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學渣,明明結局很慘(混合雙打的那種)。但在考試結束之後,成績公佈之前,總會有種很奇幻的感覺——朕纔是真命天子。
好吧,李雲的腦子裡住着一個小人,在真相沒有真正被揭露之前,會蹦噠着告訴他,你是這天底下最獨特的人,所有的氣運都會匯聚在你的腳下。導致李雲經常說些不着邊際的糊塗話,也就是吹牛沒有考慮到自身的實際情況。
從這一點來說,李逵和他是截然不同的人。
李逵也吹牛,也說大話。但李逵這麼做,更多的是爲了獲得重視和認可,其實心裡虛地很。可李雲不這樣,他是真的信了。
李雲就是這種情況,他覺得考官要是眼不瞎的話,絕對不會讓自己名落孫山,不僅不能讓自己名落孫山,還要金榜題名。畢竟,黃師伯拿來的範文,他可是很用心的默寫了一遍。他心中生出了強大的信念,堅信自己將氣運加身,然後一舉成名天下知。只是他沒有發現,範文的作者正在貢院裡坐着呢。
信心十足,卻在發榜之前沒有準備去看榜,這和錦衣夜行有什麼區別?肯定是不對的,是把風頭讓別人佔了的憋屈。
李雲睥睨的眼神看着如同死狗般的範衝:“這纔多大點事?不就是多了幾個仇人嗎?咱爺們雖說和你認識沒幾個月,但真要是攤上了倒黴事,是那種拍拍屁股裝不認識的人嗎?大不了,到時候一起扛。就算是扛不住了,腿長在我們的身上,還不能跑嗎?”
範衝愣住了,張嘴苦笑道:“李雲,你的好意爲兄心領了,但爲兄怎麼忍心拖累你們?爲兄想好了,等過些天,我南下追隨家父。既然無法爲國效力,就伺候在家父左右,以盡孝道。”
“喪氣!”李雲大言不慚道:“爲何不給伯父申冤?”
範衝真的很不習慣李雲跳躍的想法,他爹冤嗎?
即便範衝是範祖禹的親兒子,範衝都不覺得他爹成爲保守派第一個被貶謫的高級官員,有什麼冤屈可言,甚至他還偷偷想過,老爹倒黴一點都不冤。在他看來,他爹在之前的好幾年裡,幾乎不露痕跡的各種作死。哪有當官的,把得罪同僚作爲人生第一大功績的道理?
雖說範祖禹不懟自己人,但範祖禹認定的自己人也就是那麼幾個人。
司馬光,恩主,這就不說了。
範純仁。
蘇頌。
蘇轍。
呂大防。
呂公著。
……
也就這麼十幾個人,其他不入流的附庸之輩,就不在範祖禹自己人的範疇內了。幸運的是,蘇軾並沒有成爲他的敵人。範祖禹甚至把蘇軾反對保守派的奏章都很敬重的收集起來,畢恭畢敬的交給宣仁太后高氏,並且從來不說蘇軾的壞話。
原因就是,能寫出如此絕妙詩詞,大氣磅礴的文章的人,會是壞人嗎?
肯定不是啊!
不得不說,範祖禹的立場很有問題,至少個人喜好的成分佔比很大。
當然,他要是不這樣,黃庭堅也不會在範祖禹落難之後,出手幫範衝一點小忙,甚至範衝出於感激和尊敬,稱呼黃庭堅爲老師,黃庭堅也沒有拒絕。不過,拜師是不可能的,沒有長輩的出面,拜師有點不適宜。至於大忙,他真的幫不起。
面對李雲毫無立場可言的反應,範衝腹中生出一股暖意讓他驅散了不少心底的陰霾。但他還是不想去,原因不解釋。
即便,在李逵和李雲的幫忙下,他將老爹留給他的所有‘罪證’都消滅乾淨了,他還是提不起一點勁頭來去貢院外看皇榜。範祖禹的兒子,即便是中了狀元又能如何?還不是得在官場被範家的仇人當靶子?
直到李逵開口道:“範兄,既然參加了省試,卻不去看榜,這樣的省試是不完整的。”
啊——
範衝說什麼也想不通,不去看榜還有這麼多的說道。
如今範家落難了,遇到幾個朋友不容易。事實上,範祖禹不好的人緣的副作用已經顯現。範衝在太學裡曾經的朋友都不敢來找他。加上如今朝堂上變法派的強勢越來越明顯,誰還敢爲了所謂的友誼,將自己的官運賭上去?
他擡頭看了看李逵,最後又看向了李雲,看到的是那種讓他感覺到溫暖的堅毅。範衝也不再矯情,扶着雙膝站起來,道:“讓爲兄準備準備。”
醉酒,魂不守舍,加上躲在家裡多日,範衝乾脆換了一身常服,沒有穿士子喜歡的那種素色的長袍,顯得略微隨意。
三人結伴去了貢院。
來到貢院外的偌大空地上,眼前已是人山人海,範衝是川人,身高普通。好吧,有點矮,他站着只能看到前面的人的後腦勺,至於皇榜應該還沒有貼出來。反倒是李逵優勢明顯,站在人羣背後,他近乎比廣場上所有人都高一個腦袋的身高,讓他有種一覽無遺的暢通。
李雲雖說不如李逵高大,但不知道什麼時候找來兩塊磚頭,墊着也能看到貢院的牆壁。至於周圍的高處,臺階,甚至臨街的酒樓二層,都是人擠人的場面。雖說人很多,但並不是太嘈雜。
皇榜要是貼出來的話,就會直接貼在牆壁上,周圍還有士卒巡視,不讓士子和百姓站的太近,有禍害皇榜的機會。
別以爲百姓對於皇權恐懼,就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有句話怎麼說的?
罰不責衆。
真要是不控制,膽大的百姓都會忍不住伸手將皇榜扒拉一塊下來。皇榜雖說是皇榜,但也是字寫出來的。真要是被毀了,不說別人,禮部的大老爺,還有在貢院裡的諸位考官們都要不樂意。可在大宋開封府,所有人都堅信一個道理,貢院的皇榜三年掛一次,這是積攢了大宋三年的文氣,真要是扒拉下來一塊回家供養起來,說不定會改變家中後背的氣運,從而在若干年之後,金榜題名。
剛站定了不久,範衝就被人衝撞地東倒西歪,眼瞅着要倒地。
好在李逵及時伸出援手,拉了範衝一把。範衝在狼狽之中,還不忘感謝:“多謝,李兄。”
李逵裂嘴一笑,隨即笑容凝固在了臉上。氣得他扭頭對身側的人大吼道:“小賊,找死?”
“誰是賊了,誰是賊了,平白辱人清白,小子無禮。”李逵生氣,那是因爲對方的手伸向了不該伸的地方,雖說不是他放錢的地方,但是腰間被一雙男人的大手來來回回的撫摸,就算是李逵也有點後脊樑冒白毛汗,心中膈應的不行。
當他扭頭看到的是張有點年紀的老臉,還是個男人,心中的噁心就更甚了。
尤其還聽到對方口中發出嘖嘖讚歎聲,對着李逵的相貌驚喜莫名:“好壯的胸膛,好大的拳頭,後背硬地如同石頭一樣堅硬……”
李逵差點沒忍住,在貢院之外犯下血案。
老兔子?
這貨比小賊更讓李逵感覺可怕。當然,李逵也不是真怕了老兔子,而是這玩意噁心啊!
老頭挺有意思,讚美了一通之後,隨即開價:“看兄弟的好身體,老夫用你一時,十貫如何?”
李逵騰地一下火氣上來了,這老兔子還沒完了,竟敢貪圖他的美色,簡直天理不容!他左手揚起拳頭,右手一把將老頭的衣襟薅住,提在了半空中,臉色陰晴不定道:“老頭,再敢胡說八道,爺一拳打死你!”
“放開老管家,太保府一張條子就能鎖你去開封府大牢,信不信?”邊上的狗腿子見老頭被李逵制住了,頓時炸鍋了,反應激烈的憤恨不已,卻都浮現在臉上。手上卻空蕩蕩的,沒有帶趁手的傢伙什,見李逵蠻狠也不敢動手。
反倒是被抓在半空中的老頭卻很淡定,對手下呵斥道:“退下,壯士是有功夫的好漢,豈是你們能欺辱的?”
李逵也納悶,聽老頭說話,挺正常的一個人,爲什麼一張嘴說話就是不着邊際的招人恨呢?
再看老頭,穿着打扮並不華貴,既沒有美玉裝飾,也沒有華服撐門面,但乾淨利索點幾個字還是當得的。
尤其是一絲不苟的臉面,應該是經常打理。這樣的人,在京城很多,一般都是大府邸的管事,管家之類的身份。
神采和李逵老師周元以前的管家許伯很相近,卻氣度更盛。對方既然敢開口是太保,太保身份都是退出朝堂養老的老大人,顯然老頭出身大府邸。
李逵想到這裡,鬆開了老頭衣襟,臉色不悅道:“少說渾話。”
沒想到老頭脫離了險境,根本就沒有落荒而逃的覺悟,更沒有在鬼門關晃了一圈的驚恐。還敢腆着臉對李逵繼續邀請:“壯士,一百貫,我就用你一日。只要你幫我家老爺捉婿成功,另有酬謝。”
“榜下捉婿?”李逵這纔回過味來,老頭開價不是有齷蹉的心思,而是想要僱傭李逵這等猛漢,幫自家老爺捉女婿。
當然也不見得是做女婿,只要是未婚的貢士,就能回去交差。像李逵這等高端戰力,絕對是榜下捉婿的猛將,指哪兒,衝哪兒,自家小姐的好姻緣不就得到了嗎?
可老管家也沒想到李逵如此暴躁,竟然一言不合就動手。這讓這位追隨了自家老爺,在官場混跡大半生的老管家頗爲鄙夷。就是不表現出來而已。主要是看自己的手下,一個個小雞仔似的,哪有李逵的氣勢猛?
李逵愣住了,按照他的身份,榜下捉婿應該自己是主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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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一轉眼,自己的身價噗噗地往下掉,成打手了?
就在這時,貢院的門在一陣沉悶的吱呀聲中打開了,吏部的官員抱着一卷榜單,一張張風發下去,衙役們緊鑼密鼓的刷漿糊,貼榜單。
老管家還等着李逵回話呢?
要是沒遇到李逵,他們這撥人就應該在老頭的指揮下,衝向榜單之下,然後按圖索驥,將弱不禁風的新晉貢士抓去,供自家老爺小姐篩選。
當然,抓一個肯定是不夠的,多多益善。
而且老頭不要,看着有病活不長的也不要,長相不盡如意的也不要。
李逵正屏氣凝神的看着貼上的榜單,別看他距離榜單很遠,可他視力實在好的過分,獵人的本能被激發了下來。
沒過多久,李逵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二十?
他臉上終於浮現出一絲輕鬆的神色,這幾年一直爲了進士這個身份付出。雖說,他如今沒有進士的身份一樣能過地很好。但付出這麼多,要是到頭來還是一場空,確實讓人泄氣。再加上,他拜師周元不說,周元也不是什麼有大名氣的名儒。
但他可是在蘇軾,晁補之,李廌這等名士近前苦學,好吧,姑且當作是苦學吧!
參加省試之前,還有黃庭堅這等文壇巨擘做考前輔導,真要是自己連個同進士都考不上,絕對會懷疑自己的智商。
不經意之間,李逵嘴角露出了一絲得意,終於考上了。
反倒是李雲,額頭都是汗,最後一張榜單了,怎麼還沒有自己?
雖說李雲之前氣勢如虹的說自己有會元的把握。可真要是發榜單的那一刻,李雲臉色蠟黃,嘴角顫抖,大氣不敢出,心臟都要停止跳動般地緊張。
“今科省試第一名……”
“四川路成都府華陽縣,範衝!”
“元長?”
李雲愣住了,口中喃喃道:“爲什麼不是我?”
李逵轉身對範衝恭喜道:“恭喜元長兄,省試第一!”
貢院門口,看熱鬧的沒多少。要麼是參加科舉的士子,還是暗中自覺考的不錯的士子。真要是考地一塌糊塗,還敢腆着臉拉人來一起看皇榜的,估計也就是李雲了。
其他的閒漢不少,和往日不同,今日都是短打扮,看着精幹。要麼就是家裡有待字閨中的小娘子,準備給找個乘龍快婿的富貴人家。商人也有,不過商人即便用處生米煮成熟飯的戲碼,到頭來一場空的也大有人在。
最是無情讀書人。
在省試放榜之後這些天裡,京城必然上演這等鬧劇。
當然,現在還早着呢?
大宋紹聖元年科的榜下捉婿的大戲正式開鑼,就連李逵不搭理了好一陣,不知哪家太保的老管家都雙眼血紅的對李逵大吼:“一千貫,只要壯士幫我家太保抓住前二十的貢士,二百貫,童叟無欺!”
而周圍的人在皇榜發佈之後,聲浪疊加,如同排山倒海一般氣勢洶洶。
尤其是省試第一名出現之後,更是不少人聲嘶力竭的大喊:“範衝在哪裡?”
李逵摸着下巴嘿嘿一笑,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貧道,他都第二十了,想來肯定是炙手可熱的對象,於是很沒義氣的指着範衝大吼道:“範衝在這裡!”
範衝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李逵,心中如同飛流般的後悔起來,他還以爲李逵是好人,沒想到他們的友誼如此脆弱,宛如泥胎。
果然,李逵大吼之後,廣場上頓時氣勢一挫,不少人回頭怒罵:“小子搗亂,要是範衝在你這裡,你爲何不下手?”
李逵的大吼,引來怒罵無數。
邊上的老管家都呵呵笑起來:“壯士頗爲有趣,但今日想要騙人恐怕不太容易。”老頭故作高深的捋着下巴上的山羊鬍,篤定的眼神就像是告訴李逵,大家都是久經考驗的老手,你小子這手段真上不了檯面。
不過,老頭還在拉攏李逵:“壯士,二百貫已經不少了,往年都沒有這個價。今科是陛下親政第一科,貢士比往年的要吃香些。這樣,壯士說個價,你給哪家出力,給多少酬金。我文府出雙倍僱傭壯士爲我家老爺出力。”
李雲在邊上緊張過,也氣過,如今遇到個不識金鑲玉的老頭,他忍不住出口譏諷道:“我們難道就不能是今科貢士?”
“哈哈哈……”老頭一陣長笑,指着李雲評論道:“你就你這樣的臉面,還敢說自己是貢士,讀書人?”
“我怎麼就不能是讀書人了?”李雲梗着脖子怒道。
“臉上沒有浩然之氣,神采混濁,不夠清明,更重要的是你可能連自己還不知道,你身上有股子江湖氣。”老頭說的挺在理,但李雲明顯是個例外。
李雲實在氣不過,指着李逵問:“那他呢?”
“猛士也!山下捉虎的豪傑,曹孟德麾下之典韋。你覺得典韋應該是讀書人嗎?”老頭說話頭頭是道,要是不拆穿他,或許還真有人信。
不等李雲繼續發問,指着範衝道:“這位就更不成了,一臉的憂慮憔悴,哪裡是高中貢士的憔悴模樣?”
李逵懵了,他發現即便自己考了貢士第二十名,怎麼還是被歸類到猛將一波里去?
至於範衝?
他一刻也不敢待,周圍越來越多的人喊他的名字。好在他今日沒有穿儒衫,更沒有佩冠,顯得尋常又低調。讓他心驚膽戰的是,之前他看到一羣奴僕,用麻袋套住了個人,兩隻腳上的布履都掉了,掙扎着被人扛着跑了。
自己可是有婚約的啊!
真要是被人用強,雖然很刺激……但有傷風化。
老頭的話無疑是打擊了李逵,什麼叫曹孟德麾下的典韋,他就不能做荀彧嗎?
明顯是看不起自己,李逵覺得有必要讓老頭知道世道兇險的道理,開口就擡價:“一千貫,給你抓個前十的貢士。”
“黑心郎!”
老頭氣地揪下數根鬍鬚,不過並沒有第一時間拒絕。老頭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咬牙道:“老夫要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