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月月的損招

第296章 月月的損招

七月中,“惠宗”的棺槨被擡去了東郊皇陵。

靖王被罷免了兵權,明面上是被貶去皇陵給先帝守陵,實際上是被關押進了東廠的地牢。

沒有靖王相助,李熾在江南就成了只被拔了指甲和牙齒的老虎,整天縮在王府裡瑟瑟發抖,害怕三弟哪天想起來,隨便找個理由就向他發難。

此時的李熾和李晟都已經聽說了京城裡那對父子手裡那種可以射到二百五十步開外的火銃和射程達到六百步以上的超級火炮。

一開始他們還覺得是老三父子派來南邊的奸細,故意放假消息嚇唬他們。可隨着越來越多的陳家軍逃回祖籍,越來越多的人講述那武器有多恐怖的時候,他們信了七分。

最終叫他們完全相信的,乃是肅王殿下派心腹大將程洪達開着兩艘李昭造出來的那種無帆無槳無明輪的蒸汽螺旋槳鐵甲戰船跑去浙江沿海耀武揚威了一圈。

這兩艘船上,每艘都配備了二十門線膛火炮分佈在船體的兩側。

不幹別的,專門尋找江南的商船,只要遇上了就劫走。

同一時間還下達了一個政令,禁止官府簽署前往慎親王府轄域的路引。

也就是說,整個江南地區,現在只准出,不準進。

就連江南織造前往京城給將要登基的新皇帝送雲錦的人都被迫留在了北邊,回不去了!

江南地區一些反應快的商人,直接攜家帶口地或往南,或往北,搬遷去其他地方落戶。

至於江南盛產的茶葉和絲綢,今年的生意倒還可以做,至於明年、後年,就不好說了。

江南這個經濟發達、人口稠密的魚米之鄉被新帝“經濟制裁”之後,竟然罕見地出現了用人慌,糧價也開始飆升,部分地區甚至鬧起了饑荒。

這並非什麼不可能的事,現今的江南的糧食耕作面積並沒有人們想象中的多。江南自古多才俊,才俊多,有功名的人就多,有功名的人多,鄉紳世族就多。那些鄉紳世族佔有的土地長期不納稅那糧,官府也就管不着他們種什麼。

官府不管,自然什麼東西利潤高他們種什麼。

這麼一來,種桑種茶的人多,種糧的人就會變少,收成不好的年份,江南地區甚至要向其它地區買糧。

今年本就雨水不豐,現在又沒法從其它地方買糧食,可不就鬧起饑荒來?

於是人口流失愈加嚴重。

當地的鄉紳世族都鬱悶壞了,大家都覺得那位慎郡王簡直就是一個瘟神!

慎王府也犯難啊!

難得李熾年紀不算太大,頭髮白了近一半。他如今唯一可以依仗保命的就是手裡的那十六萬軍隊,可如今手裡沒錢,那十六萬軍隊軍心渙散,根本就沒有幾個是願意爲了慎王府賣命的!

說到底,他們是朝廷的軍隊,慎王是個王爺,又不是皇帝!皇帝跟王爺幹起架來,他們當然聽從皇帝的調令,不然不就成了謀反了?

又不是活不下去了,誰沒事做謀反的事兒啊!

於是歸屬慎王府統領的三十四衛十二所的指揮使和千戶們,有一大半都向北京上了表忠心的摺子。更過分的是南京朝廷大半的官員們也多數都給肅王上了摺子,表示自己是朝廷的官員,願意聽從朝廷的命令,鎮江和揚州的知府更是在摺子裡哭爹喊娘地控訴慎王如何不仁不義,逼着他們對百姓橫徵暴斂云云,給慎王頭上扣了不少屎盆子,請求肅王下令捉拿慎王回京,總之就是想方設法要把未來新帝的眼中釘趕緊送走。

不然好好的江南生生要被糟蹋了。

肅王看到南邊來的摺子,只覺好笑,拿給李昭瞧,問他什麼想法。

李昭笑笑道:“先由着他們自個兒折騰一陣,江南的鄉紳世家也該好好收拾收拾了。這麼好的一塊地方,竟然收不上多少稅來,當朝廷都是瞎的!”

廢太子那兒越是害怕,就越要在揚州和鎮江收稅養兵。

部分想要趁着廢太子自亂陣腳大撈一筆的將領和士兵化身兵匪,以收稅的名義到處搶劫。

好好地魚米之鄉,又是風調雨順的好年份,竟然到了鬧饑荒的程度!

兩鎮大量活不下去的自耕農和佃戶們逃出江南。

肅王這邊不慌不忙組織人手給從揚州和鎮江逃出來的流民安排落戶。

新的兵工廠要招人,江南那麼多能工巧匠不用起來簡直浪費。

是鐵匠的幾乎全部都去兵工廠報道了,槍炮要造,火藥也要造,大周朝幾代皇帝做夢都想把韃子徹底趕出北部草原!

織造業的匠戶,則就近落戶在南直隸周邊,由官府組織開新的工廠,畢竟南直隸地區乃是生絲產地,若是把絲織工廠開到別出去,不方便。

至於農戶,肅王打算將他們統一遷到小琉球去。

所謂小琉球,就是後世的臺灣島。此時的荷蘭人還沒到島上來,土地肥沃,氣候宜人,一年可以種兩季水稻。

肅王命歐少峰帶着願意去小琉球墾荒的,到小琉球的西部沿海地區落戶。

雖然島上有少量東番土著和零散的倭寇和海盜,但這邊有兩萬戰鬥力爆表的南洋水師駐軍,他們不敢來西海岸,所以大家很安全。

去小琉球落戶的待遇十分優厚,落戶頭半年的口糧完全由朝廷贈送,田產按照人頭數免費分發,頭三年還不用交稅。想要買牛或是農具的,可以向皇家錢莊貸款,可以選擇按月還、按季度還或是按年還,償還週期可以選擇三年、五年或是八年,年利率分別是百分之五、百分之六,和百分之八。

多數人都選擇按五年按季度還這種。

當然,還有一部分富戶也想從揚州和鎮江“潤”出去,他們一是害怕慎王缺錢了再來盤剝,二是害怕肅王當真舉兵南下,直接在南直隸打起來,所以收拾家當,變賣家產,跑去其它地方安家。

這可把肅王殿下樂壞了,當即裝模作樣地讓寧三和廣寧侯劉榮分別從天津和登州帶兵前往山東南部的兗州去。

七萬衛所兵壓在南直隸周邊,還是帶那種恐怖大炮的七萬大軍,嚇得更多江南大戶連夜召開家族會議,討論變賣房產趕緊帶着金銀細軟逃跑的事。

萬一打起來了,大軍過境他們有可能什麼都留不住!

肅王這邊立刻命現在的東廠提督楊公公秘密前往揚州和鎮江,組織人手低價收購那些富戶拋售的田產、房屋。

肅王一邊派人低價抄底買地產房產,一邊又十分“仁慈”地放慎王府裡的女眷、公子們,去揚州與慎郡王和李晟相聚,將兄弟情義做漂亮了。

事到如今他也不怕那位了,誰叫老爹生了老四這麼個耿直孩子呢?

叫他來奔喪,他還真來!

原本按照景寧帝的意思,他是想要厚葬的。

但肅王因爲大哥手上還有一封傳位詔書的事,氣得把賠藏品消減了一半,若非陵寢老早建好了,他甚至想把老爹陵寢的規模縮小一半。

簡直就是個勞民傷財的糟老頭子!

~

六月的時候,皇室成員統一不再披麻戴孝,但衣着還應以素色爲主。

宋清月還想着婦科醫學院招收女學生的事兒呢!

每天跪在靈堂裡,腦子裡就在琢磨這事。

想了一個多月,終於想出一個損招來:她讓肅王殿下幫忙張貼一張皇榜,就說自己有隱疾,想找醫術高明的醫女看診,能治好者賞金百兩!

到時候人來了,把她們一圈,強制入學!

肅王看着大兒媳婦一副人畜無害的乖巧模樣,笑得差點把老腰閃了。

“老大媳婦,你就不怕別人傳你的流言?”

宋清月無所謂地哼了一聲,能說她什麼?

無非就是說她不孕不育生不出孩子急眼了唄。

這點流言蜚語她怕什麼。

只要能達到目的,她向來不在乎過程,理科生就喜歡最簡單直接的方式!

粗暴一點也無所謂。

李昭在一旁抱着手臂搖頭,娘子大人要做什麼,他是無力阻止的。肅王呢,其實性子跟宋清月差不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可以說宋清月的性格非常對肅王殿下的胃口!

拋開利益相關,肅王殿下現在在個人情感上也是真心有點喜歡自己這個大兒媳婦了。

宋清月提議的第二日,皇榜就貼了出去。

不到半個月,太醫院隔壁的婦科醫院大廳裡就聚集了超過五十個前來給宋清月看病的人。

這其中有宣稱自己家裡有祖傳秘方的,有生養嬤嬤,有接生婆,甚至還有尼姑和女道士!

不過她們來了之後是肯定不能直接見到裝病的宋清月的,先是由白嬤嬤考察一下她們會不會寫字。

能讀能寫的被內侍們帶去王府的客居住下,不會寫字的就直接讓走人。

婦科醫學院不負責教人認字。

接着,白嬤嬤回去見一見這些人,旁敲側擊地問問,是有秘方還是過來跳大神的。

若是準備過來跳大神,那就打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婦科醫學院不收神棍。

有個半老的道姑帶着仙丹自信滿滿地過來,在跟白嬤嬤喝了一次茶之後就被墨竹通知說是可以打包回去了,氣得當即跳起來,大聲嚷嚷着要求見世子妃。

“貧道還沒見着世子妃呢!你們憑什麼讓我回去?”

墨竹笑了笑,一點不客氣地說道:“世子妃說了,她不見騙子。”

那道姑的臉色當即就變了,雙目圓瞪怒道:“騙子?貧道乃是靈濟宮宮主座下第一大弟子,道號元蘊!伱去問問這滿京城的權貴,有哪家夫人不認得我元蘊的!貧道算到你家世子妃雖是大富貴的命,卻命中有劫,貧道是來幫她的。你今日若是趕貧道離開,他日遇劫,可就悔之晚矣!”

這道姑這麼一說,墨竹還真被唬住了。

她雖然心底裡依舊覺得這道姑就是個大忽悠,不過她還是回去跟世子妃說了說。

宋清月聽完,嗤笑一聲:“她那種人不過就是靠着名氣活着。既然她這麼想蹭我的流量,行啊,看看她能不能算到自己命中也有一劫。”

說罷,墨竹瞧見世子妃嘴角勾起一抹邪惡的微笑來。

三日後,元蘊成功見到了宋清月。

一見面,元蘊便道:“世子妃一瞧便是命格極貴之人!不過,您命中有劫。世子妃的姨娘是否在懷您之前流產過一個男胎?是你那未來到世上的哥哥阻了世子妃您的道。”

宋清月撐着腦袋看着她笑,手裡把玩着李昭送來的新發帶,對那道姑的話,不屑一顧地嗤笑了一聲,問道:“若是您說錯了,生我那姨娘從前沒有滑過胎呢?”

那元蘊道姑高深莫測地笑道:“這滑沒滑過胎,您回了孃家,一問便知。”

她說完這話,還一臉自得,不料宋清月忽然就變了臉色,啪了一聲伸手將几上的茶杯揮落在地,她站起身大聲道:“曾大人!麻煩出來一下!”

這時,只聽屋外有人輕巧落地,好似是從屋頂上蹦下來的。

接着曾茂枝便走了進來。

宋清月指着元蘊道:“把這道姑壓下去,審問一下,她到底幹過些什麼,又知道些什麼。查出來之後先別告訴別人,把結果交給我就行了。”

元蘊當即變了臉色,剛張開嘴想要大喊什麼,被曾茂枝一掌批暈了。

宋清月看着這個面上塗脂抹粉,頭上身上還掛着名貴玉石的道姑瞬間啞聲,癱軟下去,嘴角翹起來。

“曾大人這招可真是好用!”宋清月笑起來,還笑得特別甜美,小手臂揮舞比劃着,嘟噥道:“曾大人這招可真是好用!拖下去吧。”

元蘊被帶下去之後,白嬤嬤拍着胸口道:“好在世子妃心性堅定,不然奴婢方纔都要被那道姑給騙過去了!”

宋清月嘆口氣,心裡只覺得那道姑應該幫着貴婦們幹過些上不得檯面的事情,這些貴婦中,有可能還包括梁氏。

宋清月是挺要手裡握住點那些夫人小姐們的把柄的,但她不想知道梁氏的啊!

誒,她心裡難受。

她打算從曾茂枝那兒拿到口供之後就把口供鎖進箱子裡。

若是沒人惹她,那就將那口供一直鎖在箱子裡。

可要是有人不長眼的要來招惹她,宋清月就把小本本拿出來,翻翻看,上頭有木有那人的黑歷史。

這道姑的事只是個小插曲,現在最重要的事還是醫學院招生的事!

宋清月想要招至少五十人的,跑來想給宋清月看病賺賞錢的有七十多人!

可去掉不認字純粹過來獻偏方的,去掉各種算命畫符咒跳大神的,去掉年紀太大的,挑挑揀揀竟然最後只剩下三十六人!

宋清月下決心,這三十六個人,她一個也不想放跑了!

於是宋清月找李昭這個比自己更筍的傢伙密謀了一下,如何強制性把這三十六個人騙進醫學院。

李昭手裡剝着今年從南邊送來的第一批荔枝,剝好後塞進宋清月嘴裡,道:“這還不容易?把她們關起來,讓他們籤契書,留在醫學院唸書,等出師了就給她們授官。不肯籤契書的關到她們願意籤爲止!”

“這麼粗暴?”宋清月張口咬住李昭剝好的荔枝,瞪圓了眼睛。

“跟她們說,只要她們留下來,咱們給她們在家鄉立表彰牌坊,讓咱爹親自寫。要還不夠的話,若是她們家中有父母兄弟的,父母可以接來京城給落戶,家中有兄弟的找個好地方安排唸書。這要再不願意,就放走吧,還留着做什麼?”

宋清月眨眨眼,隨即甜甜笑起來,用還帶着甜汁水的嘴在李昭嘴角吧唧親了一口:“阿昭哥哥好厲害!”

李昭得意地哼哼,鼻子都要翹到天上去了,睨着宋清月笑得風流邪肆:“哥哥這麼幫你了,可有好處?”

說着將她拉到自己腿上摟着就要動手動腳。

宋清月一巴掌pia開他的狼爪,斥道:“李大郎!你可真孝死你爺爺了!”

六月下旬的時候,那羣人在王府的客院住了將近半個月了,還沒見到傳說中患了隱疾的正主!

此時,宮裡宮外關於宋清月生不出孩子的流言已經滿天飛了。

宋大人着急上火,嘴角冒泡,梁氏遞了幾次帖子去王府,宋清月也沒個迴音,只差了白嬤嬤去告訴他們自己沒事,請他們少安毋躁。

可宋大人還是着急啊!

一着急,目光就落在宋芊芊身上了!

實在不行,把四丫頭送進王府去替宋清月生孩子也不是不可!

政治本來就是殘酷的,跟皇家宗室沾邊的事則更加殘酷,可由不得人講感情。

雖說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在一個大家族裡,那肉也是有薄厚之分的。

宋清月可不知道自家老爹已經開始思考這等事情了。

王府里正因爲宋清月強制要求前來給自己的各位留在醫學院學醫而變得鬧哄哄的!

“什麼意思?世子妃爲何不見我們?”

王府東路的花廳裡聚集了三十多個人,姜太醫本就有點不太贊同世子妃出的這個損招,可皇榜是新君親自貼出去的,那就是說,這法子新君也是同意了的。

他現在面對一雙雙疑惑、指望、甚至有些憤怒的眼神,頭皮都在發麻。

“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您又是哪位?”有個年輕氣盛的姑娘不滿地嚷嚷出來。

“我乃是婦科醫院的五品院正,以及婦科醫學院的院長。這位姑娘,你可以叫我姜院長。”姜子正手背在身後,對這姑娘的語氣感到十分不滿。

“院長大人,這半個月來,又是考察咱們會不會寫字、會不會把脈,還要考察咱們識不識藥的。那世子妃到底是有什麼毛病也沒人跟咱們說,這到底是要如何?”那姑娘說着說着,叉起腰來,態度十分囂張。

這位姑娘,確實是有幾分本事的,她家裡也算是個醫藥世家,可她那點本事,在姜子正跟前根本不值一提。

姜子正看着她皺起眉頭。

就衝她這刺頭樣子,姜子正就不想收她爲徒。

想當年,他想要拜太醫院的太醫爲師,那是恭敬地不能再恭敬了。

憑什麼輪到他自己收徒弟了,居然還要求着別人來學?

世間哪有這樣的理兒?

他真的快嘔死了!

只聽姜院長嗤笑一聲,斥道:“就你這點本事,還想給世子妃診脈?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你嫌自己的腦袋在脖子上長得太牢了不成?”

這一句,嚇得那姑娘連連向後退了兩步,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不服氣地道:“不行,我回家還不成麼?”

“當然不成!既然來了,就留下好好學吧。學成之後,不僅可以爲世子妃看診,去宮裡給皇后娘娘看診都可。”

此話說出口,花廳一瞬間安靜地好似空氣都凝結了。

所有人都震驚地盯着姜太醫,覺得他腦子壞掉了!

那個刺頭姑娘一臉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姜太醫。

“您開玩笑吧?咱們可以學,世子妃的病可等不了啊!”

姜子正帥氣撩衣襬坐下,揚起下巴傲然道:“有本院正在,耽誤不了。”

衆人看着他的眼神更奇怪了。

那刺頭女孩一臉古怪地道:“可皇榜上說,指定要女大夫啊!”

後面有別的姑娘也幫腔叫道:“就是啊,不然還找咱們來做什麼?”

姜子正更來氣了,這一羣婦人,怎的一個個態度如此囂張?

他被氣得心底那點心虛難堪也沒了,揚起下巴,厚臉皮又無賴地說道:“婦科醫院正在招生,本院長瞧你們資質都還行,勉爲其難地收你們爲徒。你們將來學成之後,可以被皇帝陛下授七品婦科太醫官職,更可爲貴人們看診。爾等還不速速跪下拜師!”

衆女震驚!

一個個眼睛瞪得溜圓,都覺得這個姜太醫腦子有問題!

“什麼鬼?到底讓不讓我們見那位世子妃?她若是不來,我就回家去了!不就是百金,不拿就是了!”

刺頭姑娘轉身想要往外走,姜子正啪地狠狠一拍桌子:“你敢走!”

“我爲什麼不敢?難道……還不許我回家了?”

“你這小女子,本院正說了,學成之後,陛下會授予你們正七品太醫之職!天下這等好事落在你頭上了,還不磕頭謝恩?”

姜子正說完,那女孩更加覺得他不可理喻了!

她叉着腰,轉過身來,道:“你雖然是院正,可也不能不講理啊!我娘已經將我許了人家了!來年我就要家去山西了。我來,是想給自己再掙一筆嫁妝銀子的。若是我留下當什麼學生,我還怎麼嫁人?”

嘶!

“你這小女子,年紀不大,說話咄咄逼人!”姜子正色厲內荏地道。

“我這是講理,哪裡咄咄逼人了!我回去收拾收拾,這就回家去了!”

這次姜子正徹底說不出話來了,他伸了伸手,可又覺得自己不能扣着人家,不讓人嫁人啊!

那他成什麼了?

可世子妃給的任務也不能不管啊!

那位世子妃也是夠壞的,這主意明明是她想出來的,可真要做這得罪人的惡事了,她反而不親自出面,儘讓他姜子正來做這個惡人!

可姜子正拒絕不了宋清月,他還要看陳老郎中的那箱子書呢!

真是厚着臉皮也要把人留下!

正在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之時,門外忽然有人揚聲道:“姑娘莫急,聽本世子一言再走。”

李昭從外頭闊步走了進來。

“姑娘,不如聽本世子說幾句再做決定,如何?”李昭一身素色錦緞,身長如玉,身姿如鬆,端得一派溫潤儒雅。

那刺頭姑娘只看了李昭一眼,睫毛便快速地眨巴起來,她有些害羞地低下頭去,結結巴巴問道:“是……世子殿下?”

林萬福在一邊道:“知道是大殿下還不行禮?”

小姑娘立刻害怕地往後退了兩步,膝蓋一軟就跪下了:“殿殿殿……殿下萬安!草民見過殿下!”

女孩跪下,她身後那些女子便一同跪下。

李昭笑了笑,道:“不必拘理,都起吧。”

他邁步朝主座走,姜子正趕緊起身將座位讓給李昭。

屋裡的女孩子們還跪着呢,一個也不敢站起來。

李昭不慌不忙地撩袍坐下,內侍端來茶水,他接了茶,小啜一口,才緩緩道:“姑娘方纔說,你要嫁去山西。本世子倒想問問,若是本世子想法子讓你那定了親事的未婚夫在京城落戶,你可願意留在這裡學習醫術?”

女孩兒跪在地上,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能把我那夫君弄到京城來?”

李昭點頭,問道:“你夫君可是在念書?”

“在的。”女孩道

“可考中秀才了?”李昭再問。

“還只是童生。”女孩低聲道。

李昭眉頭微皺,很快又舒展開來,道:“只是童生也不難,到時候本世子安排他去首善書院好了。首善書院,你可聽說過?宋閣老家的公子都在那兒唸書。”

“你是哪裡人氏?”李昭又問起來。

“小女乃是河北宣府的。”

李昭道:“那便再去宣府給你立一塊‘懸壺濟世,大善之家’的牌匾,叫你父母祖宗都知道,你雖爲女子,卻是可以光宗耀祖!另,你若是有兄弟,便也接到京裡來念書,食宿咱們由本世子還有世子妃資助,錢的事不用擔心。”

女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昭,根本不相信天下竟還有這等好事?

跟天上掉下的餡餅似的!

“如何,可還要回去了?”李昭看着她,一雙桃花眼溫柔地像是要把人吸進去,活像一隻攝人心魄的男狐狸!

女孩愣愣地點頭。

李昭滿意,示意林萬福把入學契書拿出來,讓女孩現在就簽字畫押。

這契書上頭雖然寫明瞭入學的種種好處和福利,可也有義務性條款。

比如:從婦科醫學院獲得皇家醫師資格證後,必須爲婦科醫院工作十年,十年後可自由選擇留下或離開。

再比如:獲得資格證之後,五年內,每月有十日必須下鄉義務看診十日,十日爲平民百姓看診。剩下的十天可以自行安排。

除了義務性條款,更有懲罰性的條款,比如若中途輟學回家,則需償還所有助學金和獎學金。

再比如,若因爲成績太差,八年內無法拿到資格證,則要作爲助理醫師,在婦科醫院服務二十五年。

所謂助理醫師,就是護士跟藥童的結合版,承擔大部分髒活累活。

這契書是宋清月草擬,李昭幫她修改完善過的。

宋清月雖然愛做好事,愛操閒心,但她從不做虧本買賣。

好處給出去了,自然羊毛要出在羊身上的。

這麼說吧,這玩意兒簽了之後,跟把自己賣給醫院也沒什麼兩樣了。

可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女孩已經激動得暈頭轉向了,糊里糊塗地就簽字畫了押。

李昭又看向其餘的人,站起身,笑道:“大家的待遇都是一樣的,夫家和孃家人,分別可以安排來京城唸書。若是有秀才功名的,可以直接給國子監監生的名額,食宿費用咱們全包。此外牌匾也都是一樣的,就立到你們祖宗祠堂的門口去!”

“可以立到夫家的祠堂門口麼?”有人小聲問道。

“當然!”李昭依舊笑得十分溫和,用一種慈愛的老父親眼神掃視在場的所有人,繼續誘惑道:“這樣的待遇也就你們了,日後再想進婦科醫學院的學生可就沒這樣的好事了”

這麼好的待遇,已經很少有人可以保持冷靜,內侍們拿來契書,幾乎全都昏頭昏腦地當即就簽字畫押了。

不過也有腦子清醒的,跪在地上,就是沒有簽字。

李昭看到她,不動聲色地呷了口茶。

等到大家簽完字,被內侍們領去各自的住處,林萬福過去把那位留下了。

那是個看起來已經二十多歲的少婦,看年紀,應該是已經嫁人了。

“夫人爲何不籤?”李昭笑問。

那少婦垂着眼眸不答話。

“現在大家都走了,可能告訴本世子?”

那少婦依舊只是垂眸不打算說話。

李昭也不着急,笑了笑道:“既然不願說,那就回去再想想,想好了咱們再談。”

這時那少婦的面色終於變了變,霍然擡起頭來,帶着些許怨憤問道:“殿下這是何意?我若不籤,就不讓我回去了?”

李昭只笑:“夫人再回去好好想想吧,這事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還真是不簽字就不讓走了!

那少婦握緊拳頭,面容猙獰起來,卻緊緊抿着脣,眼神裡滿是怨恨。

李昭皺了皺眉,卻依舊什麼都沒說,讓秦吉福親自送她回住處去。

那少婦離開後,李昭才問姜子正:“那位怎麼樣?可有必要非留下不可?”

姜子正猶豫了一瞬,決定如實回答:“那位鄒娘子……是這些人裡醫術最精湛的一位,怕是家學淵源。臣考察過,那位恐怕不需要臣教什麼,幾乎直接就可以授官。”

李昭挑挑眉,點頭表示自己清楚了。

五芳齋裡,宋清月正戴着玻璃眼鏡趴在桌上看李昭寫的那本《方程、函數和線性規劃》。

說實話,宋清月覺得李昭寫得特別好,至少若是換成她自己,她沒法子把一本數學書寫得這樣精彩。前半部分一步步的推導過程寫得詳細而清晰,由易到難,由淺入深,徐徐過度,就算是個不太聰明的人,認真看也可以看明白;而後半部分關於數學模型的應用寫得妙趣橫生,宋清月自己就讀得津津有味。

不得不承認,李昭這廝的管理經驗和社會經歷比起宋清月來確實要豐富得多。這人不僅聰明還愛動腦子,凡他經手的事都被他琢磨得透透的。

這樣聰明又認真的人,偏偏長得還帥。

若非他那讓人恨不得掐死他的臭脾氣,宋清月肯定愛他愛得死心塌地。

不然上一世的孟晚楓怎麼就能被李昭哄得團團轉呢?她又不傻。

哎,人無完人,至少他比起從前來已經長進不少了,宋清月灌一口悶茶下去,這麼安慰自己。

李昭拿着三十五份簽好的契書進屋,見宋清月真認真看自己寫的書呢。宋清月原本就是個冒着仙氣的小美女,如今天天穿着一身白,簡直就是天仙本仙!

李昭看得一陣恍惚,見小仙女擡起頭來望向自己,頓時呲出一口大白牙,得意地道:“爲夫寫得如何?”

他下巴一揚,放佛在說:來吧!使勁地誇讚你夫君!不要害羞,盡情投來崇拜的目光吧!

宋清月看他那臭屁樣子,到嘴邊的誇讚又掉回肚子裡去了。

她拿下眼鏡,不屑一顧道:“得意什麼!這種簡單的東西要是都寫不好,趁早拿根繩子吊死自己算了,活着都是浪費糧食!”

李昭沒有聽到想象中的誇讚,立刻收起他得意的下巴,狐疑地盯着宋清月瞧:“娘子這是……小日子提前了?”

宋清月哼一聲,理直氣壯地道:“沒有!就是看不得你得意!”

嘖!

“還說不是小日子提前了!”李昭不在意地走過去,把宋清月從椅子上提溜起來,坐下去,再把宋清月放自己腿上,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啊,月兒這張臉真是越看越美。

眼睛、鼻子、脣兒,全像是老天爺費勁了心思精心雕琢而成。

那細膩雪白的後頸簡直就是藝術品。

李昭瞧得快癡了,眼底簡直要冒火,可到底顧忌還在孝期,最後湊過臉去狠狠親了幾口。

宋清月嫌棄地擦着脖子上的哈喇子,瞪李昭,真怕這狗子因爲守孝憋得又要發瘋拆家。

李昭早習慣她的嫌棄了,跟沒看到似的,壓下心中邪念,打懷裡掏出那一沓子簽好的契書交到宋清月手上,嘚瑟道:“三十五份。”

宋清月立刻不滿地撅起嘴:“三十六個人呢!少一個!”

李昭如實報告:“那位鄒娘子大約祖上出過太醫,恐怕有過什麼事,叫她對咱們宗室有意見。爲夫讓姜子正去說服她了。若再說服不了,便只有月兒妹妹親自出馬了。”

宋清月不高興地哼哼,她不就是怕御史罵自己才讓李昭去當惡人麼。

反正李昭臉皮厚,還是肅王殿下的好大兒,被罵兩句不礙事。

過了兩日,姜子正親自去見那位醫術頗爲精湛的鄒娘子

鄒娘子見只有姜院長一人在跟前,便索性敞開了說:“不滿院正大人,草民……不願侍奉貴人!”

姜子正笑了:“鄒娘子說不願侍奉貴人,卻又揭了皇榜跑來。這又是爲何?”

鄒娘子皺眉半晌才道:“我夫君欠了大同毛家的印子錢。當初只借了十兩,只半年就要我們還一百兩!我們還不起。家裡需要銀子。”

姜子正道:“那鄒娘子不是更該留下麼?”

鄒娘子還是搖頭,想了又想,忽然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站起身來,給姜子正跪下了:“不瞞院正大人!我原本不姓鄒,乃是姓周!”

“周!”姜子正好似明白了什麼,瞳孔驟縮。

鄒娘子道:“想必大人您也知道了,我祖父乃是三十年前被賜死的周院正!當年到底出了什麼事,想必大人有所耳聞,這宮裡哪是那麼好待的地方!”繼而她又是嘆氣又是搖頭的:“家父乃是周院正的長子。自從我祖父去後,家父就立了家訓:我周家醫術不爲功名利祿,只爲救濟蒼生。”

姜子正被鄒娘子一席話說得有幾分感慨,宮裡的腌臢事,的確不少。

不過,他呆在肅王府這些年,卻是不同的。

這麼些年來,王府內幾乎沒出過什麼擺不上臺面的腌臢事,肅王殿下雖然無情,卻是最個公平不過的人,手腕又厲害,就算是王妃也不敢在他眼皮下面做什麼。

他相信肅王是不同的,那位世子妃更是不同的。

於是他勸道:“鄒娘子,這婦科醫院乃是世子妃提議所建。既然娘子習了醫術,依我看平時也沒少給人看診,那便是娘子有一顆醫者的仁心。世子妃如今建這樣一座醫院,也是懷着這樣的仁心。給女人授官,也是那位世子妃的提議!”

可鄒氏還是堅決搖頭:“我要救濟百姓,便是不要那勞什子官位亦可以救濟百姓。可若有了那官身,我便是宮裡的奴婢!到時候哪位貴人需要我的時候,難道還由得我拒絕?”

姜子正語塞。

鄒氏說的是真話。

太醫地位高,卻也難爲。

一時間竟也想不出說服她的理由來。

人家不要功名利祿,你有什麼辦法?

長嘆一口氣,只好搖着頭出去。

讓世子妃親自過來試一試吧,他可真的盡力了。

隔日,姜子正去了熙光殿的書房,向宋清月如此這般說明了鄒氏不肯留下的顧慮。

宋清月嘖了一聲,起身道:“成,我去會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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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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