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張嘴,似乎下一刻就要叫喊出聲,我想阻止所謂的紀錄片播放,因爲知道此時臺上站着的兩個人,我的前夫以及頌先生,在我的潛意識裡都是對我會造成傷害的人,他們會毀了我。我滿腦子都是他們會毀了我的!
陸暻年手腕使力,也不過就是一個反轉,我就被他抱進了懷裡,那種面貼面的抱着,他的手臂緊緊的箍着我的腰,在外人看來我們是親密無間的愛侶樣子,陸暻年微微低下頭,嘴巴就在我的耳朵附近,呼出的熱氣吹拂着我的耳廓,很癢,我向後躲閃了一下,聽到他說:“別擔心,這樣的場合,他不會胡來的。”
他這麼說,我眼睛透過他的肩膀看出去,很多人,都是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今天這場酒會是如此的聲勢浩大,來的人至少有上百,這樣的場合,只要是顧全大局的人,當然是不會胡來的,但是萬一不是呢?
我有些擔心的說:“若是電梯裡的.......”
腰上一痛,陸暻年用了力氣,我知道他不願意我在提起從前的事情,當年在電梯裡度過的那幾十分鐘簡直就是我擺脫不了的噩夢。可是噩夢總歸沒有過去,我看到江哲年就會不可抑制的想起,想起曾經的種種。
腦袋埋進陸暻年有着淡淡的馨香的胸口,我也很像剋制冷靜的面對這一切,但是不行啊。
江哲年代表的是我最最傷痛的過去,而頌先生,雖然覺得他是匪夷所思的一個人,但是還是無法否定,也許在我的未來,頌先生絕對會是我要面臨的巨大障礙。
該怎麼辦才能淡然的面對他們。
我真的做不到。
心裡難免就有些沮喪。
陸暻年摟着我,低低的聲音哄着,“別亂想,那視頻早已經銷燬。”
是的,銷燬了。在已經沒有了,可是我這樣驚若寒蟬的樣子,還是證明了,事情也許並沒有過去,更可能永遠都不會過去。
那是我心中最深的傷痛,即便已經此去經年,更甚至我已經生了孩子,歲月靜好,但是我還是怕。
那是種在記憶裡的毒瘤。
沒有遭遇過家庭暴力甚至是暴虐的人,不會明白。
陸暻年輕撫着我的背,我的身後從二樓一直垂下來的背投上已經開始播放所謂的紀錄片,我不敢回頭去看,甚至想捂住耳朵。
江哲年爽朗的聲音在我背後傳來,他在講述貧困小學的故事,我漸漸的恢復過來,不在像是要將自己的周身都蜷縮起來的樣子
。
陸暻年笑話我說:“看把你嚇的,就算真的有什麼,你也還有我。”
我點點頭。
對,我還有他。
鬆口氣,這才轉過身來,看着大屏幕上播放的江哲年的影片,他穿着醫生的白袍子,遊走在山林低谷之中,給深山裡的孩子、老人看病,同時也在描述着,現在在周邊的一些省,偏遠的一些地方,有很多的空巢村。
這裡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只留下孩子跟老人。
心理上的孤獨、生活相關的一切都不是江哲年所關注的,他主要紀錄的是,當地人的生病的情況,這樣偏僻的大山裡,別說是專業的醫院,就是赤腳醫生,甚至是巫醫都是很難找到的,江哲年帶着跟他打扮的差不多的五個人,走村串戶的給老鄉們檢查身體。
並在紀錄片裡呼籲人們對這些孤寡的老人已經留守的兒童多予以關注,就算是其他的方面不能妥善的處理,至少在看病,在生命最基本的保障上,希望得到人們的支持。
我仰着頭,看着紀錄片裡站在青山綠水間,滿身污漬的江哲年。
似乎看到了昔日那個在學校裡慷慨激昂說着學醫就是爲了報效國家,爲國爲民的男孩子。那時候我還曾想過,大概學醫的人,心中都是有那麼一個小小的救死扶傷的願望的吧。
要不然那麼艱難的學業要怎麼熬的下來。
江哲年的這個專業,每週都要有解剖課,通常都是男生們去實驗室運屍體,當初醫學院裡的鬼故事,那真是層出不窮。
第一次有人給江哲年塞紅包的時候,他還是實習醫生,回來對着還在上大學的我說的義憤填膺的,似乎那個小小的紅包,侮辱了他原本純真的夢想。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改變的,是從我們買房開始,還是他的母親字字句句都要成爲城裡人開始?江哲年開始不再以受紅包爲恥,變的隨波逐流。
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他的出軌,他的無恥,甚至是他的暴虐,是不是都是早早就有了引線,最後是一切都走到最末端的爆發呢。
這些都已經沒有了答案。
紀錄片結束之後,頌先生對江哲年進行了大肆的褒獎,用頌先生的話說,江哲年就是一個有傳教士精神的人。
在傳統的基督教宗旨裡,江哲年這樣的行爲,的確有很高的傳教士意味。
關心窮苦人民,全心全意的付出。
頌先生首先開先河,給江哲年捐獻了很大一筆錢,幫助江哲年成立基金會,希望江哲年可以將這樣造福困苦大衆的事情做的更多,更好。
有了這個引子,在場的諸位當然是義不容辭,原本奢華的酒會一下子就變成了慈善大會
。
衆人紛紛表示願意捐助,就連陸暻年都少不得許下了捐款的意向。
畫風實在轉的太快,我有些接受無能。
“怎麼就成了捐錢呢?”我有些茫然。
陸暻年還是保持着抱着我的姿態,完全沒有放開我的意願,儘管周圍的人都因爲陸暻年說出捐款的意向看了過來,他卻還是不願意放開我。
我這時候滿腦子都是亂七八糟的事情,倒是沒有注意到周圍的目光。
陸暻年倒是好脾氣,很好聲好氣的跟我解釋,“在國外有這樣的傳統,要募捐才顯得宴會高尚。”
還有這樣的講究。
我頓時受教,等我發現周圍有很多盯着我跟陸暻年的視線的時候,其實都已經有些晚了,尤其是白小姐,看着我的眼神,簡直就跟x射線一樣。
我急急從陸暻年的懷裡出來,這樣的酒會雖說我跟陸暻年表現的親密一些倒是無所謂,但是這般旁若無人的抱在一起還是有些過份。
我從陸暻年懷裡出來,很快速的就有想跟陸暻年攀談的人圍了上來。
原來剛纔沒人上前來說話都是因爲我的緣故,這個發現更是令人難爲情。
我抿抿脣,被這些圍上來的人用眼睛看的簡直恨不能鑽到地縫裡去,實在沒辦法了,我就跟陸暻年說:“我想去下衛生間。”
陸暻年皺皺眉,“需要我陪你去嗎?”
這個........我去衛生間,他一個大男人陪着算怎麼回事。
沒等我拒絕,他就說:“我不放心你。”
明白他是擔心我的安全,我笑了下,“放心吧,你自己剛纔還說了,今天這樣的場合,誰也不會不管不顧的。”
可能是剛纔的紀錄片給了我勇氣,江哲年既然已經找到了他的人生新的目標,而頌先生也不具備在這樣的場合給我難堪的心理,所以對我來說所有的防備是不是就可以放下了呢。
陸暻年還是有些不放心,但是周圍趕過來跟陸暻年說話的人太多,他根本就顧不上我了。
我看着陸暻年被人團團圍住,真替他想說聲累。
他平時是跟很少參加應酬交際的人,所以能在這樣的場合遇到陸暻年,大家可不就都跟打了雞血似的往上涌麼。
會場的衛生間其實就是這棟別墅裡的衛生間,配置非常的好,設施齊全,裝修上乘,衛生間的洗手池上放着大大的百合花,香氣濃郁。
相比於有些嘈雜的外面,這衛生間裡倒是別有一番天地。
我這身裙子其實根本是沒辦法上洗手間的,到這裡也不過就是補補妝,洗個手之類的事情
。
洗手間里人不多,鏡子也是一人一面,並不是如外面的那種衛生間,要一排人站在一起照鏡子。我看看自己臉上的妝,剛纔跟陸暻年親親我我的,脣膏掉了不少。
補上。
看完全沒有問題了,才往外走。
在衛生間通往會廳的路上,遇到了孤身而來的江哲年。
跟他,雖說從前的那些怨恨可以不提了,但是要恢復親密無間,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就是要我跟他如朋友一樣的打招呼,我都做不到。
所以我並沒有出聲,低頭往前走。
他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擡頭看他。
這地方雖然不是會場中心地帶,但是來來往往上衛生間的人都有經過,他在這個地方堵住我,到底想做什麼。
我馬上就防備了起來。
江哲年說:“顧夏,這幾年你過的好嗎?”
這其實是個僞命題,離婚的時候我二十六歲,現在我其實已經二十九歲了,兜兜轉轉這幾年,跟陸暻年談了場算得上轟轟烈烈的戀愛,跳槽了兩家公司,生了兩個孩子,跟江哲年的婚姻生活現在想起來似乎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不得不感嘆一句,時間的逝去。
只是我過的好與不好,早已經跟江哲年沒有關係了,所以我說這是個僞命題,我過的好能怎樣,我過的不好又能怎樣。
但是這樣的話,我不會去說,點頭說一句,“我過的很好,謝謝你的關心。”這事情也就結束了。
沒什麼好說的。
我擡步準備走,江哲年卻有些不依不饒,甚至想伸手抓我的手臂,我當然不喜歡的,往後錯了半個身子,問他,“你有什麼事情就直接說!”
江哲年眸光暗了暗說:“當年的事情我很抱歉,這幾年我在山裡穿行,真的見到了那些人的苦,才明白曾經的我們是多麼的幸福。我現在已經有了新的事業,所以想回來得到你的原諒。我去找過媽,她說你並不是顧家的女......”
“行了!”我打斷他的話。
原本我以爲我是夏家女兒這件事情完全沒有曝光,外界的人根本就不知道。
沒想到卻在這裡出了岔子,江哲年知道我是夏家的女兒了,那麼剛纔還跟他在一起看起來親親密密的白小姐,自然是知道的了。
白小姐要是知道這件事情,恐怕全天下就無人不知了吧。
不知道怎麼地,我就有些憤怒,“江哲年,你憑什麼擅自做主去找我媽?而且我的事情,誰給你的權利到處宣揚
!”
江哲年一臉的不可思議,“這是好事啊,你的親生父母那可是........”
我煩的眉毛都豎起來,“你閉嘴。”
跟有人拿了針紮了我似的,我怎麼就那麼討厭江哲年此時所說的一切呢,“好事不好事的,跟你沒有關係,請你不要在來窺探我的生活,跟別人傳播我的消息。”
江哲年露出特別沮喪的臉,“夏夏,當年我是還年輕不懂事,現在已經改變了,不同了,爲什麼你不肯給我一點點的機會呢。”
什麼機會啊!
我簡直覺得他在天方夜譚。
我靜下氣來,用壓抑的口吻跟他說:“我已經有了未婚夫,還生了兩個孩子,跟你早已經不可能了。”
我說的是實話,爲什麼心裡有源源不斷的怒氣。是因爲我不相信江哲年都能打聽到我的身世了,會打聽不到我跟陸暻年之間的關係。
我側過身子轉身就想要離開。
他將我堵在這裡不知道是爲了什麼目的,我本以爲他現在找到了想要做的事情,就會徹底放棄從前那些卑鄙,全心全意的去爲那些山區裡的孩子服務,沒想到到頭來,他還是想要利用我。
我穿着長裙,就算是再怎麼努力,也走不快。
幾乎是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情況下,我的身子一歪,江哲年穩穩的接住我,而且他的頭跟我的臉挨的很近,我們兩個的眼睛幾乎都要碰在一起,他輕聲說:“這樣我可以多得五百萬。”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就聽到了女人驚呼的聲音。
我推開江哲年站起來,不出意外的看到了白小姐,陸暻年,還有在他們後面遙遙跟着的頌先生。
看到頌先生,我臉上掛起了諷刺的笑容。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這些人都髒!骯髒!
打着慈善的名頭,可是卻做着內心陰暗的事情,虧我剛纔在真的信了江哲年是真的改邪歸正跑去治病救人了。而頌先生我還以爲他是真的放棄用這些不堪的手段來攻擊我。
白小姐倒是一如既往,開口就是,“還以爲你失蹤了呢,原來是跟前夫在這裡重溫舊夢呢。”
中國詞彙總是這麼的博大精深。
她要說是破鏡重圓,還能讓人覺得溫情。說過在敘舊情,也能說是多情。偏偏她用了‘重溫舊夢’一下子就成了偷情。
是那麼的見不得人。
我挺直了背脊走過去,在白小姐極度鄙視特別嫌棄的目光裡,擡手就給了她一個耳光。
那股子心裡熊熊燃燒的火,在她的這裡找到了發泄的地方
。
頌先生跟我過不去,江哲年算計我,我都能理解,畢竟我跟他們也真的算是有過過節,可是眼前這位唯恐天下不亂的白小姐,真真兒是跟蒼蠅一樣的煩人。
我這一巴掌纔打下去,江哲年先是耐不住性子,衝過來擋在了白小姐的前面,“顧夏,你怎麼能這樣對她。”
我看到他護着白小姐的樣子,幾乎跟當年他護在何梔面前一模一樣。
根本就沒有猶豫跟遲鈍。
擡手給江哲年也是一個耳光,打的比剛纔打白小姐的那一下更重更狠。
“爲了五百萬,你挨個耳光,也是很值得。”我冷冷的說。
江哲年被我打的臉頰馬上紅起來,他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我,“顧夏,你........”
我什麼我!江哲年以爲我還是多年前,那個聽到他跟別的女人上牀,只敢在門口捂着嘴巴哭的軟弱女人嗎?早已經不是了,幾經生死,我如果到今天還不知道怎麼保護自己,那也真是白活了。
有些怨氣,就要當場瞭解那才痛快。
是他們先找上門來惹我的,那我爲什麼還要給他們留臉面。
江哲年被我一巴掌打慫了,但是白小姐卻不,緩過來就開始叫嚷,擡手想要反擊回來。但是這個時候陸暻年已經走到了我的身邊,冷冷的看着白小姐說:“想清楚你面前的人是誰?你在動手。”
他說的其實很平淡,也沒有什麼威脅或者是強硬的字眼,但是白菲潞舉起來的手就是打不下去了。這口氣憋着,白菲潞轉身就捶向了江哲年。
“都是你沒用!都是你!”她對江哲年,打起來倒是沒有半點的心理負擔。
我不知道江哲年什麼時候跟白小姐這樣瓜葛不清的,也不想知道。
陸暻年拉起我的手,我剛纔打人使盡了全力,這會兒手掌心的肉一跳一跳的燒着疼。陸暻年捏得緊,我就更疼。
但是看到他緊繃的下巴殼,我生生忍住沒說話。
陸暻年對着頌先生說:“抱歉,先一步告辭了。”
我看頌先生的表情也是難看的很。
陸暻年纔不管他,帶着我就往外面走,要馬上離開。
這麼走出去,我纔看到,何止是他們這些人啊,外面會場裡的人,幾乎是人人都在看着我們這個角落。也對,一個陸暻年,一個頌先生原本就是引人注目的了,再來還有白菲潞的咋呼,想要不吸引人注目都是不可能的了。
我心中暗暗想着,今天可算是完了,把陸暻年的面子,也算是徹底丟光了。
只是我並不後悔
。
一路出來,他走的快,我穿着高跟鞋長裙,追上他的腳步已經不易,上了車,我只覺得自己的腳要斷了。
陸暻年還是冷着臉不理我。
我雖然知道今天的事情做的欠妥當,但是心裡那股子氣梗着,我並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沒道理讓人欺負到眼前了,還默默承受。
所以漆黑的夜裡,他的頭往他那邊的車窗外面扭,我往我這邊的車窗外面扭。
兩個人一言不發。
就這麼僵持着,沉默着,抗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