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相,我的相爺。小子不過是個山野之人,廟堂之事,小子恐怕真的幫不了您。再說了,小農莊就看着好,但也不見得變法派會用,您老還是省省心,眼不見心不煩,多好?”李逵推脫的意圖很堅定,根本就沒想攙和黨爭的漩渦之中。
對於被範純仁帶入廟堂之爭,他除了不滿,還是不滿。
可範純仁覺得這是個機會:“你小子不懂。變法派要是真有那麼大的神通,你以爲我會反對?君實會反對?介甫和我,君實都是幾十年的朋友,你以爲僅僅一句:‘道不同,不相爲謀’。就能讓我們反目?”
這話倒是真的,熙寧變法是因爲看到了解決西夏的希望。這個念頭和神宗皇帝的想法不謀而合。
但是西夏之戰消耗的軍費將是一個天文數目,當時的府庫難以支撐。
府庫不充盈,怎麼敢發動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
而當時的王韶獻上的《平戎策》,頓時讓宋神宗和王安石大爲驚喜。立刻指定了一整套的戰前準備。
這纔有了王安石變法雷厲風行的風格,因爲別的都能緩一緩,軍費不能緩。整體上來說,西夏之戰並不順利。雖然奪取了河湟之地,但滅西夏的戰爭在李憲手裡最終失敗了,而且敗的很慘,四十萬人的損失,讓宋朝不得不進入休養生息,無力繼續對西夏進行壓迫式攻擊。
之後幾年,河湟之地,還有羌人一直在叛亂和被鎮壓的反覆之中,直到神宗駕崩之後,高太后上臺,立刻表示河湟之地不要了。
大宋才緩了過來。
這是範純仁的解釋,李逵也無法反駁。畢竟,範純仁近十年來一直在中樞中擔任決策的高官,他看到的問題,肯定要比自己深刻的多。
範純仁道:“變法派的手段不多,青苗法也好,募役法也罷,都見效很快,但不能持久。戰時爲了軍費不足,可以用,但久之,大宋的財源都會枯竭。他們迫切需要改變這種局面的辦法,徹底將變法作爲戰時之舉,轉變爲治世良方。所以,你不用擔心,只要章子厚沒老糊塗,絕對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這是陽謀。”
“可小子怎麼可能鬥得過他們?”李逵心虛道。
沒錯,不管是蔡京,甚至不如蔡京的曾布,他都難以對付。不論別的,就資歷就夠他吃一壺的。而大宋,是一個非常重視等級森嚴和資歷的王朝。
“範老伯,我看你是想多了,還讓我去和蔡京對子。此事難以從命。”李逵輕佻的樣子很欠揍,不過他皮糙肉厚的,根本就不怕打。
範純仁也被氣的不行,舉起手掌想要落下:“你小子,平日裡挺明事理的人,爲什麼到了朝廷要用你的時候,卻如此固執呢?”
李逵仰着臉根本就不怕範純仁的動手威脅,這老頭老胳膊老腿的,能打疼自己算他贏。
李逵的防有多高呢?
這可是有來頭的,說起李逵的防禦裡,就不得不說一個女人,仇瓊英。
這女人後來上梁山了,之前有神人夢中授藝,教授她武藝。最厲害的就是一手飛石的功夫,擅使方畫戟。仇瓊英和梁山的戰績非常傲人:
矮腳虎王英,十個回合,受傷落敗。
扈三娘見狀,衝上去幫忙,也頂不住。
然後顧大嫂一起上,二戰一,還是難以抵擋。
小尉遲孫新衝上來,還沒等交手,一塊飛石擊落頭盔,這廝……逃了。
不得已,林沖上陣。
書裡說,仇瓊英和林沖交戰無數合,力氣消耗空了,纔有用計取勝的想法,賣了破綻給林沖,而林沖果然上當,衝上去被她一顆飛石打在臉上,鮮血橫流,只能拖着槍迴歸本陣。
說這麼多,並不是爲了胡扯,一來這女人確實武功高強。更重要的是爲了引出關鍵人物李逵。爲什麼說這傢伙是關鍵人物呢?因爲書裡李逵傻呼呼的衝上去幫忙,然後站定了讓仇瓊英用飛石打在了額頭上,書上是這麼說的——【手拈石子,望李逵打去,正中額角。李逵也吃了一驚,幸得皮老骨硬,只打的疼痛,卻是不曾破損】。
關鍵是最後四個字——不曾破損。
聽聽,這是個人做得出來的事嗎?仇瓊英的暗器既然是飛石,自然不是地上隨便撿的,而是打磨過的飛蝗石,有棱有角,比箭矢也差不了多少。
而李逵自己發現,他可能比那個真李逵的防更高一些。
畢竟境界提升了,加上有錢,藥浴也經常用。之前在潁州高家莊,他衝入賊兵的時候,被人砍過一刀,也是——不曾破損。嚇得他之後再也不敢用藥浴淬鍊皮囊了,真要這麼下去,他得自閉了不可。
而且這種事情,也沒辦法交流。唯一能夠和李逵交流的恐怕就是李全了,可是李全的腦子受損,根本就說不出個大概,也就讓李逵斷了想要一探究竟的念想。
範純仁舉起的手掌,終於沒有落下,反而語氣近乎懇求道:“兩年,拖住蔡京兩年,只要子由還佔着中書侍郎,大家都看到了希望,信心自然就起來了。而那時候皇帝的態度也必然明朗,我等也有了歸隱或是留在朝堂上的判斷。”
費這麼大勁,只不過是爲了讓保守派維持信心,這能讓李逵說什麼?你們也太慫了吧?不就是被流放發配嗎?有什麼大不了的?
“您老說,小子要是省試的時候交白卷也能高中嗎?”李逵問。
範純仁遲疑了一會兒,擺明了李逵是想要耍無賴也不想當干係,不由怒道:“你小子把朝廷的掄才大典當成什麼了?”
“豈不是說,真要是章相器重,小子連省元都可期待?”李逵看似期待,語氣卻帶有玩味的調侃。
範純仁知道李逵有情緒,心累不已,李逵也不是個容易控制的小子啊!這小子不僅不好控制,還很不聽話。卻順着李逵道:“大有可能。”
“狀元呢?”李逵問。
老範被煩的實在不行,怒道:“你小子有完沒完,能中進士就夠好了。這還是要你是文章水平不能太差的情況下,你真以爲我大宋的進士真那麼好中?”
想要說通範純仁放棄將他打入敵陣的想法很難,就算是李逵表現出非常強烈的反對情緒,一樣沒用。思來想去,只能胡攪蠻纏。
範純仁張了張嘴,哪裡看不出來李逵這傢伙有情緒,有情緒是好事,就怕沒有情緒,然後在大家都以爲穩妥的時候,這廝把大夥兒都給賣了。
以仁人君子爲人生目標的範純仁來說,省試交白卷,還能高中,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也是給大宋科舉積累下來的百年信譽摸黑。
可當主考官是李清臣的時候……
就難說了。
這位本事不大,靠着寫文章的本事,官倒是越做越大。按照以前王安石用人的標準,有才無德的他用,有才有德的他倒履相迎,可突然變法派之中混進來了一個無才又無德的傢伙,總覺得怪怪的感覺。
而李清臣正是這麼一個人,別說保守派了,就連變法派之中對他也不怎麼看好。
按理說,李清臣的人品非常可靠。至少在王安石時期,李清臣的身上沒有任何污點。
不僅沒有污點,而且還勤儉持家,就算是做官之後一直保持着節儉的生活,有點像是教徒般的清苦。而且文章宏達,氣勢雄壯,自成一家。
可這人有一點不好,嫉妒心特別強。
遇到不如自己的人,特別好說話,可實際上是看不起對方。可一旦遇到各方面都強過自己的人才,頓時妒火沖天,恨不得將人打入十八層地獄。而且他和曾布關係非常惡劣,富二代曾布看不起李清臣的假仁假義,經常駁他的面子。
兩人勢同水火,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直到經歷過保守派的打壓之後,李清臣才覺醒了。不是生活驕奢淫逸,這等事他還不習慣。但是獻媚無底線的做法確實讓很熟悉他的人大吃一驚。這還是當年歐陽修稱讚的那個文壇雙雄之一的李清臣嗎?
李清臣是讓人大失所望了,可對李逵來說,這個人距離他太遠,反倒是範純仁卻在他心裡老好人的形象徹底崩塌了。
想來已經賴上他了,由不得他反抗。
出門那一刻,李逵憤恨道:“範相,萬一小子投了改革派,你也能高興的出來嗎?”
範純仁又驚又怒,神情頹然地目視着李逵的背影,漸走漸遠。
雙慶從屋外放哨走進來,發現自家叔祖木然地坐着,雙眼無神,頓時着急起來:“叔祖?”
“叔祖?”
“嗯,是你呀,雙慶。”
接連喊了好幾聲,範純仁才反應過來,看向範雙慶的眼神寂寥的讓人心疼:“雙慶,你覺得老夫是否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