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甲!”
面對愕然的李雲,阮小二的反應極快,從馱馬的馬背上卸下了李逵的鎧甲,還有他那把讓人不寒而慄的三尖兩刃神鋒。三尖兩刃刀其實在大宋軍隊裡很常見,也是《武經總要》中刀八色的重要武器,三尖兩刃刀又稱掉刀,由陌刀改編而來,爲了適應騎兵作戰,增加刺的尖刃和長杆。但李逵的三尖兩刃神鋒不同之處就是比普通的掉刀更長,更重。
當阮小二扛着李逵的三尖兩刃神鋒走來的那一刻,高俅終於明白了‘着甲’的真正含義——他的文官兄弟李逵,想不開,要親自帶兵衝鋒!
這要是說出去,高俅的臉往哪兒擱?
更讓他尷尬的是,他的勇氣並沒有因爲兄弟情義而暴漲,反而如同被冰水澆透的身體,颼颼發抖起來。
“人傑,萬萬不可!”
高俅抱着李逵,他哪裡敢讓李逵去送死?
可李逵卻滿不在意道:“高俅,你不用去。”
聽到這話,高俅明顯的一愣,隨之而來的是內心的竊喜。不用去送死,對於高俅來說,無疑是一個讓人高興的事。但隨之一想,他應該爲這種貪生怕死的念頭而竊喜嗎?丟人啊!他高俅可是軍漢子弟,尚武的精氣神崩潰了且不說,總不能他眼睜睜的看着文官去上戰場吧?
雖說,李逵這個文官絕對是文官之中的異類。
但高俅之前在蘇軾門下的時候,對李逵和李雲,一直是以老大哥的心思去照顧的,雖說這兩人根本就不需要高俅的照顧。
後來到了京城之後,李逵更是調轉了身份,高俅也甘之若飴的接受了這種身份的轉變,誰讓李逵搭上了劉太師呢?
可眼下,李逵要在高俅的眼皮子底下對党項人發動進攻,自己卻只能幹看着,這種局面說什麼也不是他能夠接受的,不由建議李逵:“人傑,稍安勿躁,党項人已經宿營,他們跑不了。再過一個多時辰,天色就要暗下來了,我們抓緊時間休息,等到半夜裡去偷襲豈不是更好?”
可惜,這個建議被李逵當即拒絕:“党項人雖然宿營了,我們也可以安排人襲營。但問題是,你能保證你的人和李雲的騎兵能夠在夜晚作戰?”
夜襲,雖說被說書藝人都快說爛了的戰術,但在實際戰場上,幾乎不可能發生。
就一個夜盲症,就能讓大部分軍隊排除在夜襲之外。
而且,夜間作戰如何進攻,如何集結,如何在夜晚轉移,都是一項艱鉅的任務,甚至大宋最精銳的軍隊恐怕也做不到。白天作戰,可以用旗語作爲主將下達命令的輔助手段,加上通信兵,軍隊之間的協同作戰,成爲可能。而在夜晚,鼓點能夠作爲下達命令的傳播途徑嗎?
顯然,戰鼓無法做到複雜的命令下達,只能作罷。
這也是爲什麼夜晚是作戰偷襲非常的好的僞裝,卻鮮有野戰而出名的戰例。
不是沒人想過,而是做不到。
高俅剛提出來,心裡就打鼓,被李逵反駁之後,臉上更是慌亂不已。夜襲是他能夠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了,一旦別李逵拒絕之後,他也是束手無策。
可他總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提醒李逵道:“人傑,真要是現在就發動進攻,你手中就兩百騎兵,其他的騎兵都讓你當成斥候派了出去,這點人馬想要和党項人交戰,一旦敗了,後果不堪設想。”
“党項人也不過才二三百人,掀不起浪花來。”
說話間,李逵就開始着手準備帶着人繞過土樑,對党項人發動進攻。李逵來鄜延路的陽泉縣赴任,明明是個縣尉的文官,卻連鎧甲武器都帶上了,要說他連一點企圖和準備都沒有,高俅說什麼也不會相信。
他甚至還有心情寬慰高俅道:“高俅,且寬心,我帶着人先幹一票。要是幹不過,還能趁着夜色逃跑。夜襲做不到,在夜裡趕路是不怕的。加上我們的斥候是準備最充分的,方圓幾十裡之內,根本就沒有其他党項軍隊出現,不用擔心我們會陷入黨項人的苦戰之中,此戰是我禁軍在西北立威之戰,不得有失。”或許李逵平日裡的性格大大咧咧,但是在遇到被偷襲的運糧隊之後,立刻表現出了足夠的謹慎。至少斥候的人數被他增加了一倍。雖說李逵身邊可用的騎兵數量大大減少,但在請報上的好處立竿見影。
三百多斥候派出去,總該得到些有用的情報吧?
隨即,李逵對李雲道:“讓你的人準備武器鎧甲,準備出擊。”
高俅見無法勸解李逵,內心是崩潰的,但李逵他又攔不住,李雲率領的是騎兵,他率領的可都是步兵,而且大部分人都無法跟隨李逵衝殺。更何況,高俅雖然也有一匹長相頗爲神俊的戰馬,但讓他去學着騎兵一樣衝鋒,他也做不到。他也明白自己的斤兩,在戰場上,他不僅幫不上李逵的忙,甚至還有可能幫倒忙。騎兵急行的距離,對戰馬的消耗雖然大,但也不見得不能戰鬥。可要是步兵在戰場上急行軍,只要一柱香的功夫,士卒的體力就會出現大問題。
再說了,步兵怎麼可能追上騎兵去作戰?
想要勸住李逵並不容易,高俅轉而去向李雲求助,沒想到的是,李雲在李逵下令之後,比李逵更積極。早就穿戴好了甲冑,躍躍欲試的等待李逵的下令。
不同於高俅,李雲可是跟着李逵大戰過多次,有幾次還陷入重重敵軍之中的險境經驗,每次都轉危爲安。他可不是膽小怕事的主,越是危險,似乎越能激起他的爭強好鬥的心。
“二哥,你放心,我就跟着你衝!”
瘋了,瘋了。高俅在心裡默唸,他沒想到李雲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可關鍵時候,卻如此頭鐵。雖說他經歷過幾次械鬥,但哪些是什麼貨色?
不入流的叛軍?
水匪?
盤居山嶺的賊子。
這些人怎麼能和党項人相提並論?
戰場上刀劍無眼,萬一李逵死了,對於高俅來說,他的靠山就倒下了。情急之下,高俅攔住李逵急切的問道:“人傑,我改怎麼辦?”
李逵摸着下巴,想了想,對高俅道:“要是我打贏了,搶了的党項人的馬和你匯合,然後找去膚施的路。要是我沒打贏,你找個機會自己跑。對了,跑的時候把郝隨一定得帶上。要是郝隨死了,你這個親衛副指揮使可能要被砍頭。”
真要是郝隨死了,高俅安然無恙的話,這個可能真蠻大的。
高俅面如土色,不知該如何回答。
反倒是李逵牽着戰馬斜着穿過土樑,準備發動對党項人的進攻。李雲跟上後問:“二哥,你說党項人才二三百人,萬一看到我們跑了怎麼辦?”
“換了你會不會跑?”李逵反問道。
李雲急忙搖頭:“我沒有逃跑的理由。”
李逵笑道:“你沒有,党項人也沒有。”和李雲一樣,這個時代的党項人對宋軍有着莫大的心裡優勢。
這個問題對李雲來說太好回答了,之前他或許不清楚,但是考中了武狀元之後,他對西軍的境遇有了深入的瞭解。党項人在攻城方面沒有太好的辦法,甚至面對宋人堅固城牆,經常損兵折將,卻徒勞無功。
但是野戰,党項人有着先天的優勢,如果高俅帶着軍隊一起出來,一千多人對上兩三百党項人,最終是否能打起來不好說。可要是兩三百党項人在野外發現了同樣兵力的宋軍騎兵,肯定不會跑。再說了,党項人趕着馬羣過來,顯然跑不快。留下來解決掉這股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軍隊,是最好的辦法。
當跑過土樑子的最高點之後,李逵和他身後的騎兵就暴露在了党項人的視線之下。
幾乎在同時,党項人就發現了李逵等人。
土樑子後面一個個人影出現,讓党項人非常緊張。一開始,他們很緊張,因爲誰也不知道李逵手下有多少能參戰的軍隊。雖說他們在戰場上,尤其是野戰中擁有輝煌的戰績。但如果人數上出現巨大的差距,心理上的優勢填補不了數量上的差距。党項人雖然驍勇善戰,但真要是面對不可能戰勝的對手,他們也不會傻到用腦袋硬撞。
一個。
兩個。
兩百來個大宋騎兵出現之後,身後的土樑再也沒有新的人出現。
這讓已經站起來戒備的党項人稍稍鬆了一口氣,這時候党項人之中爲首的一個年輕人卻激動起來:“吩咐兒郎們,切記不能讓這些宋人跑了。那個爲首的大漢留給我,我要那他祭我爹爹的戰旗。”
年輕党項貴族眯着眼睛,遠遠的盯着李逵,他不認爲李逵是他的威脅,反而一眼就認定李逵將成爲他的軍功。尤其是李逵站在隊伍最前面,顯然是宋軍這支軍隊的領頭之人。
“少主,此人恐怕不好對付,要不要讓格爾木去斬殺此人。少主您乃萬金之軀,豈能與宋人搏殺,萬一有個閃失,老主人哪裡可沒法交代。”
党項人雖然成立國家,但維持的統治的根基還是部落制。
說不上好,說不上不好。
草原部落有草原部落的難處,想要整套完整的制度,並不見得會對整個國家帶來多大的好處。但草原部落將這種落後的制度沿襲了數千年,必然有其長盛不衰的道理。
年輕党項貴族自然不滿足於上戰場只能做個看客,他更需要軍功和部下的讚美,這對他來說更加重要。獲得實力的尊重和勇氣的敬仰,還有什麼比在戰場上斬殺敵人更容易?
和李逵估算的一樣,年輕人並沒有選擇逃跑。
兵力一比一,他沒有理由輸。更沒有理由去擔心會戰死。
在李逵發動攻擊的兩百人出現在視線裡的那一刻,他已經將李逵作爲他成年後的戰功看待。根本聽不進任何勸解。
“格爾木,帶着親衛隊上馬!”
“少主,還請跟在我的身後,我會保護你的安全。”
“不需要。”
說完,年輕貴族跳上了戰馬,迎着李逵的方向而來。與此同時,李逵繞過土樑子之後,來到了一個緩坡之上,他雖然不善於騎兵作戰。
嗯……應該是從來沒有騎兵作戰的經驗,但是並不妨礙他知道一些騎兵作戰的常識,比如俯衝攻擊比仰攻會讓騎兵獲得更大的速度和優勢。前者佔據絕對優勢。這不是街頭的打架鬥毆,李逵即便是託大,也不會自大到放棄戰場上的優勢,選擇劣勢的攻擊手段。
畢竟是戰場,生死就在一念之間,他由不得自大。
李雲緊了緊手中的朴刀,他身後的騎兵雖說訓練也不少日子了,但真丟在戰場上,都是些毫無經驗的羊羔。好在羊羔由一頭猛虎帶着,也找回了一些血性,只要看到李逵那堅毅挺拔的後背,就給士卒們莫大的安慰和信心。
李逵上馬,回頭對李雲道:“鋒矢陣!”
鋒矢陣是李逵最喜歡的陣法,這個陣法在李逵手裡無往不利,不管是在穎州的平叛之中,還是去山寨黑吃黑,他都非常喜歡這個崇尚進攻的陣法。只不過,大多數時候鋒矢陣擺不出來,他只能帶着李雲埋着頭往前衝。
即便這樣,李逵也沒有受過傷。
而如今,他身後有兩百嚴格訓練的騎兵,已經是破天荒的優勢了。面對的還可能是党項人的補給軍隊,或許是些不入流的僕從軍,他更有信心在一兩個衝鋒之內解決戰鬥。畢竟,他以前和史文恭、李雲三個人都敢衝擊幾百人的叛軍,人數相等的情況下,要是還不敢衝,簡直就是丟人。
再說了,解決了党項人之後,還有藏在山谷裡的幾千戰馬要他去搶,他可不願意拖到天黑之後。
真要是黑燈瞎火的時候發動進攻,李逵自然無礙,但其他人就不好說了。
李雲心領神會,擡手示意身後的軍隊擺開鋒矢陣。
要是平日裡讓這些殿前馬軍衝鋒,千難萬難。可是當李逵出現在鋒矢陣的最前方之後,所有的緊張和遲疑都不見了。
李逵是什麼人?
殿試探花,正兒八經的進士老爺。
要是李逵都帶頭衝鋒了,身爲軍漢的禁軍還畏首畏尾,連他們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人活着,就爲一口氣,而這口氣必須要自己去爭。
看到李逵上馬準備衝鋒的那一刻,年輕的党項貴族還有心情對身邊的高大漢子格爾木笑道:“看着這支宋軍有點本事。”
有沒有本事不知道,但勇氣肯定是有了。
“少主,我還是建議你在後面督戰,格爾木會把對面宋軍的頭領給少爺斬殺。”
“不,雛鷹總要面對天空,不能總是生活在羽翼之下。”
雙方一觸即發,幾乎在同時。李逵舉起手中的三尖兩刃神鋒高喊道:“必勝!”
“必勝,必勝!”
“殺!”
而党項人也在少年彎道落下的那一刻,開始催動戰馬小跑起來。速度從慢到快,很快戰馬衝刺的蹄聲如同滾雷一般急促而來。
沒有衝刺起來的時候,李逵還算平靜。可是當敵人距離他越來越近,甚至能能夠看到對方猙獰的表情的那一刻,他身體裡的血液都彷彿要燃燒起來。
一百丈。
五十丈。
十丈。
“殺!”
終於兩軍要一頭撞擊上的時候,李逵突然揚起手,三個鐵蛋打出去,嗖嗖的破風聲衝入党項人衝擊的隊伍之中,引來數聲慘叫。作爲党項人的勇士,格爾木臉色陰沉,怒罵:“陰險的宋人!”
手中的彎刀握的更緊了。格爾木迎頭撞上了李逵。
和彎刀不一樣,李逵手中的是長柄武器,用劈砍肯定不合適,他用了個更省力的辦法,半舉著作突刺狀。
在兩軍交鋒的一剎那,李逵手中的三尖兩刃神鋒在撞上個倒黴的党項人之後,突然一收,如同一團銀光籠罩的光圈舞動起來,將他面前的七八個党項人籠罩其中。
噗噗噗
砍殺的聲音急促且近,就在格爾木咬牙衝上去的那一刻,慘叫聲已經傳來。而此時的李逵掄起三尖兩刃神鋒,力量加上衝刺的速度直接奔着格爾木的頭頂落下。
原以爲很容易對付的宋人騎兵,卻在兩軍碰撞在一起的那一刻讓格爾木大吃一驚,是高手。尤其是李逵風馳電掣一般斬殺三人之後,還有餘力將格爾木籠罩在攻擊之下,三尖兩刃神鋒直奔格爾木的頭頂而去。格爾木怒目圓睜大吼道:“給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