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說他魯莽也就算了,他確實有時候做事有點衝動。
但衝動是源於他強大的實力,他有信心在單槍匹馬的時候,將所有阻擋在他面前的對手都撂趴下。這是實力,同時也勇氣。
這話還是身邊的跑腿小弟這麼說,李逵覺得肯定是平日裡的教育不夠深刻,以至於讓李雲迷失了對他的深層次印象。
虎軀一震,瞪眼回眸,李逵咧嘴冷笑道:“二哥可不是衝動的人。不過是一羣書院的學子而已,想當年在臨沂城,知州章惇刁難你二哥,都讓我給漂亮的反殺。這種小場面,爺們什麼時候怕過?”
不吹牛會死嗎?
李雲心中慼慼不已,這段往事他聽說過。李逵因此還得到了章惇的贈字,人傑,又稱沂水李人傑。
萬一,你輸了面子呢?這裡可是首陽書院,李雲堅決不信李逵要是輸掉了面子,回忍氣吞聲的離開。
你不是衝動的人?
李雲面帶驚恐之色,攔住了李逵的去路。再遇到山道有人攔住他之前,他很滿意這次的書院之旅。掛個名而已,只要不來書院讀書,對他來說,都能接受。對了,考試也不能有,一旦考試,他就要顯露原型了。
什麼蘇門子弟,這些都是表象而已。
當然,他最希望的還是師祖他老人家大發慈悲,能讓他回老家去自生自滅。主要是,蘇軾教書的水平實在讓人受不了,他跟不上師祖的進度。另外回到老家的話,就他在潁州的經歷,恐怕連顏夫子都要對他另眼相看。至於小夥伴們,更是要用羨慕,嫉妒,恨不得他去死的眼神看他。這種感覺,從小到大,他都沒有經歷過。可每當他想起,那種被人關注的場景,就能讓他激動的不能自已。
如果希望和野心再大一點,最好師祖把李逵留在潁州,單獨放他回去,那對李雲來說,他就是沂水縣內最靚的仔。
至於,讀書。
他真的是盡力了。可問題是,盡力之後,連一點長進都沒有,由不得他不泄氣。
對他來說,讀書這條路真的很艱難,艱難到他已經懷疑自己的智力水平了。
作爲資深學渣對於讀書人有着一種莫名的緊張和恐懼,讓李雲很不看好李逵接下來的遭遇。畢竟,在他看來,李逵就是比他強點,至於強多少,他看不出來。但也不可能比讀了十幾年書的書院學子強吧?
“二哥,我們已經好不容易能回去了,爲何還要節外生枝?這樣回去,豈不是大好?”
李雲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苦口婆心的勸說着李逵。他要是李逵,絕對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強出頭。動手他不怕,關鍵是不能動手。書院的學子,他饒對方一隻手,都能輕鬆打得對方滿地找牙,更不要說李逵這廝了。可是動嘴皮子,他和李逵就要悲催了。寫文章,詩詞歌賦更不用說了,鐵定是個輸的局面。他就是想不明白,爲什麼李逵不聽他的一走了之?
“小子,你以爲我不想走?”
李逵甕聲甕氣道:“可問題是,我們走了,豈不是墜了師門的名頭?”
別看李雲讀書不成。那是以前貪玩,他的腦子一點問題都沒有,就是記憶差一點,勤奮些也能學到不少學問。之所以一門心思想要離開蘇軾,主要是學業太重,有點喘不過氣來。但是李雲對蘇門還是很有歸屬感的,只要關係到面子問題,他都要爭一爭,除非爭不過。眼下就是爭不贏的局面。
但問題是,他和李逵都還在打基礎的時期,說白了,背書,背古詩詞,背誦膾炙人口的文章。連寫文章都沒學過,如何能夠贏得過書院的學生。而且,首陽書院在潁州城很有人望,能進入首陽書院讀書的學子,底子都不差。
他連背九經都沒有信心贏過人家,更何況寫文章了。
鐵定要輸掉面子的比試,對於李雲來說,還不如灰溜溜的走了,來的妥當。
丟臉就丟臉了,等找個越黑風高的夜晚……
他就不信,李逵沒有這麼想過。
李雲能這麼辦,李逵可不能。他是要名聲的人啊!
臉被人踩了,那麼名聲也就沒有了。
還如何揚名天下?
得虧李雲不知道李逵心裡的想法,要不然肯定啐一臉李逵唾沫星子,我呸,誰給你勇氣,敢出門和人比試文章?這和找死有什麼區別?
你揚名天下路數是打老虎,方法錯了,徒勞無功不說,還連累小爺跟你一起受罪。
再說了,李逵也知道這些學子沒有書院教授,甚至山長的許可,怎麼可能在上路上攔着他們倆?
估計是因爲蘇軾仗着他學士的身份,走後門,讓書院的教授們不服氣,這纔有了的如今的局面。至於山長,聽之任之,好讓書院學子們認識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前幾日蘇過就給他們一個慘痛的教訓,效果很好,至少學子們更加努力。
李逵回憶道:“前幾日你師傅來書院,回去之後,似乎很不高興。聽說當天就有不少人和他比試。”
“師傅也輸了?”
李雲大驚失色。在他眼裡,蘇過是天一般的存在,連自己的老師都不如書院的學子,豈不是他們倆要涼?
拉着李逵不敢鬆手道:“二哥,要不我們趕緊走吧?這幫讀書人指定追不上我們,只要回到了潁州城,就安全了。”
“那豈不是做縮頭烏龜,萬一這幫人在外胡亂編排師祖,怎麼辦?”
李雲很糾結,他沒把自己當選手,下場比試的肯定是李逵。琢磨着,李逵這廝是要出頭的,和他沒有關係。到時候,自己也沒有損失,要不由着他算了?
李逵沉聲道:“躲是躲不過去的,躲得了今日,難不成還能躲得了今世?而且你也不用擔心,只要把氣勢做足了,他們也就是一羣土雞瓦狗。你以爲你老師輸了?”
“不可能?”李雲挺胸道,目光中露出一抹兇光。心中發狠道:“讓我老師難堪,小爺要你們難活。”
李逵呵呵笑道:“你也別琢磨了,就你這腦殼,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算了到時候聽計行事。再說了,小師叔真要是被這羣腐儒羞辱了,這幫人還會成羣結隊的和我們過不去?用鼻子看我們才差不過。我踅摸着,他們是在小師叔面前失了威風,找我們來找自信來了,小爺偏偏不讓他們得意。”
“沒錯,二哥,我看好你!”李雲聽了李逵的解釋,心中一琢磨,確實是這麼個道理。真要是蘇過慘敗,首陽書院的學子恐怕真要用鼻孔看他們了。
而不是攔在路上不讓他們走,非要比試一番了。
李雲天真的想到,反正已經贏了一場,就算是輸了一場,也不要緊。
李逵走在前頭,李雲跟在後頭,倆人都是自信滿滿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爲真是學富五車的飽學之士。
林子裡的空地上,有一個涼亭。
周圍早就來了不少人,都是書院的學子,一身士子的裝束,衣着雖然樸素,因爲這是書院的統一服裝。但是一個個裝束上下足了功夫,香袋,佩玉,甚至還有佩着文人常用的配劍,裝飾華麗,顯然都是家中殷實的富貴人家子弟。畢竟,窮人讀書,在書院裡也都是低調的沒有存在感的小透明,怎麼可能會拉幫結派的一大羣出門?
而且,這幫人家裡還沒有當官的,至少沒有當大官的。比如說蘇過要讀書,就不會選擇書院。什麼四大書院,六大書院,和太學有比嗎?
他老爹一封信,就能推薦他去太學讀書。根本就不用費勁巴拉的去什麼書院求學。來書院求學的學子,只有一個身份,不是官宦之家。商人,大戶,甚至窮人,這些人有一個統一的羣體名稱,寒門。
還不是秦漢南北朝時期的寒門,那時候的寒門,是指家道中落的貴族子弟。屬於落魄貴族中的特有稱謂。
可大宋時期的寒門,那是真的寒門。畢竟家裡只要有人當官,六品以上就有大規率恩蔭子弟,送兒子進入太學‘幹部培訓班’深造。就算是考不中進士,也能當官。只有在書院之中,基本上沒有官宦子弟,出身最好的就是商人和大戶了,這些人在官宦之家出來的子弟眼中能是同類嗎?
連結交的可能都沒有,更不要說尊重了。書院學子,纔是真正的寒門子弟的去處。
給蘇門子弟下套,對他們來說,是一件既刺激,又有面子的事。
此時此刻,首陽書院的學子們一個個都神情緊張的盯着林子的小道幽徑。
“人來了嗎?”
“大師兄,他們就在林子外頭,要不讓小弟再去催一催?”
坐在亭子裡年輕士子劍眉星目,一席白衣飄然中帶着高雅的氣度,光看賣相的話,可能給人一種人中龍鳳的‘錯覺’,可是細打聽,他家裡是河南府做牲口生意的大戶,讓人忍不住想要掩住口鼻的衝動。當然,這位賣相好,也是會打扮的,至少看起來不像是肉鋪的少東。
當然,也不見得是錯覺,畢竟有才華的讀書人,不同於武功高強的武人。讀書人都是高傲的,真才實學的學子,看人的目光都是帶着鄙夷的冷漠,身邊根本就沒有幾個人有膽量往上湊。
此時此刻,年輕士子擡手,舒緩道:“不必,人都來了,蘇門子弟都是高傲的,他們可不會走。”
邊上的士子討好道:“師兄說的沒錯,前幾日,蘇過拿着學士的名刺來書院,穿着一身粗布衣料,看打扮,簡直和山間樵夫沒什麼兩樣。沒想到,一場比試之後,竟然我等都被羞辱了。今日他的後輩來書院,我等絕對不能放過。”
“我等讀書人,怎麼能以外表和穿着揣度人的才華?糊塗,愚蠢。”俊美學子心中暗道:“爺們家裡是開肉坊市的商戶,河南府,許州一代的羊肉,都是出自他家。可是在看小爺,能看出來是肉坊的少東家嗎?爺們露相了嗎?”
俊美學子劍眉微微挑起,隨即又蹙眉成川,這幫沒眼力的傢伙,這麼一說,還以爲他們首陽書院沒人了。被大的欺負,只能欺負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忒丟人。好在對方是蘇門,蘇門子弟在如今的大宋,名聲是徹底闖出來了,官都不大,但是一個個文采斐然,着實不好惹。
他要不是實在氣不過,加上師兄弟一蠱惑,真不想比這一場。
可是找場子就是這樣,大的打不過,只能欺負一下小的,找回一點自信來。要不然,就是心刺。對武者來說,是心魔。
跟班的學子看師兄的面色不愉,頓時暗暗着惱,又說錯話了。急忙補救道:“好在書院的趙教授,山長都默認了我們,要不是山長和教授們自持身份,沒有下場,哪有蘇過之後的得意?”
“那是,那是,莫讓人小瞧了!”
俊美學子心中煩悶不已,爲什麼自己身邊的跟班沒有一個是靈性的,都是不長眼的玩意。真要是山長和教授下場刁難了蘇過。等到蘇過回到潁州和他爹蘇軾一說,要是蘇軾氣量大些,也就一笑而過。可畢竟是親兒子,保不齊蘇軾氣不過,萬一真來書院找場子,書院中有一個算一個,那個是蘇軾的對手?
有道是打了小的,引來老的?
可這老的太兇殘,書院最強的交手,甚至山長都挑出來,不比文采都能知道,結局只有一個,跪地求饒。
只能由他們這些學子自發組織去刁難蘇門子弟,不能鬧大,一鬧大,鐵定玩完。
前幾日,寫文章輸給蘇過,已經讓他心火旺盛,被一羣不開眼的同窗跟班這麼煽動了一陣,頓時心火騰騰的往上冒。可他是書院的首席大師兄,是所有人的榜樣,人設不能丟。
淡然道:“學問一途,達者爲先,我們技不如人,只能背後努力。今日也是爲了幾位學弟的臉面,不得不出此下策,此後,爾等可要刻苦加倍,纔能有實力和天下俊才下場比試的資格。”
“謹記大師兄教誨,我等一定加倍努力。”
衆人躬身作揖行禮,可見此人在首陽書院的地位之高。
可這一幕讓正好趕來的李逵看到了,感覺有點無語,這羣人傻乎乎的在喊口號,被自己撞見了,彷彿面對的不是一羣讀書人,而是銷售。
李逵呵呵一樂,覺得這幫人挺有意思。
臨近的學子瞪眼道:“我等發願,與爾何干?”
“沒啥,沒啥,要不你們繼續,我等等你們?”李逵很好說話的樣子,可是語氣裡都是戲謔。
“算了,不和你一般見識。”
李逵冷哼道:“見面也見了,總該說出目的吧?比如說,前幾日我小師叔來書院,結交了諸位賢達,回去之後頗有雅興,寫一篇遊記,要不我給大傢伙念一念?”
李雲目瞪口呆的看着李逵,哪有什麼遊記?
你可別胡說八道啊!
李逵當然是胡說八道,可問題是首陽書院的學子們當真了,真要是蘇過把在首陽書院的經歷寫到了文章裡,偌大的首陽書院,沒有一個學子能夠在學問上比得上蘇過的,而且還不要臉的用了這輪戰,首陽書院就要臭大街了。頓時一大羣人,一派臉紅,一派臉青,颯是好看。
俊美學子心頭惱怒不已,李逵給人的感覺彷彿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根本就不是讀書人的路數。
讀書人的路數,向來都是笑裡藏刀,綿裡藏針,突然給人來一子。哪有一見面,連句客套話都不說,就撩起袖子面對面的幹架的道理?
粗魯,粗鄙的小子。
可他作爲地主,也不能失禮,沉聲道:“在下邀請賢弟過來,不過是相聚品茶,此景此景,做些讀書人的雅事。”
“比試就是比試,說這麼好聽幹什麼?”李逵用小拇指陶着耳朵,不屑道:“對付你們,還用我出手,我師弟李雲足矣!”
李雲原本準備看戲來着,猛聽到李逵這麼說,頓時吃驚的豁開大嘴,回首望向李逵,他說什麼也不明白,剛纔那個魂淡說不能墜了師祖的名聲,不能給蘇門丟臉。執意要參加這次比試。可一轉眼,李逵這廝竟然把自己摘乾淨了,跳出了坑,還不忘一把將自己踢到了坑裡。
絕交,一定要絕交,這同鄉不能再要了。
就在李雲驚的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
對方卻氣勢洶洶地衝過來倆人,按照正常的刁難性質的文會,這倆人應該是炮灰。屬於送人頭的小嘍囉,死了也不痛心的那種。
用兵法裡的話來說,這是戰略試探。
李雲吃驚的看着倆個一聲不吭,一臉悲壯的站在自己面前的學子,驚恐不已道:“你們想要幹什麼?”
他留着一句話,心中怒吼不已:“欺負小孩算什麼本事,有本事你們去欺負李逵啊!”
李逵乜斜着眼,看了一眼擋在李雲面前的學子,對方彷彿引頸受戮的受氣包模樣,頓時讓他失了興趣。擡手指着亭子裡的大師兄道:“我看你就是個領頭的,你就來和我師弟比一場,一場定勝負。”
李雲怒眼圓睜,心中把李逵家裡十七八代祖宗都罵遍了,他也不在乎李逵的十七八代老祖宗裡,和他有啥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