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一個偏執,還散發着濃重的敵我不分氣息的洪荒巨獸,李逵心頭滿滿的是無奈。
章惇,這老頭太狠了。
大宋的讀書人別看各種各樣,有天真爛漫,剛毅嚴肅,寬厚仁達,果敢正義,阿諛奉承……款式衆多,每類齊全,總有一款能夠符合皇帝的胃口和獲得青睞。但唯獨章惇,絕戶型號的讀書人,皇帝看了他肯定是怕怕的。
連皇帝都怕的讀書人,李逵怎麼可能不擔心?
再說了,章惇的絕戶之名真不是說說的,他是真想做,唯獨沒有支持者,這讓他很憤怒,同時也很無奈。他說了不算,要是天下都讓他說了算,大宋恐怕就沒有黨政了。因爲反對他的文官,基本上都會被他弄死,剩下的也會在赫赫兇名之下,膝蓋中箭,拜倒在他面前。
李逵倒是不會有這些擔憂,因爲章惇名聲不好,但他從來沒有欺壓百姓過。倒是他爹做過,爲此還被罷過了一次官。
目光在大廳裡掃了一圈,李逵赫然發現,老師周元竟然坐在文官的末尾。沂州有四個縣管轄區,加上州衙門,知州,知縣,推官等等文官之外,還有臨沂縣衙的一些官僚陪同。比如說很沒有存在感的主簿之類的。
可就是這樣的官員,也排名在周元之前……
他之前還想着如果有老師周元幫忙說兩句好話,或許會讓章惇放過他。以爲自己站在屋頂上雖說是犯禁了,真要追究……也不是個大錯。但章惇是個能爲了噁心人胡亂殺人的主,有人說話總比沒人說話強吧?
可現在的情況是,周元在章惇面前很不受待見,他要是開口替弟子李逵說話,恐怕原本章惇沒想怎麼着,對周元很待見的章惇也會把氣撒在李逵身上。幫倒忙的可能性大增。
李逵在心中默道:“坑人啊!”
怪不得周元囑咐他不要瞎跑,原來不是怕他貪玩,而是在沂州地面上,他真的罩不住自己的弟子。
“不知大人聆訊小子所謂何事?”
李逵無奈,只好走在中間的過道在章惇面前四五步的地方站定,他看着魯莽,但一開口說話文縐縐的,反差太大,以至於讓章惇也有點失神。
真要是江湖人,聽到前副相,老相公叫住他,正常的路數就是啪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然後說上一堆仰慕的話,乞求收留。
沒錯。
就是收留。
大宋的武夫沒有地位,在朝堂上也是如此。在民間,沒有根基的武夫最好的出路就是跟着文官,立刻身價倍增,成爲半官方的地位,在京城,高官府邸的武師不叫武師,而是虞候。《水滸》中的陸謙,就是高俅府中的虞候,身份不過是給高級官員看家護院的江湖人,真不是什麼官。李逵卻不這麼幹,反而像是讀書人一樣站在一邊,躬身行禮之後,語氣不卑不亢的說話。這讓章惇有點好奇,這小子什麼來歷?
不過,他的好奇心不算太重,叫住李逵完全是爲了完成自己的承諾:“小子,銀子你不想要啦!”
“銀子!”李逵一愣神,傻乎乎道:“什麼銀子,我啥也沒聽到?”
“老夫剛纔允諾過,擒住匪首,賞白銀一千兩。你以爲老夫是那種說話不算數的人嗎?”章惇瞪眼看着李逵,也看不出李逵是裝出來的懵懂,還是聽到皇城司的四個字給嚇怕了,根本就不敢要這份懸賞。
邊上的推官低聲對章惇道:“老相公,這白銀府庫中本來就不多,是否改成交子或者銅錢?”
“老夫做事,還用你來提醒?”白銀價高,章惇豈能不知?一兩白銀兌換交子是兩貫多,兌換銅錢也有一貫六七。要是前些年,章惇也不會一張口就給白銀千兩的賞格,這都是官府的錢,他沒理由糟蹋了。但如今他心境變了。
多年以來,遭受保守派的打壓,在一個地方就沒有安穩過,半年一年的就要來回折騰。而且路途都不短,前一次在山東當官,下一任就要去兩湖了。
四五年來,至少有一年的時間都是在路上度過的。如今的章惇怨氣滿滿,哪裡是聽勸的時候?再說了,高氏連國土都送,一口氣還送出去四個州給西夏,也不見她心疼,他何必爲大宋省這個錢?
李逵覺得這賣買不虧,他來就是爲了救劉葆晟的小命,連帶着還能白白的到一千兩的白銀。這屬於意外之喜,躬身謝道:“謝大人賞。”
他正眼巴巴的等着去領賞的時候,章惇又開口了,可這次李逵就炸了:“小子,我這沂州的衙門裡還缺個捕頭,你來做!”章惇指名道姓的讓李逵做沂州的捕頭,甚至不給李逵反對的理由,頓時露出了他爲人處事的霸道作風出來。
急匆匆趕來的沂州捕頭閻畢都傻了,他腦子裡就只有一個反應:“我被擼了,我竟然被擼了!”
“大人!”
“嗯——”
再章惇死亡威脅的眼神下,閻畢縮着脖子一個勁在邊上自閉。閻畢是個小人物,蒼蠅大小的前程,在章惇眼裡根本就不會考慮閻畢的反應。再說了,城裡混入這麼多皇城司的番子,你這個捕頭竟然毫無所知,留你何用?
可章惇也好,閻畢也罷,都沒想到李逵的反應這麼大,氣地就差跳起來,拔出喉嚨大怒道:“爺們不做!”
憑什麼讓他當捕頭?
在百丈村,老族長讓他當捕快,他不樂意。
沂水縣的捕頭李清也看他是個當捕快的好苗子,他也推脫了。
好不容易拜在了周元門下,讀書有望,或許靠着周元的關係,還能混個解貢試過關,去京城見見世面,參加一次省試的機會。他幹什麼不好,非要和捕頭攪合在一起。
李逵嚷嚷的聲音宛如一錘子打破了磬,頓時震的周圍所有人耳畔嗡嗡直響,這傢伙也不管了,嚷嚷道:“捕快不過是賤民之業,捕頭是賤民之首,你雖是知州,但也不能如此羞辱我。”
站在他最近的捕頭閻畢鬆了一口氣,好在李李逵沒有答應章相公,要不然他真要哭暈了不可。從捕快混到捕頭,這麼多年他容易嗎?
但是他偷偷撇了一眼李逵之後,決定不感激他!
李逵這張破嘴也太損了,什麼捕頭是賤民之首。他在沂州城內,除了官員之外,睡不喊他一聲閻都頭?怎麼可能是賤民之首?
這渾球,捕頭和捕快不一樣,不算太賤吧?這會兒,閻畢心中也不篤定的尋思。
章惇有點發愣,他並沒有打算讓李逵一直做什麼捕快,更不是讓他做捕頭。而是看中了李逵的武藝,想收其在身邊聽用。改革派在大宋越來越難混。如今是保守派當道,他們這些改革派基本只有被打壓的份,流放各地成了常事。當年改革派大佬呂惠卿被貶謫的時候,路上連一口生水都不敢喝,深怕生病之後耽誤了本來就很苛刻的上任期限,被保守派利用,從而降罪。
更何況,經常出現的刺殺,陷害,讓章惇深知身邊有一個武藝高強的江湖人有多麼重要。
沒錯。
他就是看中了李逵的一身蠻力,可讓他吃驚的是,李逵竟然反應如此激烈,似乎刨了他祖墳一般暴跳如雷。
而在場沂州的官員也都被李逵的反應給驚住了,就見李逵張口就道:“爺們也是讀書人,做不出讓祖宗蒙羞的事!”
李逵這麼說倒是不要緊,但有幾個官員聽了之後,看着李逵一副江湖人的打扮,不修邊幅的裝束,掩嘴偷笑起來。
李逵瞪眼怒目也沒用,反正他感覺自己被無視了,也被羞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