不多,只能留下陸謙和他的小隊人馬。另外,快馬去邊境通知李雲,馬上帶兵進駐龍州。”李逵自顧自的說了一陣,突然問:“對了,你覺得龍州能守得住嗎?”
“能,怎麼不能?”
公孫勝倒是很自信,對李逵獻策道:“大人,下官覺得今日之後龍州城內活着的百姓人人手上都沾染了党項人的血仇,他們已沒了退路。另外,下官認爲還得加把火。將党項的土地,宅院,財物都將視功勞賞賜給百姓。這些百姓,曾經是我大宋百姓,對大宋的認同自然要比西夏強的多。加上,即便只要被党項人破城,他們只能是死路一條,必然會跟我們一條心,守住龍州就得到了人和的便利。”
“只要佔領了龍州,西夏也好,我大宋也罷,都將注意力放在了這個邊陲小城之中。要是能將邊上的洪州也拿下來,西夏朝堂之上恐怕要亂成一鍋粥。加上大人籌謀西夏皇室的政變,還有仁多部落的背叛。亂刀之下,西夏斷然沒有招架的本事。”
李逵頷首道:“說得在理,但鄜延路肯定無法支撐此戰,必須要環慶路幫忙。算了,我給章龍圖寫一封信,言明此中的干係,但願他老人家能看在都是宋人,幫你一把?”
半個時辰之後,龍州城內到處都是煙火滾滾的狼狽模樣。
放火是銷燬罪證的最好辦法。
造反,真要是用禮儀仁智信去做,根本就成不了事。
而在此期間,數騎從龍州出發,南下大宋邊境。直奔延安府。而公孫勝也開始選拔城內青壯,低級首領,準備修繕工事,迎接不久之後將抵達的党項軍隊。
李逵帶着李秉乾等人,朝着宥州而去。
相比政變,龍州的暴亂根本就無法影響到西夏的統治。這不過是一次小小的叛亂,甚至不需要西夏朝堂的怒火抵達之前,就會被周圍的駐軍撲滅。
但這也不是李逵該關心的事了。
他此時正在和李秉乾討價還價,李秉乾對於李逵動不動聲色就將西夏的一座城池給顛覆了,自然非常不滿。雖說他早就有所準備,可他還是對李逵的破壞力有點膽戰心驚。
這貨要是站在他的位置,似乎顛覆梁氏這個女人也不難!
不像他似的,面對梁氏總有種被壓制的錯覺。而李逵更傾向於搞更大的亂子。龍州不過是小地方,西夏都不見得會在意。當然,龍州丟失之後,西夏肯定是緊張。要是洪州也丟了,那麼鄜延路和環慶路在前線就能連成一片,這對西夏非常不利。
“李逵,宥州可不是龍州。我們就這點人馬,萬一要是被發覺了,多半要折在了宥州。”
李秉乾給李逵提議道,目光死死盯着,就等李逵的反應。他深怕李逵不管不顧的反對,沒想到李逵卻很好說話道:“放心吧,王爺,到了宥州,自我以下,都將以王爺爲馬首是瞻。”
李秉乾用力地扭過頭,他怎麼可能信李逵的鬼話,這是欺負他好騙啊!
而與此同時,李雲在接到公孫勝的求援之後,立刻帶兵越過邊境。
還有在膚施的程知節看到了公孫勝給他的書信,心中一個勁的叫苦:“這廝爲何如此不知輕重?害死本將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