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過了天命之年,快到不惑之年的蘇軾很少有羞澀的時候。
當他的目光從屋頂的房樑上落下,然後假裝無視周圍的時候,開始了他爲自己敗家的開脫。當然,目的不是警醒,而是說明他很難。
“老夫在杭州的時候組織了二十萬人的徭役,僅僅用了一個冬天的時間,就疏浚了西湖。”
“來到潁州,發現潁州比杭州遭受水患的年景更多,範圍更大。百姓遭受損失更爲嚴重。於是也有了疏浚河道和湖泊的想法,我才動用了幾萬徭役,一個冬天連工程的一半都沒做好。”李逵已經無力去說蘇軾什麼了,問題是蘇軾還覺得自己挺委屈。
杭州有錢有人還有糧食,二十萬的大工程說做就做了。可是穎州有什麼,府庫就剩下不到二十萬貫的錢,辦不成大事,拖累了蘇軾爲百姓做事的好心。
穎州是什麼州,杭州是什麼州?能相提並論嗎?
大宋最富庶的城市之中,杭州一直有一席之地。其他的城市大部分都在中原,也就是後世河南境內。包括大宋最爲重要的四個都城。
東京汴梁(後世開封);
西京洛陽;
南京應天府,大宋的應天府是商丘,是不是覺得很憋屈?可沒辦法,太祖皇帝認爲自己的龍興之地就是宋州,登基之後一直念念不忘,想要定都,要不是爲了牽制西夏,開封優勢太大,也不會選擇定都開封,而是選在宋州,就是後世商丘境內;
最後大名府(後世濮陽),也就是大宋的北京。
成爲大宋最爲重要的超級都市。這些城市之後,就有杭州、江寧等州府的追趕。
但不同於中原城市,杭州有市舶,也就是海上貿易城市。富庶程度就顯而易見了。
潁州不過是淮河邊上的一個州府,要不是潁水和蔡河連同了運河溝渠,這個城市在大宋根本就沒有幾個人知道。
而蔡河是汴梁的三大水系之一。另外兩條就是五丈河、汴河。
“然後呢?”
章授很不合時宜的問。
蘇軾嘟噥了一句:“欠了一點!”
章授已經不敢問了,他有種很不好的感覺,潁州的府庫很可能在他不靠譜的世叔手中,已經被搬空了。
李逵頭鐵,追問道:“欠了一點,是啥意思?”
蘇軾都沒心情說,高俅無奈,誰讓他是經辦人,出面說到:“就是官府向城中的富戶都借了一些錢,不多,也就幾萬貫的樣子。”
“借錢要還吧?”
“那是自然。”
“用什麼還?”
“稅收吧!今年的夏稅,秋稅,還有商稅算起來就差不多了。”
李逵覺得這事最後要黃的可能性很大。蘇軾不僅不把自己的錢當回事,連官府的錢也不當回事。更可怕的是,蘇軾似乎連官場規矩也不怎麼遵守,這就可怕了。不講官場規矩,就會被官場排擠,這恐怕就是蘇軾官場人緣很差的另外一個原因了。
做他的繼任者,一般都很倒黴。除非蘇軾還來得及對府庫動手的時候,就被一紙調令換地方了。要不然,蘇軾因爲一個高興,腦袋一拍就籌備一個超級工程。幸虧三司使不是他老人家,要不然大宋的國庫都玄了。
至於說官場規矩,很簡單,做官不是給自己做,而是人情,是宦官羣體的一個面子。就好比一句俗話說的那樣: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至於官場規矩,甭管哪朝哪代,官場做官,不僅僅要給前任面子,也要給繼任者一條活路。給前任面子,理解起來自然簡答了。前任在官位上的有些過錯,繼任者要是覺得問題不大,應該幫忙掩蓋,或者抹平。這叫善後。畢竟前任升官的可能性很大,官大一級壓死人,總得罪上官的官員,走哪兒都不會被待見。
至於給繼任者一條活路,理解起來也簡單。
府庫的錢糧充足,讓繼承人不至於在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關鍵時期,不會因爲手中沒錢沒糧,而只能鎩羽而歸。這是給繼任者活路。做官要立威,但同時恩威並施纔是爲官之道,只有威,只能帶來恨和怨,並不可能獲得下屬的信服和敬仰。只有恩威並施,才能剛柔相濟,上下和諧。
可是蘇軾根本就不這麼想。
他完全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出發點是好意,然後用力,用力,在用力,使勁使大發了,最後把自己也給搭進去了。
得虧蘇軾的名頭夠響亮,身份地位夠高,他龍圖閣直學士的名頭是非常好用的,因爲繼任者除非是從宰相,副相位子上被擼下來的倒黴蛋,一般潁州下任知州的官階肯定要比官階三品的蘇軾低。這就造成了繼任者只能委屈的在官方印信交接的時候,流着淚看着空蕩蕩的府庫,還有很大的可能繼承蘇軾留下的大量借款文書。
結局無比的悽慘,卻沒有地方說理去。
至於繼任者是從朝堂上被擼下來的高官,那就更不會有意見了,反正是發配,怎麼過都一樣。
李逵覺得指望蘇軾是指望不上,他這個師祖情商堪憂,智商高也沒什麼大用,反而會因爲太聰明,情商低,而處處得罪人。
於是,他只能寄希望於章授,章惇雖然被擼掉了副相,樞密使的官職。
但還保留着學士的身份。自從王安石病逝之後,章惇儼然已經成了變法派的旗幟,變法派都以他爲馬首是瞻。之前章授不是說了江寧支付蔡待制嗎?
肯定是章惇的人。
眼瞅着章惇的兒子求援,他就不能變通一下?
李逵擡頭看了一眼蘇軾和蘇過,倆人都垂頭喪氣的樣子,似乎面對如今的困局,束手無策。李逵無奈,只好自己這個蘇門第三代親自出馬了。他開口向章授請求,成功的可能性自然要比蘇軾低很多,比蘇過都要低很多……
因爲,蘇軾是章惇的朋友,章授還得稱呼蘇軾一句世叔,蘇過和章授兄弟相稱,章授不看蘇過的面子,也要看蘇軾的面子。
可李逵呢?
誰會在意他的面子?
更何況,章授曾經一度還固執的認爲李逵不可靠。
無奈之下,李逵艱難的開口問:“那個師伯……”
章授張了張嘴,心說:自己膽小,還真不敢認李逵這廝爲師侄,但當着蘇軾的面也不好拒絕。心頭隱隱有些不舒服。
剛纔叫章官人不是挺好的嗎?
章授的身份就是官人,大宋都這麼叫。稱呼對象一般都是官宦子弟,或是有官爵的人。
只不過章授說什麼也不會知道,李逵對於叫一個男人——官人,從內心上有很強的負擔。
在他的潛意識裡,‘官人’這個稱呼,根本就不是男人對男人的稱呼。
章授無奈的點頭道:“賢侄有話就說,此事乃羣策羣力之時,切不要藏拙。”
李逵撐着上半身問:“剛纔師伯說的江寧知府蔡待制,不知何許人也,是否能有通融的可能。”
“蔡卞恐怕真不會通融,就算是章兄前去,該撅他的時候也不會遲疑。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固執的讓人頭痛。”沒等章授開口,蘇軾卻解釋了起來。
蔡卞?
這人不就是蔡京的兄弟嗎?
而且是親兄弟。
在大宋歷史上,有兩對兄弟在科舉中最爲有名,一對是蘇軾蘇轍兄弟,另外一對就是蔡京蔡卞兄弟了。
蘇軾,蘇轍是以文揚名。
而蔡京,蔡卞兄弟是以書法高官揚名,他們倆都當過宰相。
而且蔡卞還有另外一個身份,王安石的女婿。
這個人肯定是變法派的擁護者和執行者,但同時,肯定是一個非常固執的人。他後來看不慣兄長蔡京,連兄長都要彈劾的猛人。
讓他變通,千難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