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將都要拿起武器拼命了,此時程知節的親隨近侍卻腆着臉問了他一個非常尷尬的問題:“老爺,是用來廝殺的大斧,還是督戰的大斧!”
近侍說這話,老程這日子過地就兩個字:講究!
用來廝殺的肯定是威力十足的殺人利器。但是用來督戰就難說了,大將軍陣前很少有動手的機會。車輪戰也好,鬥將也罷,戰場上都不會這麼來。要不然幾萬人的大軍一碰面,兩位主將眼對眼,似乎要戳出火星子的怒吼:“xxx,快來受死!”
“小賊,今日爺爺,送你上路!”
真沒這麼打仗的,小混混聚衆私鬥才用這法子呢。兩軍交戰,要麼比拼的運籌帷幄,出其不意;要麼一板一眼的排兵佈陣,靠真本事說話。
鬥將?不可能。
萬一主將有個三長兩短,幾萬看戲的兵馬怎麼辦?總不能投降吧?
程知節的近侍問他要那柄斧頭,他要說廝殺,自然用真傢伙。要是說督戰,樣子貨看起來更猛。
可問題是,說話的時機不對。
程知節有兩把宣花大斧,一把是加強版平日裡凹造型用的樣子貨,突出一個霸氣,給人極爲強烈的視覺衝擊,看上去光斧頭沒有七八十斤根本就拿不下來,加上斧杆,起碼一百一十斤開外。可問題是,這柄斧子是西貝貨,斧頭是木頭的芯子,包鐵的殼,看起來很猛,實際上根本就沒辦法在戰場上用。另外,一柄宣花大斧只有三十來斤,也不輕了,加上杆子也有四五十斤重,這柄斧子他是他用來戰場廝殺用的保命傢伙,平日裡可以不帶,但是上了戰場肯定會帶着。
可惜的是,這柄用來殺人的宣花大斧,卻是一柄仁慈的宣花大斧,沒殺過人,沒開過光,更沒見過血……要是程知節待會兒拿着這把斧子上戰陣,真要是有不開眼的送上來給他送人頭,這就是這柄斧子的初血之戰。
正因爲沒有用過,近侍纔會傻呼呼地問程知節。
畢竟,樣子貨雖然是樣子貨,但是斧頭一頭是刃,一頭是平面的錘子,木頭的錘子掄起來一樣能砸死人,就是可能費勁些。
而且,只要他拿了那把假斧子,所有人都會對他擡起大拇哥,說上一句:“程兄,天生神力也!”
皇帝檢閱殿前諸軍的時候,他就很不要臉的拿了這柄宣花大斧。
這柄斧子是他的面子,平常最多用的也是這柄斧子。
“廝殺!”
饒是程知節麪皮頗爲厚實,也讓自家不開眼的侍衛鬧了大紅臉。他還不能說什麼,將門子弟,很多親衛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或者是子侄輩的部下,沾親帶故的關係,說多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程知節臉上由紅變黑,強忍着心頭的怒火,想着發泄到党項人的頭上去。
其實程知節的功夫不算太差,他和李逵比,被李逵全方位碾壓,那是沒辦法的事。
比不過李雲,畢竟李雲的刀法已經跨入了意境,不容小覷。
但是高俅在他手裡,絕對不是對手。
說起來,他麾下也是人才濟濟,李雲和呼延灼武藝都很不錯。加上解千和解萬等小將,在殿前指的各營之中,猛虎營也算是猛將如雲了。
只是戰場局勢變化太快,讓他不得不做出拼命的決定。
逃是絕對不可能的,將門子弟都是要臉的。再說了,戰場上連党項人的鐵鷂子都冒出來了,還有党項人的輕騎兵,他手下一百多騎的衛隊,戰馬都還是不怎麼樣的劣馬,讓他怎麼逃?動搖了軍心不說,最後還是得完。
乾脆,賭博一把。
贏了,面子、軍功都有了;輸了,大不了一死。
挺着個大肚子,扛着宣花大斧,程知節邁腿走在軍陣之中,威風凜凜的氣勢沒有外露,倒是走出了豬八戒巡視西瓜地的步伐。
“人傑,莫慌,哥哥來助你來了!”
程知節人還沒到,大嗓門就已經飄了過去。這哪裡是讓李逵幫忙,而是讓李逵幫忙給他找個大保鏢。
李逵剛堵住缺口,退到了防線之後。看到程知節的打扮,有點上頭。
有心讓程知節回去吧?
二姐夫這個人好面子,雖說不見得和他動氣,以後在軍營裡肯定會失了威儀。讓他參戰吧?真不好安排,如今的宋軍和党項人是人挨着人,槍對着刀,稍微有點閃失,就要掛彩。而且,程知節和他算是連襟,這傢伙萬一要死在了此戰之中,他可就沒臉回京城了。
“公孫勝,你護着二爺成麼?”
李逵也擔心程知節壞事,他一眼就盯上了公孫勝,這傢伙有點名氣,似乎武藝也不錯,這節骨眼,該是你表忠心的時刻到了。
被李逵盯上,公孫勝再也躲不過去,拔出松紋古定劍發狠道:“將軍的安危,某儘量保證。”說着說着,他的語氣就弱了下來。他是有不少保命的手段,也有很多騙人的道家障眼法。可問題是,李逵在戰場上連大炮都弄出來了,他手底下的障眼法還有什麼用?
看到公孫勝心虛的樣子,還有那柄單薄的松紋古定劍,這玩意能是戰場上廝殺用的嗎?
混戰之中,最好的辦法就是一擊即中,一擊斃命。要的就是乾脆利落的勁。長劍雖然也能殺人,但需要遊鬥,戰場上誰給你遊斗的機會和時間。能一招解決的對手,就絕對不能用第二招。畢竟周圍都是敵人,能多死一個敵人,就會多給自己一份安全。
正說話間,李逵突然眯起雙眼,雙腿猛然發力衝了出去。他人化成一道黑影,衝到交戰的軍中,目標就是十來個當着宋軍滿滿往前挪動的黑甲党項武士。快接近這些人的時候,李逵猛然雙腿用力蹬地高高躍起,在空中如同大鵬展翅一般輕盈。手中的三尖兩刃神鋒輕飄飄的拍向了党項甲士的頭盔。看似慢,實則快。
党項甲士甚至想要躲都沒來及躲,就茫然停頓了一下。
三尖兩刃神鋒,這種武器前身的說法有很多,有的說是唐朝的陌刀轉變而來的,有的說是古老的畫戟轉變而來的。李逵用的招數就是畫戟進攻招數中的拍,別看畫戟能砍,能刺,還能撩,可是畫戟用的最多的招數是拍。因爲畫戟很重,是重武器。即便是戰場上的猛將,捱上一下子,也能去了半條命。李逵的三尖兩刃神鋒本來就重,加上出手毫無徵兆,一大一個準。
咔咔咔
頭盔瞬間被李逵手中的兵刃拍碎,幾個黑甲的党項武士頭頂流血的同時,很快就倒斃在地。
見危機解除,李逵這才鬆了一口氣,往回跑。
一口氣,輕鬆至極的將十來個党項人解決,這等手段,這等冷靜,讓每一個士兵忍不住激動,所有人都堅信只要李逵在,他們一定能堅持到最後。這一幕看在程知節的眼中,說出不羨慕,嘟噥着:“要是我有人傑的一半本事,這党項人還能禍害我大宋?”
公孫勝瞠目結舌的看着自家主子的背影,他知道自家主子已經陷入了神奇的代入模式,化身無敵戰將。
好吧,想想也不算什麼錯。
再次跑到程知節的身邊,李逵這才解釋道:“剛纔穿黑甲的是党項的鐵鷂子,普通的士卒那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如果都是輕騎兵的話,也不用將士們如此費勁。身上的鎧甲很厚重,即便是弩弓也沒有太好的辦法。要是尋常党項騎兵,龐萬春就能幫忙射殺。但是面對這些黑甲的鐵鷂子就沒辦法了,長槍的話用突刺效果很好。當然,二爺用不上,能的斧子能夠破開他們的鎧甲。”
顯然,李逵是告訴程知節,黑腦殼的頭很硬,讓他注意着點。
隨後李逵叫人:“魯達,給我滾回來!”
魯達這種天生神力的傢伙和李逵一樣,即便是戰鬥強度讓人窒息的廝殺,打上一天也不會喊累。而且他還很享受戰場廝殺的過程。正用阮小二想出來的辦法,突刺党項人。冷不丁李逵吼了一嗓子,他還以爲又有防線需要他增援,帶着幾個軍中的士卒小跑了過來。
看到程知節的那一刻,他愣了一下,心頭猛然的下墜,緊張起來:“主將不會想着要跑吧?”
戰場逃跑,可是死罪!
將門子弟很少會有從戰場逃回去的狀況。
可是也架不住真有貪生怕死的主,丟家裡祖宗的臉。
“魯達,保護將軍,不要讓他衝殺太深入,明白了沒有?”
李逵慎重其事的叮囑魯達,他就怕程知節衝着衝着就壞菜,那就麻煩了。
魯達愣了愣,心裡涌起一團戾氣,忙壓了下去,答應道:“少爺,請放心。有我魯達在,將軍絕不能出事。”隨即他看向了公孫勝,眨巴着眸子好奇道:“道長也要殺敵了嗎?”
“無量天尊,殺賊即是積攢功德,我輩方外之人胸藏天下百姓,莫以外人看我!”
公孫勝硬着頭皮說道,他的本事十成十都不是用來戰場廝殺的,但是他手腳輕便靈敏,如果不需要護住程知節的話,戰場自保的概率很大。和魯達一樣,公孫勝對異族也帶着仇恨。他家就在宋遼邊境,宋遼雖然罷戰近百年,但邊界的衝突不是沒有,只是沒有官方和軍隊的衝突,變成了民間和民間的衝突。即便是鬧到了官府,官員還偏向遼人,讓人又氣又惱。
理由很簡單,大宋的百姓不能破壞大宋和遼國的兄弟邦交,即便有委屈,也要忍着。這讓公孫勝不僅恨上了大宋,也恨上了遼國。
估計這也是之前公孫勝想要造反的原因吧!
當然,他這點委屈,肯定比不上魯達和西夏人深仇大恨。
不過,魯達是粗枝大葉的人,他可不會去想什麼民族大意,他恨党項人,反正西北的百姓沒有不恨党項人的百姓。畢竟大宋和西夏交戰百年,西北的百姓幾乎每家每戶都有親戚死在党項人的手裡,個個都和党項人有仇。如果李逵命令魯達護着程知節逃跑,他說不定會撂挑子。
除非,宋軍本陣已破,所有人不得不各自逃命。
跟在魯達身後,公孫勝偷偷的對程知節打小報告:“將軍,魯達此人來歷不明,不可深信。”
“唉,不礙事。人傑認可的人,我自然沒有懷疑的道理。”程知節渾不在意道。在太師府中,李逵的話基本上能當半個太師府的家,畢竟太師的女婿們都對李逵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程知節有了魯達這個臨時保鏢,膽氣漸豪,提着宣花大斧就朝着一處混戰區域而去。
原先魯達還以爲跟着程知節就要和戰功無緣來,沒想到程知節也是血性男兒,同輩中人。相比李逵悄無聲息的出現,專撿大個的黑甲鐵鷂子下手。程知節就顯得很低調,他專門挑哪些個看似好對付的,沒有穿鎧甲的倒黴蛋下手。
還真別說,沒有一合之將。
他手中那柄善良的宣花大斧,立刻變身成爲邪惡的魔王。又是劈,又是砸,愣是讓他殺出了一條血路。戰場上,武器的選擇很重要。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長柄重武器的威力,除非是同樣的武器,要不然根本就抵擋不住。
殺着殺着,程知節突然覺得不對勁起來。
這幫窮的如同僕從兵一樣的叫花子,竟然幾個人抱着一尊青銅炮偷偷摸摸的往外挪。
爲什麼說是偷偷摸摸的往外挪,戰場上搶東西不叫搶,叫繳獲。只要你有本事,武力足夠強大,能夠站着結束戰鬥,就能得到無主的財物和武器,這叫:繳獲。可在打仗的時候,偷偷摸摸的偷東西,這套路別說程知節見過了,聽都沒有聽過。
“賊子爾敢盜竊我大宋火炮?”
程知節氣地怒吼大罵道:“無恥小人,你們的袍澤兄弟還在拼死廝殺,你們竟然偷偷摸摸的做這等見不得人的苟且之事,党項狗奴忒不要臉!”
對於程知節來說,能夠在戰場上私藏戰利品的人,還在戰鬥沒有結束的時候就私藏戰利品,這等行徑卑劣之極。
可問題是,他是宋軍的主將,罵党項士兵的無恥,是不是管的太寬了?
就連公孫勝都有點看不下去了,拉着魯達就要往前衝,可是魯達卻冷冷道:“有高手!”
“高手,哪兒呢?”
“中間那個,殺氣很重。這樣的人在戰場上最爲危險。”
公孫勝盯着一羣党項叫花子一樣的‘僕從軍’,看了幾眼,頓時也感覺不對勁了。党項人黑就不說了,他們屬於古羌人的一支,膚色重是顯著的特點,很高也很普通,甚至還不如大宋百姓。如果党項的‘僕從軍’一個個都是人高馬大,那就成問題了。
看面前幾個党項人,一個個都是人高馬大的樣子。似乎不太可能是‘僕從軍’,畢竟奴隸吃的不好,待遇還差,怎麼可能長的體態高大且壯實?
程知節還沒有感覺到對方的不同,邁開大步就衝了上去,宣花大斧掄起來就要教党項人好好做人。
“着傢伙!”
“給我開!”
鐺——的一聲脆響。
程知節蹬蹬往後連着退了三四步,而對方卻只有退後了一步。要知道程知節是用宣花大斧這樣的重武器,還向前衝了幾步,卻沒想到被輕易就化解,宣花大斧被架開的那一刻,程知節也感覺到不對勁。就在他納悶的時候,對方竟然擺開架勢攔在程知節面前,其他党項人擡着火炮撒丫子就跑。
党項送走了火炮之後,爲首那党項人才鬆了一口氣,囂張的盯着程知節,嘴脣輕啓道:“來將何人報上名來,某不殺無名之輩!”
程知節聽對方開口就是大宋官話,心頭頓時咯噔往下墜,在西夏奴隸身份的僕從軍可不會大宋官話。會大宋官話的人只有一種,党項貴族。
可被對方指着鼻子冷笑,程知節也不能弱了氣勢,冷冷道:“吾乃大宋上將程知節,爾是何人?”
“野利蒙多!”對方穿着邋里邋遢的党項皮裘,但眉宇間的富貴之氣是說什麼也掩蓋不住的。
野利蒙多?
這不是對面党項大軍的主將?
至於樑乙述,這不過是西夏樑太后的弟弟,當不了真。
程知節怒目相對,突然破口大罵:“小人,陰險小人,竟然裝扮成叫花子來碰瓷你程爺爺,有道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要來!”
可罵着罵着,程知節沒來由的心頭卻虛了起來,萬一打不過,幾千雙眼睛看着呢?
怎麼辦?
剛?還是不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