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跟着李逵走上荒草密佈的緩坡,沒過多久,就看到了百丈村的圍牆牆洞,如今大門早已沒了,留下個黑黢黢的門洞,還隱藏在灌木和荒草之中。
怪不得韓大虎找了很久,也沒有找到。
當然,這也不能怪韓大虎等人找不到路。三叔公當初一把火燒掉了村子。他老人家想着下山,不成功便成仁。放棄了庇護了李氏族人兩百多年的村子,從山上搬下來,搬到了現在的李家莊。
其實韓大虎一羣人,一直在周圍轉悠,兜圈子,就是沒有發現村子而已。
村口的老槐樹下,一堵廢棄的土牆,一個灰燼已冷的火堆,還有土牆上搭建的斜坡屋頂,蓋的都是枯枝殘葉。這就是李逵回到村子裡的住所,擋風遮雨都不見得好用,何況已經入秋,天氣轉冷,讓韓大虎擔心不已:“賢弟,這也太簡陋了一些?”
“這已經不錯了,以前在山裡還沒有這等準備。”
李逵滿不在乎的在火塘邊上坐下,撥弄了一下灰燼,然後拿出火摺子點上枯枝,從井裡打水之後,放入鍋中煮起茶來。嫋嫋的炊煙,淡淡的茶香,別有一番趣味。
李逵的注意力漸漸的放在了那把韓大虎帶來的三尖兩刃槍上,這種武器興起於本朝,殺傷力大,對於使用者的要求卻不太高。會耍刀,使槍,都能玩轉起來,唯獨有一樣不好,打造起來破費功夫,而且大部分限於大宋材質不過關,問題頗多,尤其是槍尖容易斷,斷了的三尖兩刃刀,簡直就是個難看的廢品。
“賢弟放心,肯定結實。”
韓大虎打造的武器,在用料上絕對精益求精。他打造的紫金錘,用的十煉的銅,價值已經是尋常銅的五六倍,甚至會加入金銀,給人一種藝術品的奢華。
這還是以前他身家不過是土財主的時候,限於手中錢貨不足,不敢將所有好東西都用上去。
如今,韓大虎少說也有十萬貫的身家,打造武器,早就不會像以前那樣有心無力。
李逵對韓大虎打造的武器質量絕對放心,這位是捨得傾家打造武器的主,武器的成色絕對一流,可這名字?
“韓大哥,這槍上的名字,不能改嗎?”
“不太好改。”
韓大虎湊近了,看着槍上篆刻的字,比劃了一陣之後,發現一個字都改不成,只能嘆氣道:“賢弟要是實在不喜歡,就將字銼掉吧?都怪哥哥不通文墨,讓賢弟見笑了。”
韓大虎頗爲可惜,期盼的小眼神巴巴的看着李逵,他嘴上是這麼說,可心裡可不會這麼想。撅着嘴,偷偷指着‘三尖兩刃神峰’邊上的兩個小字道:“還請賢弟手下留情,把這兩字留下可好?”
說完,靜等李逵反應。
李逵這才湊近火光,看到了兩個字,拙匠。後面還有個編號,貳。
不解的擡頭看向了韓大虎,問:“哥哥這是……?”
“讓賢弟見笑了,這是哥哥的匪號。”韓大虎自謙道,雖說自稱是拙匠,但他心裡,有着對天下名匠的挑戰之心。韓大虎神色漸變,從莞爾到深情,最後宛若託孤般凝重無比:“爲兄癡於賤業,恐一生蹉跎歲月。做官是不成的,做個巡檢使都戰戰兢兢,恐身負皇恩,唯獨匠藝還算有點心得。這輩子多半是碌碌而爲過去了,只有這打造的武器,才能給爲兄傳名……”
說到這裡,韓大虎神情的撫摸着刀刃,癡情的如同見深愛的女人最後一面似的,讓李逵都覺得有點滑稽。粗人動情的樣子,總是讓人想笑。
隨後,韓大虎又說起來:“【如意金箍棒】已經名聲在外,這【三尖兩刃神鋒】全仰仗兄弟揚名天下了。”
可韓大虎卻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可惜賢弟是讀書人,將來做官也是要做文官的,這柄武器恐怕真沒有用武之地。可惜了……”
沒想到韓大虎粗枝大葉的一個糙漢子,卻有一顆永恆的工匠之心,李逵當即表示,不出三年,定然將此物名揚天下。
這原本是寬慰的貼心話,但韓大虎卻嚇了一跳,李逵這廝不會想着當了文官,還看誰不順眼就動手吧?
真要這樣的話,朝堂上的滿朝文武,還有活路嗎?而他打造的武器,豈不是成了兇器?
韓大虎心憂的不想送了。
送給李逵,好好的戰場神兵,很可能變成李逵招惹禍端的兇器,他這個做哥哥,以後還大概率做姐夫的人,怎麼可能看着李逵一步步走上一條無法回頭的不歸路?
可李逵並不在意,往後二十年,對大宋來說,註定是多災多難的多事之秋。練武,就算是不能報國,也能保護家人,沒什麼錯。
大宋,已經沒有幾年盼頭了。
李逵原先不知道,就知道大宋出了昏君和姦臣,活生生的將一個繁華世界給毀了。
可最近纔回過味來,大宋在神宗時期就埋下了禍根,甚至這禍根能夠追溯到仁宗時期的慶曆新政。范仲淹的新政新黨,都是仁人君子,即便被陷害最後讓新政毀於一旦,也沒有想過要用非正常手段打擊報復。
可是到了神宗時期就不一樣了,王安石執政的政治能力可能比范仲淹大,但是用人方面,真及不上范仲淹。
人品不好的,范仲淹根本就不會一瞧一眼,更不要說任用爲官了。這導致即便朝堂上對慶曆新政不滿的聲音很大,新政失敗之後,也不會引起朝堂的對立。可是熙寧變法就不一樣了,王安石面對無人可用的時候,只看能力不看人品,導致熙寧變法已經過去快二十年了,但如今的朝堂已經是水火不容的局面。
而這種對立,一直會變成朝堂上基本上連敢說真話的人都沒有。
這樣下去,大宋不亡都已經說不過去了。
要不是遼國中看不中用,說不定也有一統大江南北的希望。
可惜,這些廟堂之上的爭論也好,站隊也罷,都沒有李逵什麼事。
他即便明年,也就是元佑九年春天的省試過關斬將,連帶着殿試金榜題名,他也不過是個不入流的新晉進士,很可能因爲名次……不太好,只能授個九品的小官。殿試前三甲倒是可以直接授官,狀元的話,甚至一上來就是六品官爵。可惜,自家知道自家事,三甲恐怕和他無緣,二榜也玄乎。
真要是授個學正,教授,之類的九品芝麻官,他啥時候能當宰相,執政官?
誰能聽他的聲音?
甚至在官場沉浮十來年,或許更多,二十年,連參加早朝的機會都沒有。
想明白這些,李逵有點鬱悶,一腔抱負,無法施展的憋屈。
不過,這纔是李逵最可能遇到的麻煩,最後還得用武力自保。他決定了,一旦考中進士,做幾年官看看官運如何,要是不濟事,乾脆做個莊主,用商業的掙來的錢,養個七八千人,學學那祝家莊,也能自保。甚至還能欺負一下週圍不開眼的貨。
這也是李逵要練武的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耍斧頭太低級,平日裡站在地上也就罷了,反正他兩條大長腿跑起來也不慢。但是騎馬就遭殃了,真要是馬戰打起來,別人的大鐵槍,大砍刀往他腦袋上輪過來,他手裡提着兩把鬼王斧,戳人家腰眼都夠不着,只能乾瞪眼,想想都氣人。
好好的一條漢子,平白被欺負成了烏龜,這能忍?
所以,他要給自己踅摸一柄長武器,就是不能在尺寸上吃虧,他丟不起這人。
韓大虎的手下,之前還興沖沖的準備去山林裡抓幾隻野味,可是在天徹底黑下來之後,都垂頭喪氣的空着手回來了。
李逵見狀,哈哈大笑起來:“明日給你們抓兩隻黃羊,開開葷。”
衆人都面露不信,啃着乾糧,喝着熱茶總算對付過去了一晚。
翌日。
天剛亮,韓大虎悠悠醒來,卻發現手下武士頭領推着他,一臉緊張:“老爺,二爺不見了。”
“他不是說抓羊去了嗎?”韓大虎抖了抖身體,深感山中清晨的寒冷,這纔看到手下眼中的懷疑,笑道:“他當初山裡的老虎說抓就抓了,你以爲兩隻黃羊能難道他?”
“可是……”
“我這兄弟的本事,你趕不上,也想不到。”韓大虎說話間想到了兩年多前的臨沂城,李逵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從屋頂上跳下來,兩塊門板,挑翻一條街的皇城司番子,在他看來,這世上,只要李逵想,沒有他幹不成的事。
只是,他的幾個手下卻見不得市面,還將別人的本事往自己身上套。
能比嗎?
太陽出來,山中的霧氣漸漸散去,李逵也不知道從那裡突然一下子就鑽到了一行人的面前,後背上扛着一直公羊,胳膊地下還夾着一隻羊。
韓大虎從地上跳起來,迎了上去:“賢弟好手段!”
“兩年沒人住,獵物多了很多。”李逵說完就殺羊切肉,隨後廢棄的百丈村飄出陣陣肉香。吃完之後,李逵送韓大虎等人離開了村子。
回來的路上,李逵路過一個小湖,單手背拿三尖兩刃神鋒,對着湖中自己的倒影挑了挑眉,嘟噥道:“真邪門了!拿着這玩意,總覺得自己是二郎神,可又感覺差點什麼?”
忽然,他又高興的笑了起來:“似乎差條黑狗!”
他是絕對不會說自己的相貌不如二郎神的,反正在他看來,長了三隻眼的人鐵定是殘廢了,他身體上的零件,一個不多,一個不少,比二郎神強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