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李雲對李逵的發跡一直保持着非常平和的心態,不平和也沒辦法,總不能和李逵硬懟吧?再說了,硬懟他也懟不過。對他的人生來說,李逵打從一開始出現,就似乎爲了專門打擊他的存在。不管是武功,還是其他方面,都是李逵高人他不知道多少。
就連打劫這種正經人不學的學問,李逵也是頗爲精通。尤其擅長黑吃黑。
頭兩年,李雲的心態確實很崩。
崩潰的原因就不說了,總之,李雲在李逵的陰影下生活了兩三年之後,就漸漸琢磨出了味道。
他爲何一直要和李逵去比?
和高俅比不好嗎?
高俅這廝跟着蘇軾十來年,還不是水平和他差不多?他原先想着,高俅和他一樣,在省試落榜。同是難兄難弟,然後一起參加武舉,雙雙打出武進士的一條路來。估計到時候,省試落榜的心態就不會那麼難受了。至少在師門那一關也說得過去。雖說這樣想不太好,也不太磊落,但總好過自己一個人扛吧?
可沒想到,高俅這廝竟然靠着一腳的蹴鞠球技,竟然也當官了。
還將不將道理了?
李雲絕望的環顧周圍,似乎只有他一個人爲了家族榮譽而努力!
加上他爹和爺爺都從老家趕來了,似乎有種老李家不出個官,誓不罷休的樣子,這讓李雲很崩潰。尤其是李逵這廝,之前在皇城裡當鹹魚,連個衙門都沒有,整日在御道邊上佔個地方,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壓根就不是皇城內當值的官員,而是那個衙門看門的門房。
可如今,李逵竟然手底下有上千人,這還讓他怎麼去給老爹解釋,當官也就是那麼一回事?
他敢繼續說下去,李清的大巴掌,下一刻就該印在他臉上了。
只能祭出自家老師來說項,李雲縮着腦袋對他爺爺李利德道:“爺爺,我家老師今科才僥倖中了進士,我纔跟他學了才兩年,怎麼可能就那麼容易高中?他老人家都有落榜的日子,我何德何能,就一定能高中?”
這話倒是沒錯,蘇過上一科就落榜了,元祐年落榜,可能對蘇過來說是最大的遺憾。
要是生在別人家,落榜一次,也不算是什麼丟臉的事。但是家裡頭兩個學士,老爹和叔叔都是學士,一個是龍圖閣學士,一個是龍圖閣直學士。卻家族最出色的弟子,竟然連進士的這一關都過不去。確實惹人恥笑。
龍圖閣還是館閣之中,最爲重要的一個。大宋外派差遣的封疆大吏只出自兩個地方,一個就是龍圖閣,另外一個樞密院。當然,樞密院學士肯定不會外派。樞密院外派的只能是貼職副使。如今,蘇門將龍圖閣學士包圓了,可見如今的蘇門是在家族巔峰時刻。
這也是爲什麼李逵不去龍圖閣鬧騰的原因了,自家人,怎麼可以胡亂拆臺。
更何況,萬一把師祖和師叔祖都引出來了,豈不是大大不妙?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
李利德看了一眼別人家的孫子李逵,嘆氣道:“可你總該再試一試吧?多學三年,下一科高高的中了,也能讓我沂水李氏的門庭光大些。到時候你才二十歲,還年輕。要是有個進士身份,就能和官宦門第結親,豈不是美得很?”
李雲心說:“沂水李氏?即便他高中進士,恐怕外人也只知道李逵吧?”
當然李逵出名,肯定不是他學問有多好,也不是他做官有多大。而是他那股子折騰勁,把所有人都嚇住了。這位爲了跑官,把宰相就一腳踹在了臭水溝裡,還有什麼他幹不出來的事?
就自己老實巴交的樣子,也活不成李逵那個樣子啊!
李逵也有點頭大,族裡的人處處學他,似乎都以他爲奮鬥目標。但你們什麼水平,難道心裡就沒點數嗎?
當然,有一個原因,李逵是打死也不會說的。
要不是這一科,換下一科,李逵下場參加省試,恐怕也要落榜。連進入殿試的機會都沒有。這一科,因爲有大師伯黃庭堅的幫忙,有秘書省浩瀚的進士卷子作爲範本,加上黃庭堅沉寂文章幾十年的功力,才讓他僥倖成功了。
要比真才實學,李逵確實差遠了。
不過,李清和李利德看李逵的眼神之中流露出了執念,這時候李逵要是還縮着不說話,恐怕李雲這一關真不好過:“六叔公,清叔,你們也不用糾結於進士門第。小子這次能成功,也是僥倖。要是不中,恐怕也要去和李雲一起參加武舉。”
“人傑,你不一樣,你下場參加武舉,那是狀元收在兜裡,手拿把攥的事。”李清對李逵的武力值,一直有着盲目的自信。打從他親眼看到李逵用拳頭將老虎給打死的慘狀,就認定,李逵不是人。
當然,這不是李清罵人,而是把李逵當神人看待。
李清以口氣一轉道:“可是李雲哪裡比得上你?他下場參加武舉,而且武舉每科的人數那麼少,他萬一被刷下去了,豈不是兩頭空?再說了,咱們都是使力氣往省試殿試上走,突然間要參加武舉,也不知道個章程,兩眼一抹黑,心裡沒底啊!”
這倒是句實在話。
別看李清是個武人,他要是想要有所成就,武舉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進階之法。
但李清的家世讓他根本就不會對武舉有所期盼。他連武舉大門往哪兒開都不知道,怎麼會去關心武舉的章程?
這需要專業人士的解讀。
作爲京城本土人士,還是軍戶出身的高俅,這纔有了用武之地。原先李家人說的是家事,他也不好開口,但說到武舉,恐怕在場連李逵都不如他熟悉。高俅開口道:“諸位也不用擔心,李雲參加武舉一點問題都沒有。狀元不敢保證,但中個武進士難度不大。”
“老弟啊!不知你是……”
李逵忙道:“這位是高俅,以前是學士門下隨從。這次本來是和我們一起參加科舉的同門。如今在殿前司做官,是陛下跟前親近之人。”
李清稱呼高俅爲老弟,一點問題都沒有。高俅面相看着老氣,加上也比李清小不了幾歲,最多十來歲。稱呼一句老弟再合適不過。可李雲受不了了,他和高俅是兄弟相稱,怎麼一轉眼就讓高俅當叔叔了,這廝面相老,又不是真的老。尤其是高俅這廝身上還有病,李雲自信他在娶媳婦生兒子的事上,肯定能趕超高俅。怎麼肯平白矮高俅一頭?李雲忙着對李清道:“爹,是兒的兄弟,不是你的兄弟。”
“你看看人家,和你一起下場省試,都當官了,就你,連個屁都沒撈着。”李清本就不是什麼文雅之人,尤其是說到了兒子的前程,更是粗話張嘴就來。
原本是李清訓斥兒子的話,卻讓高俅鬧了個大紅臉。
他當官,可不是科舉高中之後當上的官。
高俅面色尷尬道:“清叔,小侄並未獲得省試拔貢的機會,更連省試都沒有參加。”
“哦,賢侄做官可有門道?”
李清其實更羨慕的是做官,至於做什麼官,他不在乎。只要家裡有人做官了,就是官宦門第。忽然間,發現省試沒能拔貢,科舉心灰意冷,也能做官,頓時來了精神。邊上,他爹李利德也是雙眼放光的盯着高俅。
高俅不着痕跡地偷偷打量了一眼李逵,心說:他做官,恐怕說不大出口。
李逵解釋道:“清叔,您老人家就別問了。高兄是陛下親自提拔的殿前司校尉……因幹才而舉……恐怕這門路不打好走。”
高俅也一副沒臉見人的樣子。
可是看在李清眼裡,這是謙虛啊!指着李雲訓斥道:“你看看人家,才能都讓陛下都愛惜,非經世之才不可。而你呢?整日瞎混,豈不是要氣死我?”
李雲耷拉着腦袋,不敢擡頭。擡槓是沒用的,他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在家裡,甭管是誰,都喜歡將自己和李逵去比。結果不言而喻,自然是很悽慘的那種。在外頭,他爹和爺爺也不滿足於當初想要讓李雲子承父業,成爲一名光榮的捕頭了。
時至今日,李清也看不起捕頭這份賤業。
捕頭,這個一度讓李清覺得頗有自豪感的營生,如今卻讓他如棄敝履般的嫌棄,主要是李家發達了。
但他吹捧高俅的話,卻讓高俅啞巴了。他能說什麼,自己真的有經世之才,連皇帝都讓他給驚動了?
這話就算是皇帝金口斷言,高俅也不敢信吶。
自己幾斤幾兩,難道還不清楚嗎?
李逵也明白,不能讓李清和李利德繼續說下去了,再這樣下去,恐怕李雲都要自閉了。於是,轉身對高俅道:“高兄,你清楚武舉的流程,不如你給我族叔和六叔公說說,需要注意點什麼?”
對於京城人士來說,他們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被一個外鄉人給問住。
尤其是在見識方面,更是如此。這關乎到某種流淌在他們身上的驕傲。高俅是街頭混混出身,對於京城的消息更是精通。
武舉雖說是他原先想都不敢想的事,但要說起來,也是頭頭是道:“說起來也簡單,武舉考試也有貼經,但只考《論語》和《孟子》。其次就是兵法,再之是箭術,馬術之類,李雲參加過武舉,應該知道章程,但這些都不重要。搏殺武進士的門路只有一條,沙場對戰。”
“按照往年武舉的人數來看,一般都是參加的人數在三百人左右。其中少數會是落榜的士子參加。但他們也有另外一個身份,將門。”
高俅說到這裡,李清和他爹李利德的表情就凝重了很多。
將門。
恐怕真不是普通人能夠對抗的強大存在。文官的顯赫在朝堂,但將門的顯赫,幾乎是觸及大宋疆域的各個角落,除了朝堂。
當然有對外作戰的時候也是如此,大宋的規矩,文官做主將,武將當副手。這也就是讓武將在見到文官的那一刻,天生就矮了一頭。這也是爲什麼文臣只要表現出對武將的愛護,大宋的武將就能用性命去報答。
比如說章楶,這位在西北就是如此。他給予武將尊重,武將回報他的是性命相托。
要不然,章楶在主持慶州防禦的時候,手底下的兵力還不足西夏的一半,要是他沒有過人之處,武將們早就造反了。
高俅見李清等人表情凝重,莞爾笑道:“諸位,不用擔心。將門雖是將門,但要是顯赫的門第,怎麼會需要走科舉和武舉這條路?顯赫的門第的將門子弟,他們一出生就有了官職,根本就不需要去爲個武進士爭個頭破血流。”
“賢侄目光如炬,確實如此。”這個緣由不難猜測,關鍵是如何看出來。李清心緒稍解,他也是關心則亂。李雲這傢伙年紀不大,閱歷也少。更不是像李逵這樣一個人能打趴下整個山寨的猛人,武舉出頭,他們也沒有太大的把握。
這也是爲什麼李清更希望李雲能夠繼續考慮讀書參加科舉的原因。
“剛纔小侄說的都不是重點,兵法可以在中武進士之後去學,箭術馬術也是如此,但唯獨一樣,武功不行。”高俅道:“武功雖說也是能夠苦練出來的,但天賦很多人都沒有。武舉的關鍵就是最後沙場的對戰。”
“沒有規矩,沒有任何規矩。在起碼的防護之後,就是一場亂戰,三百人,鬧哄哄的在校場,誰要是能夠挺下來,基本上一個武進士的名頭就穩了。因爲,殿前司和兵部的官員都會在紗場上只有十多個人能站着的時候,才結束這場亂戰。”
李清張了張嘴,他聽高俅的解釋,雖然長見識了,但問題是他聽着武舉的考試,怎麼就那麼不靠譜呢?
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而李雲的爺爺更是一臉嫌棄道:“這豈不是鄉間打羣架的路數嗎?搶親,搶水,都是這個路數。咱老李家有經驗,不虛任何人。”
李清埋怨的看了一眼李利德,自己老爹胡說八道,他也不敢阻止。可您老就不怕把咱家的底給掀了?
李利德這才尷尬的訕笑了幾聲,表示再也不說了。
李清這才長嘆道:“如此說來,李雲的武舉也玄了?”
李雲沒想到自己老爹如此沒有信心,想要開口給老爹信心,卻發現自己真沒有多少說服力。反倒是李逵笑道:“打羣架,一味的猛衝猛打都不是長久的辦法……你們這是什麼眼神?”
在場有個算一個,看李逵的眼神都很疑惑。心說:“你不就是這樣的人?”
沂水李人傑,要和你們單挑,你們隨便上,老子就一個!
一直以來,李逵就是給人這種天下第一猛將的印象。從沂水第一好漢,然後到京東東路第一好漢。
好在李逵如今地位今非昔比,已經是進士老爺,直秘閣了。旁人也知道了掩飾,李逵這才耐着性子說了下去:“李雲一個人恐怕不行,需要抱團。幾個人,十幾個人組成一個小型的戰陣,可攻可守,進退自如,就能保證立於不敗之地。”
終於輪到李雲發揮了,幫手李雲自己給自己找好了,他雀躍道:“爹,爺爺,我都找好了。”
李利德卻擔憂道:“解千、解萬武功不行,膽子也不成。聽說之前在濟州,因爲怕事,半道上還丟人的跑了……”
說到一半,李利德說不下去了,他發現解千和解萬正在角落裡安靜的待着,眼神卻頗爲無辜。似乎再對老頭控訴:“李雲他爺爺,我們都在呢?”
可沒辦法,李家人就是這麼耿直。
李清爲了掩飾尷尬,對李逵道:“人傑,清叔有個不情之請,還請人傑不要忙着拒絕。”
“清叔還請說。”
“距離武舉還有些日子,清叔想要請你幫忙給李雲幾個練練。”李清不好意思道。
李逵滿不在乎道:“行!”
“爹!”
李雲反對,但沒用。
李清說道:“檢驗戰陣的實力,只能是戰陣。有李逵加入衝陣,加上我和林哥,特訓幾日,足以對這三人有所裨益了。”
李雲翻着白眼不想說話,他覺得自己的親爹有藉着特訓他的由頭,行大義滅親之舉。
可讓他叫屈的是,他也沒做天怒人怨的事啊!
反倒是解千和解萬一臉期待,他們終於能夠面對沂水第一好漢李逵,想想,都讓他們兄弟激動不已。
李雲看向解氏兄弟的目光鄙視不已,連爺都放棄了和李逵一爭長短的想法,就你們倆,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