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追在李雲的身後叫嚷着,深怕路上的行人不知道似的。可是李逵卻搖着手中的扇子,大搖大擺地也不見要停下來的樣子。
都快冬天了,李逵這麼得瑟就不怕感冒嗎?
別琢磨了,李逵這身板,肚子裡有一個小火爐似的,沂水縣所有人都感冒了,他都不見得會得病。
李雲追了兩步,見李逵沒有搭話的意思,再也忍不住了,問李逵:“二哥,你爲何不問我考的如何?”
還用問嗎?
李逵回頭嘟噥道:“我有沒瞎。”
李雲的名字就在他的後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自然也就看到了李雲的名次。反倒是李雲絮叨道:“二哥,這解試你是穩了,我就有點懸……”
這廝說了這麼多,就是想要說自己考了全縣第二,求表揚。可惜李逵壓根就沒打算讓李雲得意。自己的事,難道自己不知道?
他們猜考題了,而且不是他們自己猜的,而是……嘿嘿。再說了,他們就算是有這個心,也沒有這份本事。
“你不是有點懸,而是相當的懸。”李逵一點都不給李雲面子。解試雖說是一州取十個人,沂州有四個縣,每一個縣分兩個名額,還有兩個富裕的名額。加上州治所的臨沂,正好將所有名額都分完。但解試沒這麼簡單。
大宋有287個州,1135個縣。人口將近一萬萬。20個府級行政區,管轄的縣會多一些。比如說開封府,足足有十七個縣在其管轄範圍之內。輪到普通的州,管轄的區域要小很多。普通的州,一般都是三四個縣的範圍。
沂州能夠管轄五個縣,就行政區域來說,已經是大宋少有的州了。可惜,沂州雖然轄區很大,但是位於沂蒙山區,人口不多。加上文風不興盛,也不可能成爲朝廷照顧的地區之一。再說了,大宋的州的解試名額都一樣,十個。不管有多少人,州域包括多少個縣。
如果是縣試第一名,參加解試的時候就算是不能進入前十,只要成績不是太差,知州會酌情考慮。至少一個縣分一個名額是應該的。這不是舞弊,而是給予地方上的希望。同時也是給下面縣令的面子。除非實在是文墨不通,前後矛盾,無法提拔的除外。
李雲再次感受到了濃濃的惡意。
自家知道自家事,他和李逵之所以成功,完全不是因爲真才實學,而是猜題。
猜考題的成功,才讓他們能夠在縣試之中如魚得水。要不然,這哥倆的排名很不好說。李逵還好一點,怎麼招縣試都能過去。但李雲就真的懸了。
李逵擺擺手,不待見的對李雲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你小子也別總跟在我後頭,你爹要是知道你得了縣試第二,非樂瘋了不可。”
“對了,明日起跟我去縣衙讀書。”
“憑什麼?”
“信不信,我讓我老師給你單獨複試一場,把你刷下去?”
李逵壓根就沒有管李雲的反應,直接捏住了李雲痛腳。而李雲氣地發抖,他好不容易逃出了揚州的‘魔窟’,難不成回到老家沂水縣,還要再次墜入另外一個‘絕地’?
至於說反抗,不存在的。
李雲氣鼓鼓地走了,回到家,實際上還沒有到家呢,就在他家附近的幾條巷子外,就看到了人山人海的場面。加上巷子也小,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用腳丫子想,李雲都能猜到,這肯定是家裡因爲他縣試脫穎而出,排名第二,舉行的宴席。
其實,前幾天已經有過一次。
他縣試第一場過了之後,老爹就大宴賓客,不過那次的規模遠沒有今日這麼大。
場面相當的熱鬧,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人山人海……老李家把能招攬來的響器都招來了。得虧這時代沒有土炮慶典的排場,要不然可能也讓欣喜若狂的父親和爺爺招來。就算是對錢沒有什麼概念的李雲,看到這一幕,也有點肝顫,這得花多少錢?
很快,從巷子裡擠出兩個人,換紅戴綠的好不喜慶。
來的正是李清和他老爺子李利德,遠遠的就招呼李雲道:“雲兒,爲何到家門不進家門?”
“乖孫,你說說,這次縣試考了多少名?”
“第二!”
看着自己親爺氣吞鬥牛般的耀武揚威,深怕別人不知道似的,喊話震天響。哪有爺爺問孫子的成績,而是仗着問自己孫子的成績,恨不得讓很全縣的老少爺們都知道,他李利德的孫子,縣試第二。可惜,周圍來的街坊都是不開眼的吃貨,眼巴巴等着酒肉上席面,絲毫沒有顧及到主人需要吹捧,才能吃好喝好的道理。
氣地李利德憤恨的吐了一口唾沫,黏糊糊的沾在了土牆上,怒道:“一羣憨貨!”
轉眼看到孫子,李利德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拉着李雲問:“這次縣試第二,解試也不在話下,你爹琢磨着給你準備省試的家當,就差了一匹好馬,多花點錢,總會有的。對了,乖孫,將來中進士了,回家恐怕要少了吧?”
唉。
李雲很方。
他發現自己家老爹和爺爺對他的期望有點水漲船高的意思,以至於他都不敢胡亂搭話。好在人老了,話就多,李利德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絮叨的讓李雲無話可說的境地了。
“乖孫,考第二也不用氣餒,這回運氣不好,讓人爭了先。對了,百丈村的李逵考了什麼名次?”
“榜首!”
“榜首也不錯,至少比第二……”李利德愣住了,他這才反應過來,榜首是第一的意思,第一似乎比第二要好那麼一丟丟。這不是關鍵點,關鍵是,他還能在三叔公面前囂張起來嗎?
成不了沂水縣最囂張的老頭,爲什麼要花那麼多錢給周圍這些不開眼的吃貨好吃好喝?
突然間,老頭心頭失落不已,對自家兒子李清道:“這錢花的不值當。”
值不值當的只有自己知道,李清也只能苦笑不已。誰能想到,沂水縣的李氏族人之中,因爲讀書而互相爭來爭去,這和做夢似的不真實。
不說李雲和李逵。
兩家如今都頗有產業,尤其是百丈村的李氏,兩年來積攢下了百萬貫的家財。只不過外人不知而已。遇到喜事,自然免不了要宴請賓客,加上流水席之類的,頗爲熱鬧。
可有一個人卻陷入了深深的不解之中。
縣令周元在完成了沂水縣的縣試之後,心頭越來越疑惑。李雲和李逵,難道花費兩年時間就能抵得上自己十來年的苦功?
李雲就不說了,周元根本就看不出李雲身上有成爲讀書種子的可能。
至於李逵,也不至於比自己強這麼多吧?
自己怎麼說也是兩榜進士,正兒八經的大宋最精英的讀書人。
難不成在老師跟前讀書,真能如此突飛猛進?
好在,只要一天時間,等到明天李逵來縣衙之後,就能揭開答案。之前是因爲避嫌,李逵在縣試之前幾乎沒有往縣衙跑過。
翌日。
周元坐在後衙之中,囑咐許伯,李逵和李雲來了,就去門外攔人,今日誰也不見。
日上三竿,李逵和李雲結伴而來,周元在書房裡,一會兒看看自己的弟子李逵,一會兒看看小師弟的弟子李雲。
籌措了良久,纔開口道:“你們的文章我都看了,不錯,文采斐然,非數年苦功達不到這等水平,說明你在老師跟前還是很用功的讀書。但是……”
周元期期艾艾了好一陣,都無法說出,李逵和李雲這倆活寶在文章的水平上都快趕上他這個進士了,他懷疑李逵和李雲舞弊了。
李雲眼神躲閃着不敢看師伯周元,倒是李逵大大方方對周元道:“老師,弟子的試卷答的好些,主要是幾位師伯的功勞。”
“什麼?”周元吃驚的看向了李逵,可隨即搖頭道:“不可能,考題是我出的,你們怎麼可能提前知道?”
李逵不說話,主要是說出來怕打擊到周元,倒是李雲一個勁的給李逵打眼色,深怕李逵說吐露了嘴了,萬一師伯周元不近人情的將他們的榜首和第二的成績剝奪了,這可怎麼辦?
他們兩家幾乎將整個沂水縣半個縣城的人都請了一遍。
要是到頭來空歡喜一場,李雲倒是無所謂,他不覺得自己當官,就能如何如何。只是自己老爹李清,還有爺爺李利德承受不住這份打擊啊!
至於爲什麼周元在李雲的印象之中會有如此不近人情?
當初老爹在沂水縣縣衙當捕頭的時候,這位師伯當初可沒有少打自家老爹的板子,要不是個糊塗官,能做出如此沒品的事來?
氣氛頓時有些凝重,就算是周元是個好脾氣,也忍不住火冒三丈,低吼道:“說,我是你老師,還是你師伯。”周元說話間指向了李逵和李雲,繼續道:“縣試已經結束,我又不會剝奪你們的成績,還有什麼可擔心的道理?”
李逵也知道周元不會做出出爾反爾的事來,再說了,蓋棺定論的事,誰會去揭開?還是打自己臉。所以說,他和李雲的縣試順利過關,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李逵想到這些,頓時放下心道:“老師,其實也就是晁師伯和李師叔等人在一起,猜了一些你可能會出到的題目,讓我們提前做了一些。”
“晁補之和李廌?”周元臉色一變,心頭惴惴不已,這倆位的才學似乎比自己好了那麼一些,尤其是他們都是和自己一樣推崇柳宗元的文風,和自己有相似的文風也不奇怪。可問題是,他們怎麼猜到論的題目的?
策問就不說了,因爲縣試的關係,肯定不會太嚴謹,被猜到也不奇怪。
但是論就不一樣了,他可是找了很久,才琢磨出來的考題,怎麼可能回被泄露?周元大爲不解,聲音低沉道:“晁、李而爲師兄文筆犀利,辭藻功夫極深,當年在京城的時候爲師和兩位師兄經常吟詩作對,雖說我們三人是好友,又兼有博採衆長之能,但總不至於猜到爲師出的題目吧?不過要是猜題多的話,倒是有可能。對了,一共猜了多少題目?”
“三題。”
李雲眨巴着眸子,不明白爲什麼自己說寫了同樣的題目三道題,會讓周元憤恨成彷彿是殺父仇人一般的存在。
“胡說,怎麼可能?”
周元突然爆發了,他可以承認晁補之和李廌比他強,但絕對不能承認,強到可以隨便碾壓的程度。這完全不是猜題了,而是欺負人。況且周元根本就不相信自己還能讓晁補之和李廌給欺負了?
可李逵和李雲都是實在人,有一說一道:“真的,就三題。”
李雲重複道,似乎要讓周元相信,自己沒有騙人。
而李逵卻開口道:“晁師伯和李師叔他們負責將我們所寫的策論修改,以便能夠讓文章讀起來更加順暢。猜題的是另有其人。”
“誰!”
周元真的怒了,他打定了主意,除了老師蘇軾之外,他誰也不放過,跟這幫無良師兄弟們沒完。要不然,還真以爲自己是可以隨便揉搓的一般好欺負。
李逵琢磨了一陣,知道不說出真相,自己的老師周元恐怕真無法放下心中的芥蒂。可是說出了真相,你以爲自己真的能心如止水嗎?做夢呢?
李逵探頭探腦,頗有些神神叨叨的問:“老師你真想要知道?”
“廢話。”周元心說,他都琢磨了四五天了,都沒有琢磨出味來,能這麼隨隨便便的就讓他們矇混過關嗎?
絕對不能,不僅不能,還要寫上一封措辭嚴厲的信來怒斥同盟師兄弟們的無良行爲。
站在道德制高點的周元用力攥緊了拳頭,心說:“非給你們好看不可!”
既然當老師都要求了,李逵覺得滿足周元的心思也沒什麼,於是開始說了起來:“一開始師祖擔心我們連縣試都過不了,主要是李雲和高俅……”
“二哥,這不是重點。”李雲在邊上臉一紅,插嘴道。
李逵道:“於是晁師伯和李師叔自告奮勇幫忙。猜題的有師祖,師叔祖……”
周元倒吸一口涼氣,蘇軾、蘇轍兩位文壇巨擘都下場了,就爲了一場縣試,你們至於嗎?覺得人數已經夠碾壓自己了,周元有點討饒道:“差不多了吧?”
“還有呢?”李逵掰起手指頭開始數道:“還有在京城的黃庭堅大師伯,秦觀師伯,張耒師伯,他們在集賢殿做官,有這份便利,從五經之中開始選題。其他幫忙的還有李格非、廖正、李惇和董榮幾位師叔,也出力不少……”
“合力將大經的考題限制在一百題,論和策各三題。沒想到,大經二十題中,中了十五題。兼經《論語》和《孟子》幾位師伯都沒有選題,都是我們自己考的,結果還成。其實弟子也不想讓師叔和師伯如此勞累,弟子只不過是給生活拮据的各位師伯和師叔每月寄了五十貫錢而已。可是師伯和師叔們太熱情,弟子也不好拒絕。”說到這裡,李逵也有點不好意思。擡頭看了一眼周元,老師目光中的怒火,彷彿有重要掐死他的狠毒。不過李逵根本就不在乎,放周元掐,就小雞仔般的力氣,能掐死他?
周元胸口宛如壓着千斤巨石頭,有點一口氣搗騰不上來,要翻白眼的憋屈。
蘇門兩大宗師,六君子,四學士,後四學士齊上陣……周元發現自己被一羣同門一腳踹倒在地之後,狠狠的在地上摩擦的絕望。
不過是一場縣試而已,至於嗎?
太欺負人了!
周元嚇得是颼颼發抖,心頭是滿滿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