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項人放棄了戰馬,跳到地上,邁開他們因爲常年騎馬而變形的羅圈腿,拿着他們並不趁手的彎刀,砍絆馬索和豎在戰場上的木樁。
這機會如此難得,怎麼可能錯過?
宋軍早就飢渴難耐,在李逵的命令下,如同脫繮的野馬衝入了党項人之中。人頭不是西瓜,怎麼砍怎麼有,但此時此景,下馬的党項騎兵的人頭,真的和西瓜沒有太多的區別。
有區別的可能是,需要費一點力氣。
戰馬失去了速度,党項人還能居高臨下的砍殺,雖然效果不怎麼樣,但要是捨得出去手中的彎刀當暗器,還是能夠給宋軍造成一些麻煩。
可是站在地上的党項人,拿着彎刀,留着古怪的小鬍子,還有那個標誌性的福壽頭髮型,還等交戰,宋軍的信心就漲起來了。
這是送上門的人頭啊!
不砍白不砍。
在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之後,党項人終於把李逵在戰場上佈置下來的暗樁和絆馬索都砍斷了,而且還很謹慎的將絆馬索帶回去了。
說起來絆馬索似乎很高端的樣子,但和實際上就是麻繩,只要是比較堅固的繩子,都能用。這玩意,李逵手裡雖然不多,但要來也沒有太多的用處。
拿走就拿走,李逵也不心痛。
可是高俅卻心痛不已,党項人至少丟下了超過五百人的屍體,要是這些絆馬索再用一次,效果就大了去了。
“將軍,我部……”
千夫長話說到一半,用力的攥緊手中的麻繩,忍不住掉下淚來。別看党項人動不動就出兵五十萬發動一場國戰。可党項是草原部落,雖已經進入半農耕的狀態,但軍隊還保留着原來的制度。按照部落來抽調軍隊,可以說千夫長損失的士兵是他的親戚,奴隸,還有僕從。這些人大部分都是千夫長的私人財產,損失這麼大,等於是到了破產邊緣了,能不傷心嗎?
歷史上,兩次党項人發動國戰,出兵五十萬,一次對北宋,一次對西夏,都贏了。
但是對於党項人來說,這兩次國戰也將西夏的家底耗費一空,如果這五十萬人損失殆盡,那麼李元昊當年將面臨一個絕望的境地——西夏將成爲一個沒有男人的國家。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男人,十歲以下的男孩,六十歲以上的老頭還是能湊出來一些的。
真要是到了那步田地,李元昊距離兵敗自殺不過是時間問題。
兀古臺沉着臉,他知道部下的心思,但要給部下補償,他也拿不出來。
草原部族有草原部族的法則,弱者臣服強者,強者一旦進入虛弱期,家族滅亡也不是沒有可能。甚至國君也不會干涉底下貴族的吞併。但同時,草原法則卻是強勢法則,只有強者才能保留下他們的子嗣,部落和傳說。
兀古臺不知道用幾百條人命,換取宋軍的絆馬索值不值得。但他總該做些什麼。
他的騎兵不能從宋軍的側翼竄過戰場,因爲李逵選擇的戰場太好了,距離懸崖很近,党項騎兵衝過去當然可以,但狹長的通道會將騎兵暴露給宋軍弩兵,成爲活靶子。而另外一邊是河水,天知道河水有多深,一旦過河之後任何機會都沒有,而分兵之後的劣勢是顯而易見的,兀古臺根本就不敢分兵。
寬慰了手下千夫長兩句,他準備開口下令,繼續攻擊,卻被部下的驚叫給打斷了:“大人,宋軍退兵了!”
兀古臺急忙看向了宋軍,果然如部下說的那樣,宋軍退兵了,而且退了至少一百步。
狗賊!
剛纔宋軍就是退了這麼多,然後兒郎們衝鋒的道路上出現了絆馬索。
這會不會是宋軍有一個坑?
兀古臺氣地渾身發抖,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卑鄙,無恥,下流!”
“將軍,我們怎麼辦?”
打到這個份上,除了党項人剛進入戰場的那波攻擊在党項人的預料之中,之後的種種不利局面消磨了他們的太多的戰場心理優勢,党項人似乎都陷入了宋軍的節奏之中。這樣下去,士氣很快就會被陰險的宋人消耗一空。兀古臺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之中。
打?
很可能跳入宋軍的巨坑之中,而且一個連着一個。
不打!
手下的勇士,快小八百人的人命都送了,這會兒要是不打了,這些人豈不是白死了?
兀古臺說什麼也不敢下達撤軍的命令,一旦撤軍,他在部落裡的威信就要受到極大的挑釁,甚至因爲這場大敗,自己的官職將被一擼到底。
說起西夏的官職,不得不說李元昊這個人。
這貨是學生黨,抄了大宋的官職結構,在西夏立國的時候照着用了。只有宰相這個官職在西夏叫法不一樣,而是增設了尚書令爲宰相,總理西夏國一切庶務。好了,這時候就不要奇怪,西夏的官職和大宋的官職一模一樣了。西夏也有樞密使,也有御史中丞,中書舍人之類的官職。
但李元昊畢竟是個有追求的人,他怎麼可能承認自己抄襲?
果斷將官職加入了新的元素,上中下次末,五個等級。顧名思義,同樣的經略使,北宋就一種叫法,但是在西夏變成了一種叫法,五種等級,一個官職就能拉攏五個人才,就問香不香。加上西夏還保留了原先蕃官體系,比如:大王、諸王、首領、大統領、大首領、昂聶、昂星、謨個、阿尼、芭良……西夏的冗官似乎是這個時代最爲嚴重的國家,比北宋嚴重多了。
畢竟在西夏,只要不是奴隸和奴僕,就可以是個官。甚至連西夏人都分不清自己的國家有多少官職。
在官比狗多的國家,一旦失去了官職,兀古臺除了將自己的老婆兒女送到大舅子家,根本就無法保護他們。
在西夏,兀古臺是養馬的官,別嫌棄弼馬溫,這在西夏已經不小了,要是在官場還得恭恭敬敬的尊稱一聲,牧司大人。可惜,西夏的官太多了,多到部下都分不清。所以,上了戰場,稱呼一聲將軍肯定錯不了。
關乎官運,兀古臺別無選擇。
打!
必須得打下去。
但在騎兵衝鋒之前,党項騎兵不得不查探戰場是否有坑。
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這方面西夏的官員做的很好,他們大部分都知道自己的長處和優勢,力量和勇猛要比宋軍好一些,但也有劣勢,腦子比較廢。
深怕再次中計的兀古臺爲士卒湊齊整了數百皮盾,一面皮盾效果肯定不好,但是兩面綁起來,至少能給被當成炮灰的党項士兵多了一點可有可無的安全感。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在付出了小二百人的傷亡之後,党項人再一次發現並填了陰險的宋軍挖的坑。
這次不是一個,而是一片。
陷馬坑。
這種坑很小,碗口大小,深淺在一尺左右,要是在平原上挖,只要騎兵跑起來經過這片區域,人仰馬翻是必然的結果。陷入陷馬坑的戰馬會因爲速度和體重的原因,瞬間折斷馬腿。戰馬倒地的同時,騎士也因爲速度會飛出去,就和一團發麪仍了出去,運氣差一點就是重傷。
可惜,宋軍選擇的戰場並不理想,河灘。
河灘是最不適合佈置陷馬坑的地方,一方面,陷馬坑需要相對堅硬的地面。河灘因爲有泥沙的沉澱,加上鵝軟石之類的,土質鬆軟,根本就做不到將馬腿陷入其中之後,死死固定並折斷的能力,只有運氣不好的纔會馬失前蹄。
要是跑慢一點,甚至能夠大概率的將敵人辛苦準備的陷馬坑平安踩過去。
知道結果之後,兀古臺心頭也是鬆了一口氣,他可沒有多少軍隊供他一再消耗試探。要是再來幾次絆馬索那樣的意外,他這三千人馬就要折在這片戰場了。
好在老天眷顧。
宋軍的陰謀沒有得逞。
“兒郎們,宋人的長刀比你們的好十倍,宋人的鎧甲比你們的好百倍,殺光他們,這些都是你們的!”
“納加路!”
“納加路!”
……
一個人在河谷裡喊話,都能迴盪很久,兩千多人聲嘶力竭的大喊,頓時讓宋軍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耳畔充斥着党項人那種聽不懂,但很漲氣勢的語氣。
李逵安撫住躁動的戰馬,嘟噥道:“也不知道喊什麼意思。”
不過李逵估摸着應該是党項人要發動進攻,呼喊的應該是‘必勝’,‘萬歲’之類的歡呼。只不過凡事都有意外,高俅臉色古怪道:“他們喊的是吉祥如意!党項人相信上蒼會在戰場上眷顧他們,所以一般衝鋒的時候,他們都這麼喊。”
“你會黨項話?”李逵雖說是個僞學霸,比不過正兒八經十年寒窗的飽學之士,但高俅是個學渣啊!這貨還是東京人士,怎麼學會黨項語的?
帶着這個疑問,高俅終於吸引了李逵的目光,但他寧願李逵不要注意他,因爲李逵看他的眼神中帶着古怪和鄙夷。卻沒有好奇的驚詫,說明李逵認爲高俅學習党項語別有用心。
天地良心,他……學的時候真沒有多想,而且只是學了些常用的句子,距離精通差遠了。可他還得委屈地對李逵解釋,畢竟他一個宋人,去學番邦的語言,肯定惹人懷疑啊!高俅苦着臉道:“人傑,我只不過去四方館找了先生求教了兩句。”
“我相信!”李逵輕輕的點頭似乎放過了高俅,卻冷不丁的問:“大王饒命這麼說?”
“#¥%¥”高俅剛要開口,卻立馬警惕地閉嘴,神情寥落道:“你還是不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