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令人震驚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接到顧佳芸沒了電話的那天,我一個人在臥室的角落了坐了很久,看着窗外由紅霞漫天變成漆黑一片,心裡木木的。
陸暻年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屈膝蹲下,伸手將我抱進懷裡,“小乖。”
他這麼叫我的時候,通常都是柔情蜜意或者憐惜我的時候。
我的腦袋埋在他的胸口,這段時間陸暻年很忙,晚上回來都是很晚的,今天這個時候回來,明顯是爲了我早回來了。
孩子們從幼兒園接回來之後,就交給保姆帶了,我從接到報信的電話開始,就像是沒有了氣力,什麼都顧不上了。
陸暻年一下下的拍着我的背,安撫的意味明顯。
我此時突然就有了很強的表達欲,一點一滴的跟陸暻年說着我跟顧佳芸小時候的事情,“她一直很漂亮,又學習特別好,年年都是學習標兵,經常去主席臺上演講。後來有了校廣播站,她就是學校裡的廣播員,人人喜歡。我從小學到大學,都被人叫做‘顧佳芸的妹妹’,我很厭煩,討厭身上永遠揹着一個事事都優秀的姐姐。可是心裡,在最最陰暗的角落裡,我曾想過的,如果我是她該有多好,那麼的漂亮,爸爸喜歡媽媽疼愛。同學們羨慕,男孩子追求。而我永遠是她的醜小鴨妹妹。”
我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再說什麼,可是總覺得心裡壓抑了好多好多的東西。
顧佳芸是我人生中太重要太重要的人了。
無論她曾經做過什麼,我都不能否認她對我帶來的影響,那麼多年裡,我一直仰着頭看她,看着她優秀,看着她閃耀。也許站在今天的角度來看。當年的顧佳芸也不過如此,不過是因爲我把自己放的太低了,所以纔會覺得她那麼的高。
盲目崇拜,大概是這個意思。
我在跟顧佳芸徹底鬧翻後,也想過這個問題,我大概是把她在我的心裡放的太大了,看的太重要了。
只是,“我從來沒想過她會死。會想爸爸一樣的永遠離開我。”
這個世界不僅僅是由愛我的人組成的,還有像顧佳芸這樣,深遠的影響着我,讓我愛不得,恨不能的人。我沒想過顧佳芸有一天會離開我的人生,真的沒有想過。
到這個時候,才發現,也許我在這麼多年仰望。羨慕,憎恨,反感,甚至厭惡顧佳芸的同時,也依賴着她。
人的心理真的解釋不清。
陸暻年抱着我,輕聲的說:“我懂,我懂你的意思。”
他說懂,我知道他是真的懂的。
還好世界上還有個他,在我曾經身邊所有重要的人都離我遠去的時候,還好身邊還有他。
顧佳芸沒了,我媽徹底撐不住倒下,住進了醫院。
她先是沒了丈夫,兒子又進了監獄,最後是一直疼愛的大女兒,死了,所經歷的悲痛,可想而知。我安頓好她的住院陪護,然後爲顧佳芸佈置靈堂,讓顧佳芸能風風光光的離去。
無論顧佳芸生前的如何的是是非非,現在她死了,總該讓她安寧的。
我媽對我的安排很感激,不過她現在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中風,幸虧搶救的及時,沒有生命危險,卻再也不能說話。
她能對我對着,不過是不斷的流淚,越流越多。
也不是不辛酸的,我到底還是沒有狠心到不管她的程度,她雖然跟我沒有血緣關係,但是畢竟養了我那麼多年。
好也罷,壞也罷。
養恩總比生恩大。
顧佳芸的告別式,我佈置的很符合顧佳芸的風格,滿堂的粉色玫瑰,像極了曾經顧佳芸跟陸駒的結婚現場。
來的人不少,不過我心裡明白,這時候來的人,衝着顧佳芸的不多,衝着我這個陸太太的,卻不少。
陸暻年如今算是在風口浪尖上。am集團這些日子以來的成就有目共睹,比之之前陸駒時的無風無浪,陸暻年顯然來雷厲風行的多,他的手段了得,身邊自然少不了想要跟陸暻年搭上線,能套關係的人。
偏偏陸暻年沒有什麼破綻。
陸暻年的母親時女士,陸暻年早已經命令靜止集團的前臺放時女士上樓,這樣明顯的信號。讓所有人都知道,時女士與陸暻年的關係並不好。
外界不知道,我卻是知道的,不過是因爲時女士在賀蓮城來找過我之後,又找過好幾次陸暻年。
煩不勝煩下,陸暻年才下了這樣的命令。
顧佳芸告別式的時候,am集團的股東夫人們基本上都來了。這些人曾經跟顧佳芸都是打過交道的,不管她們心中對顧佳芸是什麼觀感,這個時候,她們都要來我的面前刷個好感度。
陸暻年對我跟孩子很好,這不是什麼秘密。
兩個孩子在陸暻年回到am集團後,提高了保安的程度,完全按照陸家孩子的規範在養,送去了最好的幼兒園,比之前的那家還要厲害。
現在孩子們就讀的幼兒園,最大的好處就是私密性非常好。絕對不可能被媒體拍到照片。
畢竟港城那邊,已經發生過好幾次富豪家的小孩子被綁架的事件,本市這邊富豪的名聲遠遠不如港城,綁票的人並不怎麼針對,再者,這邊其實更容易將孩子保護的更好,畢竟國內對八卦的感知度,遠遠比不上港城。
在孩子身上找不到突破口。
而我又辭去了集團的工作,對外我幾乎是不露面的,我私下開咖啡館的事情,並沒有多少人知道,所以這次我給顧佳芸辦告別式,纔會吸引這麼多的人來。
有時候想想真的是諷刺。
陸暻年說總要給這些喜歡鑽營的人一些空子,完全密不透風了,這些人也許會用過激的手段。
我當然明白其中的深意。
所以顧佳芸告別式的當天,來的所有太太。我都接待了,並且態度都很好,要留電話,要加微信,我都來者不拒。
大家對我這樣和善的態度都很滿意,走的時候,腳步輕快的很。
今天來的人似乎都忘了,那個照片裡,已經死去的女人,也曾經是陸太太。
曾經的那個風光陸太太死了,現在我這個新任的陸太太風光無限,人生就是這樣的無常。
陸駒能來,在我意料當中。
聽說在顧佳芸最後的時光裡,陸駒是去見了顧佳芸一面的。
其實顧佳芸植物人三年,醒過來之後,身體的各項功能都還沒有恢復。她需要的是安心的靜養,讓自己一點點的恢復過來,就像佟伊檬,身體休眠的時間久了,醒過來之後並不是什麼都恢復了的,要慢慢的讓身體適應,甦醒。
可是顧佳芸太急了。
她心裡有那麼多那麼多的恨還有怨,這些怨恨積壓在心裡。她想要靜心下來都不可能。
身體裡的器官那麼經受得住她這樣的劇烈情緒,所以在她醒過來後不長的時間裡,她就出現了器官衰竭。
救都救不回來了。
顧佳芸本身當然是有很大的問題,但是陸駒,他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畢竟顧佳芸曾經是他的妻子,結髮妻子,說過要一生一世愛護,相守的妻子。
陸駒他該來。
出乎我意料的是,袁圓也來了。
袁圓穿着一身黑色的套裙,頭上帶着黑紗帽子,看起來很珍重其事的樣子。鞠躬之後,陸駒過來輕輕地抱了抱我,然後說了,“節哀。”
袁圓說,“我想跟顧夏單獨說會兒話。”
陸駒看了袁圓好半天,想要勸說的話。反倒都嚥了下去。
“我在外面等你,你別胡思亂想。”陸駒是這麼說的。
等陸駒走後,袁圓拉着我的手,眼眶紅紅的說:“原來我曾經跟你說過,要真的是個有魅力的男人,沒有一個女人爲他死,那都是不可能的。”
曾經看的小說多了,總覺得那些特別有魅力的男人身邊。總要有個爲他要死要活的女人才合理。
那些年沉溺在夢幻裡的袁圓,是這麼說的,她也真是這麼想的。
“可是現在看到真的有人爲了他死了,還是顧佳芸,你姐姐,我怎麼就這麼難過呢。”袁圓忍不住落淚。
我伸手抱抱她。
袁圓似乎心裡壓了很多的事情,她哭着說:“我從前一直覺得我會找到騎白馬的王子,跟了陸駒之後,我以爲我找到了,這一年,他當總裁,我小媽佔了不少的便宜,回來不知道誇過我多少次。我就真的以爲,我找到了騎白馬的王子,他能帶給我一切。”
“現在陸駒成了副總,我小媽天天在家裡罵他,還罵我。可是爲什麼我覺得我更愛他了呢,就算他不是王子,他曾經那麼壞,連曾經的老婆都死了,可是我還是愛他啊。”
袁圓哭的厲害,說話都是顛三倒四的。
我卻明白她的心思。
初初跟陸駒在一起,袁圓只是好奇只是嘗試,後來趕上陸暻年失蹤。陸駒春風得意,袁家的那位四夫人,更是野心勃勃,對陸駒肯定是多有奉承。這其中,袁圓的虛榮心得到了大大的滿足,所以那一年,袁圓對袁家四夫人的種種行徑視而不見。
那麼現在呢,陸駒不再是執行總裁。
成了副總。
可想而知袁家四夫人會是什麼樣的態度。而恰逢這個時候,顧佳芸死了,無論顧佳芸生前是多麼的不堪,但是她是陸駒的前妻,這是改變不了的事情。
袁家的人,自然就有了更多的藉口來抨擊陸駒。
可是越是到了這個時候,內心的感受纔會更加的明顯,袁圓愛陸駒,她從未這樣明確的感知過。
即便是知道這個男人已經不是在最風光的位置,即便知道這個男人曾經的一切是多麼的糟糕,但是她還是愛。
不可自拔。
袁圓的眼淚打溼了我的肩頭,她哭着說:“顧夏,對不起。從前的我太無知了,我總覺得是你搶了什麼。可是到了今天我才明白,原來哪裡有什麼搶呢,跑都來不及了。”
愛情哪裡有什麼搶奪之說。
發現自己愛上了的時候,想要抽身都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裡還有那麼多的考慮算計,只有一股腦的栽進去,無法自拔。
袁圓曾經認爲顧夏是耍了心眼兒,搶了陸暻年,但是到了今天,此時此刻的心態,袁圓才明白,“你這些年,不知道比我苦多少倍。”
袁圓不過是才受了家裡長輩的幾天氣就已經難以忍受,可顧夏是從小就這樣的。袁圓這纔是面對陸駒的第一次大起大落,就已經筋疲力盡無力招架,可是顧夏,陪着陸暻年不知道已經面對了多少次。
人沒有對比,沒有設身處地的相同感受,是不會去拿同理心去理解別人的。
袁圓曾經不懂,現在她懂了,所以對顧夏,甚至對顧家芸,她都充滿了抱歉。
我聽着袁圓的哭聲。
心裡前所未有的平靜,也許這平靜是來自於我早已經經歷過這樣的心境,更甚至這平靜是對一段友情的釋然。
這麼多年了,袁圓跟我之間總有些疙瘩,她彆扭,我也不舒服。
不是沒有覺得可惜的。
畢竟曾經是那麼好的朋友。
現在。在歲月面前,在死亡面前,甚至是在愛情的面前,袁圓成長了很多,我也成長了很多,我們終於能放下曾經那些幼稚心態。
她不在惡意的揣測我。
我不再自卑的覺得她說的每句話都像是在對我諷刺。
一笑抿恩仇。
“好了,好了,別哭了。要不然陸駒還以爲我欺負你了呢。”我微笑着勸她。
袁圓強忍住不哭了,嘴巴還是硬,“他現在可不敢說你什麼,要不然我收拾他。”
說起陸駒,我有些感慨,對的時候遇到對的人,大概就是幸福,這幾年陸駒無論是身價漲或是落,地位高還是低。對袁圓一直很癡心。讓我幾乎覺得,曾經的那個花花公子,只是我的一場夢。
而顧佳芸顯然是在錯的時候碰上錯的人,造就了一生的悲劇。
有些事情,有些機會,真的像是天註定的。
“好好珍惜自己的幸福,別被外界左右。”這是我跟袁圓說的。
我不是很瞭解袁圓的家庭,對她跟自己小媽的事情,也不好表達意見,但是我敢肯定那位四夫人,不是什麼值得信賴的人。
袁圓聽懂了,重重地點頭,“我不會的。”
送走袁圓,我心裡好像有長期淤積的河流被衝開,豁然開朗的感覺。
顧佳芸的告別式只有一天的時間,袁圓他們走了之後,基本上就到了結束的時候。我讓跟我一起來的傭人開始收拾,明天,就是顧佳芸下葬的日子,這些事情當然是要由我來操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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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有想到,我們都收拾着準備離開的時候。
又來了一個人。
夏夫人來了。
我跟她同樣很久不見,夏亦寒不可能提起夏夫人來,我自然也不會多嘴去問。
比起我愛恨不得的養母,夏夫人這個親媽,其實跟我的感情更淡薄。
她的樣子令我震驚。
滿頭的烏髮全部變成了銀絲,人至少老了十年不止,如果不是刻意辨認,走在街上,我絕對不會認爲這就是我昔日認識的那個夏夫人。
我心裡涌起很重的疑問感。
這些日子,她到底經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