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項人躲在山谷裡?
這是遊牧民族該乾的事情嗎?
當李逵帶着人靠近地方,就發現了不對勁。也不是不對勁,而是這幫人太慫了,點個篝火,都在山谷的隱蔽處,還恨不得將篝火用土牆圍起來的小心謹慎,真不可能是党項人,擁有讓大宋羨慕的行軍能力的党項騎兵,絕對不可能進入山谷。
因爲,這種地勢對步兵無所謂,只要佔據了高處,保障吃喝,大宋的士兵能夠在山谷裡過年。要是有女人,有農具,甚至大宋的軍隊被圍困在山谷裡,只要糧食能夠保障下一次收穫季節的到來,他們這幫傢伙能夠將整個山谷都營造成爲一個莊園。
大宋百姓的種植術,一直是北方遊牧民族非常羨慕的本能。西夏從遊牧名族變成了如今半遊牧,半農業的經濟體,主要還是靠着劫掠來的大宋百姓給他們種地。西夏人自己種地的本事稀疏平常,根本就不敢伺候莊稼。
不僅是西夏,其實遊牧民族雖然逐草而居,靠草原和牲口生活。但是他們也有糧食的需求。沒有碳水化合物,光吃肉也不行,喝牛奶也只能吃個水飽,最後還得米麪墊吧。契丹的糧食主要靠着幽雲十六州,也是漢人在種地。
可騎兵不一樣,騎兵需要戰場移動的空間,進入了山谷,只要一頭被堵住,就再也出不來了。平日裡再強大的戰鬥力也於事無補。
“你們幾個,跟我摸進去!”
李逵擔心是潰兵,如今的鄜延路,說好聽點是各自爲戰,說不好聽點就是龜縮城內。
西北,到處都是党項人,除了京兆府之外,環慶路、鄜延路、秦鳳路,都有党項人來進攻。可以說,各路都已經成了各自迎戰的局面。沒有壓力的京兆府也不敢將軍隊抽調出去支援慶州和延安府兩個重要方向。
萬一支援沒有成功,反而被党項人進入了關中腹地,誰也擔當不起這樣的罪責。
只不過,鄜延路的情況是最不妙的,邊境十來個堡壘相繼被党項人攻克,党項五萬大軍陳兵金明寨,擺明了就是要敲開延安府的門戶,一旦延安府被党項人攻克,這就不是一場劫掠就能結束的戰爭了,進入關中腹地的党項人會留戀於大宋的花花世界,說什麼也不肯再回到靈州那樣的地方了。
李逵選了李雲,還有阮小二,帶了十來個好手。
在高俅苦勸無果的情況下,出沒入黑夜之中。
山谷並不遠,卻頗爲隱蔽,斥候要不是因爲夜晚有火光,也不會發現。
“大人,就是那塊石頭背後就有哨兵,我們不敢輕舉妄動,這纔沒有驚擾到他們。”斥候指着黑夜中的一個輪廓,對李逵解釋道。
“阮小二帶兩個人把哨卡給摸了,要是宋軍潰兵的話,動作輕一點,別殺人。”
火光,篝火。
從三川口出來的宋軍還沒有意識到他們這樣做會引來什麼?
只不過也已深了,哨兵在擔驚受怕之後,進入了犯困的狀態,不時打着哈氣,肚子裡的怨氣卻不小:“將軍也是倒黴,憑什麼聽一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宦官?之前宣撫使派人來,他都沒聽,如今卻被一個宦官逼着天寒地凍的離開寨子,來山裡吹冷風,就知道拿我們這等小卒子折騰。”
“你小子就別抱怨了,宣撫使讓我們去救金明寨,咱們將軍哪有那個本事去找党項人的晦氣?再說了,聽說金明寨外來了十萬党項人,咱們這點人去,不僅幫不上忙,反而是給党項人送死去。”
“十萬?不是說五萬人馬嗎?怎麼多出來了五萬人馬?”
“興許咱們求援,不許党項人增兵啊!我可聽說了,金明寨以北的十來個寨子的兄弟,都讓党項人給禍害了。幸虧我們在膚施附近,要不然,你我說不定已經成了党項人的刀下鬼了。章大帥離開了西北,範大帥也走了,如今這西北各路可真的難嘍!”
“朝廷幹嘛吃的……”
“唉,你小子可不要胡說八道。朝廷可不是你我能議論的,咱們當兵吃糧,就爲了混口飯吃,讓家裡人安安分分的過上好日子,就知足了。如果能夠當差的時候佛主保佑,就燒高香了。”
三五個哨兵圍在火堆前發泄着不滿。但誰也不敢睡。
苦挨着等待天亮,可越是苦等,越覺得黑夜漫長。
其中一個哨兵抱來了一捆乾草,打着哈欠道:“我不行了,先迷瞪一會兒,待會兒醒來再給你們替班。”
“你就不怕巡營的校尉看到了,拿你軍法從事?”
“別扯了,離寨子的時候這麼說的?去平戎寨附近迎接友軍。可將軍出了寨子纔多久,就躲在山谷裡,這事他有臉做,爲什麼我就不敢睡?”
說話間,哨兵蜷縮着在靠近火堆的背風處眯瞪了起來。
“一二三四五……七八……”
“哎不對啊!怎麼多了幾個人?兄弟,你那個指揮的?怎麼看着像是生面孔?”
“京營的,都是苦命的人,你以爲我想來啊!”
“也對!”開口的似乎是個小頭目伍長之類的樣子,不過軍中伍長、什長的穿戴都一樣,也沒有特殊的地方可以一眼就能看出來。
不過,等了一會兒,對方這才反應過來:“大周呢?還有孔二楞呢?”
突然,這位感覺到脖子上冰冷的刀架在脖子上,頓時傻眼了,哆嗦了一陣,苦着臉道:“大王饒命吶!”
“誰是你家大王?”李逵沒好氣的一巴掌拍在對方的後脖子上,哨兵翻着白眼軟到在了地上。
審問了兩個被弄醒的哨兵,李逵這才明白,原來這些都是三川口的駐軍。原來寨子還算平靜,雖然有党項人的小股騎兵時不時的來晃悠一圈,但日子過得有驚無險,還算安穩。可突然間幾天前來了一個宦官,帶着兩百來號人,看着鎧甲那個光鮮亮麗啊!一看就是京城來的權貴。
還帶來了幾個党項人的俘虜,還有大量的党項人的戰馬。
問題是,你丫一個宦官,帶了幾百號人去打仗,還打贏了,還俘虜了党項人的重要人物,就是吹牛,你自己信不?
宦官姓郝,見誰都笑眯眯地,都叫他郝宦官,來頭也很大,大到連寨主陳將軍都不敢得罪。
很快,郝宦官本性暴露,是個黑心的壞宦官,鬧幺蛾子,說他還有軍隊在後頭跟着,卻遲遲不見來,讓陳將軍帶着人去找。這下可把陳琦給嚇壞了,他不敢反抗,只能帶着兵出城。可宦官也忒壞了,不許陳琦多帶人,就給了兩個指揮一千人馬出城。
這點人馬要是遇到了党項騎兵,不說主力了,就是一支千人隊,就能被生吞活剝了。
不得已,陳將軍爲兄弟着想,只能找了個山谷躲着,整日罵郝宦官,然後求神拜佛,祈禱援軍趕來,或者党項人退兵。
反正他們家的將軍這些天已經快神經質了。
“你們將軍呢?”
遇到個沒種的傢伙,李逵也是一肚子氣,冷哼道:“陳琦在哪裡?”
陳琦是正兒八經的將軍,副指揮使,哪裡是你這等莽漢隨便叫的?可是哨兵瞥了一眼脖子上的刀,決定不做反駁,努嘴道:“就在那個最大的火堆邊上。”
李逵點頭,對身邊的斥候道:“你去將人帶來,今晚我們在這個山谷露宿。等明日,啓辰去三川口。”
說完,李逵一巴掌扇暈了哨兵,大步流星的走入了山谷。山谷不大,口很小,但是進入了一個狹長的小道之後,豁然開朗起來。
最大的火塘靠着一處絕壁,李逵和他的手下穿着都是宋軍的鎧甲和戰袍,即便有人醒來,看到李逵幾個在營地裡走來走去,也不會奇怪。
靠近火堆之後,李逵坐了下來,對面的那個傢伙散發着濃烈的酒氣,似醉非醉似的乜斜着眼,瞅着篝火。
火苗跳動,在他臉上幻化出明暗分明的陰影。
突然,對方的手指頭動了動,猛地伸手去摸自己的佩刀,卻被李雲一腳踢趴下,在地上打了個滾,面朝地面,突然嘔吐起來。刺鼻的氣味,還有夜晚突兀的動靜頓時將火塘邊上週圍的士卒和將校驚醒了,手忙腳亂的摸想要找自己的武器。
李逵揮手,手下如同下山猛虎般的一通拳打腳踢,將火塘周圍的人都控制了下來。這會兒功夫,營地卻亂了起來。
嘔——
陳琦吐着出了一團穢物,這才精神了一些。站起來,被山中的冷風一吹,頓時醒了有七八分。瞪眼看向了李逵,後者還是不把他當回事的坐在地上,竟然還吃起了烤肉。一股子邪火騰地竄上來,大步衝向李逵,然後連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又一次躺在了地上,這次比上一次更慘,胸口疼痛的彷彿骨頭碎了一般。
這會兒功夫,李逵開口問了:“你是陳琦?”
“你是何人?你我往日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爲何要對我動手?難不成你是西夏的探子?”陳琦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越看越覺得李逵不對勁,身上濃烈的血腥味,對於普通人來說或許還分辨不出來,但是他可是軍中的將軍,即便膽量不怎麼樣,但跟着章楶也在西北打過幾次順風仗,砍殺過幾個党項的小卒子。
他靠鼻子就能嗅出李逵戰袍上的血腥味是如此的強烈,彷彿戰袍曾經被血染紅一般。
如今的西北,宋軍除了突圍出來的禁軍,怎麼可能有李逵身上這麼重的腥味?只不過,讓他奇怪的是,看李逵的樣子,臉上雖有倦容,單不像是突圍的敗軍之將。
“我是郝隨讓你來找的人,記起來了沒有?”
李逵冰冷的語氣彷彿拒人千里之外,卻讓陳琦喜出望外,李逵?他只要找到李逵,對他來說就算是完成了郝隨交代的任務。
他可以繼續會三川口當鹹魚了。
可是郝隨不是說有千人左右的步卒嗎?怎麼纔來這麼幾個?
敢直接喊郝公公名字的將軍,陳琦掂量似乎也不是自己能招惹的,還是不要問了。
後半夜,隨着越來越多的軍隊進入山谷,整個山谷背擠的滿滿當當的。西北這樣的山溝山谷很多,西軍經常利用這樣的地勢埋伏伏兵,然後賺党項人一場小勝。
可惜,如今党項人學乖了,越來越難以尋覓這等機會。
李逵也沒有閒着,問了陳琦差不多一個多時辰,從金明寨,慶州,延安府,鄜州的情況都問了個遍。
他發現似乎党項人也沒有進攻目標,各地都在打仗,各地都有大量的党項軍隊,想來想去就只有一個可能,党項人是先下手爲強,對大宋皇帝趙煦立威。
立威的原因也不難猜出來,就是要讓趙煦意識到,党項人不好惹,進一步希望在戰後的談判之中獲得主動權,在圈定邊界的時候獲得足夠的主動權。或許党項人還以爲大宋還是宣仁太后當家時候的那個大宋。
皇帝才十幾歲,親政才幾個月,只要一場大敗,就能讓大宋皇帝清醒的認識到他不想丟更大的臉的話,就只能接受党項人的條件。
有見識的大宋高官都明白,党項人要的無非是城池,歲幣。
但這恐怕是趙煦最不能接受的兩個結果了,他剛親政,就迫不及待的紹述元祐時期的政策,目的就是要大有所爲,一展宏圖。這時候党項人突然打過來,真要是一場打敗之後,大宋君臣都將臉面無光。且不說皇帝,就是宰相章惇也不能接收這樣的結果。
高俅擔心道:“人傑,看來這三川口也不安全。”
“高兄,你來西北是來享福的?”李逵嗆了一句高俅,隨後開心地笑起來:“看來我那個老師李清臣似乎也沒有料到如今的西北是這樣一個局面。”
高俅愣了愣,躍躍欲試道:“人傑,你是說這次我們還有機會?”
高俅獲得軍功已經不少了,但誰介意更多一些?
可李逵卻搖頭道:“說不清楚,問題不在西夏,也不在西軍,看樞密院怎麼考慮了。如果李清臣繼續執迷不悟,我要參他一本。”
陳琦傻傻看着李逵,直到現在他纔想起來,李清臣到底是誰?
樞密使,樞相哎!
你竟然大言不慚的要參他一本?這本子能遞得上去嗎?
呂惠卿來到西北走馬上任鄜延路宣撫使,看似權力很大,但是軍械,調兵的要求都被樞密院壓住了,就是不批。
李清臣的目的大概就是讓呂惠卿在西北灰頭土臉的大敗,這附和他,還有所有在朝堂上的變法派的利益。
畢竟呂惠卿的資格太老,真要是讓他回京,變法派的大好局面就要變味了。至少章惇、李清臣、蔡卞幾個都要倒黴。
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這次党項人的進攻規模如此之大,西北和西夏的所有邊境都在打仗。駐軍最少的鄜延路成了重災區,被西夏大軍終點照顧。
翌日,山中的霧氣散去,三川口的禁軍吃驚的看到上千戰馬背上馱着的都是首級,嚇得快潰散了不可。好不容易陳琦、陳珏兄弟趕來,兩人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面目猙獰的首級,走上前去細細打量,艱難的吞了一口口水,兩人面面相覷,最後點頭道:“是真的。”
陳珏眼珠子一轉,低聲對陳琦道:“大哥,我們買一些吧?”
陳琦爲難起來,李逵很不好打交道,連帶着打了一場大勝的京營的禁軍都很不好打交道,想要買首級,非大價錢不可。
陳琦想了想,跺腳道;“豁出去了,我去找那李直秘,就算是傾計蕩產也要買下足夠的首級。”
陳琦是軍中混跡了二十年的老油子,自然明白這場大戰之後總該有人對糜爛的西北局面負責,很多實缺將被空出來,這時候要是有足夠的軍功,這實缺就補上了。他如今是副指揮使,想要晉升指揮使千難萬難,要是再進一步,只能用非常手段,除非是顯赫的軍功。
想到這些,他心頭頓時熱騰騰的,匆匆忙忙去找李逵商量。
可是才一會兒的功夫,親衛跑回來對陳珏大喊道:“二將軍,快去看看吧?將軍被京營的人吊在樹上抽鞭子。”
啊!
陳珏當場就跳起來了,怒道:“買賣不在仁義在,京城的蠻子太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