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血冰魂

果然,我再睜眼看,剛纔那些嚇死人不償命的景象全部消失,眼前是一棵大松樹,大樹下有一方石桌,四個石凳,石桌上擺着茶點茶壺,精緻小食。

蒼穹一汪明月,星空如洗,我暗自咂舌,今晚這夜可真長。

此情此景,正是清泉石上流,明月鬆間照。

宋思玉示意我們坐下,我扭頭看了看夜童,夜童微微一笑,欠身在下首坐了。

我緊挨着夜童坐下,這是分賓主落座,我懂。人家這法師是主人,這地方都是人家都,我們這些不速之客,這會子可不能造次。

宋思玉把茶水給我們兩個倒上,亦不言語。

夜童端了茶聞了聞,頷首道:“明前茶,落梅水,前輩好興致。”

宋思玉點點頭:“小姑娘見識挺廣。”

明前茶,落梅水?這莫非也是你們陰陽道的術語?我反正是一頭霧水,一語不發免得露怯,有樣學樣的端着瓷杯放在鼻子下聞着。

確實異香撲鼻。

夜童道:“這茶葉是在清明前採摘,茶芽嫩柔,也是一年間最好的茶葉,故此叫明前茶,落梅水,冬天把落在梅花上的雪花用新毛筆掃下來放在罈子裡封好了埋在地底下,等來年挖出來用這個水泡茶,這叫落梅水。”

我暗挑大指,罷了,好個夜童,知識改變命運啊。

不過,每年冬天拿個毛筆去掃落在梅花上的雪花,這人得多寂寞。

“宋前輩如此大費周章把我們拘到此處還讓我們看了一出又一出的戲,恐怕不只是爲了讓我們喝點好茶這麼簡單吧?”夜童說。

宋思玉一語不發卻一直盯着我看,把我都看毛了,手裡端這茶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我心說,這個傢伙放着夜童那麼模特級別的美女不看,直勾勾的看我,難道要斷臂我?

看了許久,宋思玉終於說話了。

“小姑娘的一點靈犀咒學的還挺到家。”宋思玉說。

夜童笑了笑,很禮貌的點頭:“前輩誇獎,只是皮毛,差距可還大,還請前輩指點。”

我下意識的摸了摸後背上夜童給我貼的那紙剪的小人。

一點靈犀咒,名字還挺貼切,等回去了我得把這個咒語跟夜童學一學,那我且不是就可以對其他的女子……。嘿嘿。

夜童用腳狠狠的踩我。

莫非我想啥夜童也靈犀到了?罪過罪過。

“前輩的萬法歸宗咒才讓我好生羨慕。”夜童道,“如此多的幻象重現,讓我等應接不暇了。”

“你們遠道而來,不畏以身犯險,靠着那點微薄道行就施法招魂,不就是爲了見我一面麼?”宋思玉道。

夜童此刻倒是顯得很從容,不卑不亢的,按我想,本來我們來人家的地盤來覬覦人家的秘籍就理虧,現在給人家抓了個正着,還解釋什麼啊,頭一伸,是殺是剮忍着就得了。

夜童道:“雖然我們沒什麼高深能爲,但是早聽說前輩道法精通,修爲無邊,一直無緣得見,我們到此也並無惡意,前輩滿身的本事想必學的時候也是下了苦功的,現在學道法陰陽術的人本來就不多,前輩不把這千年傳承留給後人,也不免對我們陰陽術一門太不負責吧?”

夜童到底是夜童,幾句話不但把自己摘了個乾淨,還給宋思玉扣了頂帽子。

就是,陰陽術本來有失傳的危險,你自己如此高的道行,不開枝散葉也就罷了,徒弟也不收,寫本東西還埋這埋那的,分明是藏私嘛。

宋思玉笑了:“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姑娘,你這麼一說,反倒是我的不是了?莫非我還應該把我寫的符咒書籍拱手相讓白白拿給你們了?”

我心中大喜,如此甚好,阿魯王熊鼠哥也算是沒有白死。或者,多多給你燒點紙也沒問題啊。

夜童謙虛神色劃過臉頰道:“晚輩不敢,前輩以亡魂之體現身相教我們的面子就已經託天了,只是學生有一事不明,還請前輩不吝賜教。”

宋思玉哦道:“小姑娘不明白的應該不是一件事吧?”

夜童道:“貿然闖入幽村,施法招魂,覬覦前輩的秘籍自然是我們的不對,您應該念我們年少無知且懵懂好奇,起碼我們也算是同道,拜一個祖師爺,高擡貴手不跟我們計較纔是,縱然有所怨懟,略微的給我們點懲戒,我們肯定知難而退,我不明白的是,您非但沒有對我們盡到一個前輩對後輩的寬容,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對我們痛下殺手,前輩,以您這樣高的道行跟我們幾個小輩不依不饒的,也太有失身份了吧?”

夜童這一番話說的義正詞嚴滴水不漏。

就是,阿魯,王熊,鼠哥,他們也沒有什麼大錯啊,你就這麼把他們給弄死了?

宋思玉站起來,揹着手站在松樹下。

宋思玉個子真不是很高,微微發胖,我在想他死的時候是什麼年紀,看現在他魂魄的樣子和在幽村之秤下哭號的那個宋思玉沒有多大差別。

莫非陰陽師就不會變老?真的有什麼返老還童的咒語?還有,這傢伙是這麼死的?我記得夜童告訴我是幽村的人害死他的,不能吧,以他如此高的法力,能被一幫村氓野婦害死?

“你是懷疑我戕害了你的夥伴了?”宋思玉說。

夜童語氣堅定:“不是懷疑,是肯定,因爲我實在想不出,在幽村,還有誰能隨便指使怨靈,隨便呼喚咒怨貓,把所有的亡魂玩弄在股掌之間。”

對,剛纔追我們那一羣咒怨貓不正是吞噬鼠哥的那一羣麼?

要不是我們跑的快,我們的結局就跟鼠哥一樣了,現在早就成了一堆白骨了。

也不對,咒怨貓撲過來的時候,我們沒有變成白骨。

現在不是還坐在這喝茶麼?

宋思玉嘆口氣:“你們的夥伴不是我害死的。”

夜童滿臉失望道:“我不信,我從記載上對你有一知半解,以爲你道法精深,被自己的詛咒反噬困囚幽村,是一個值得同情的同道,卻沒有想到你鼠肚雞腸,心狠手辣,絲毫容不得別人,枉我還把你當偶像,當你是那些年最偉大的陰陽師。”

我想起來時候的車上,夜童興致勃勃的給我講這個陰陽師的光芒,不吝讚美之詞,比看演唱會那幫後援團的還瘋狂。

現在偶像一下變成兇手,落差也太大了。

白馬王子一下變成了黑貓警長,誰也接受不了。

你哭着對我說,童話裡的故事都是騙人的。

宋思玉並沒有再解釋什麼,他幽幽的嘆口氣。

“我是最偉大的陰陽師?我連自己最愛的人都不知道在哪裡,我一個人守在幽村幾十年了,爲的只是能再見她一面,我卻做不到,什麼道法通天,什麼最偉大的陰陽師,我是多麼的沒有用。”

我扭臉看看夜童,心說,這傢伙自己在那說什麼呢?

夜童說:“你的痛苦我理解,生不能同居一室的痛苦並非不是不能解決,嬋兒既然已經死了,以前輩的道法,把她的魂魄拘回來跟你長相廝守並非難事。”

我心說,還得是夜童,一語中的。每個問題都能問在節骨眼上。

你宋思玉把這麼多亡靈都能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林南風搶走嬋兒的屍體這不假,你可以把她的魂魄找回來啊,想你在墓地對林南風的魂魄還能那麼欺凌侮辱,想打就打想罵就罵,把嬋兒的魂魄招來,你們在幽村比翼齊飛,就算不入輪迴,也是神仙一樣的日子啊。反正幽村的人也都給你弄的死乾淨了,一幫老百姓的鬼魂還不是由你呼來喝去,在這當一個鬼大王也不錯啊,還一口一個見不着,騙誰呢。

宋思玉重新回到石墩上坐下,泯了口茶。

“小姑娘,既然你也是學陰陽術的,你可知道凝血冰魂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