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紹庭對何鳳儀客客氣氣的,因爲心中有愧。
但是對慕東昇……
從小到大的怨恨彙集在一起,經過二十多年的累積,早已經沉重得如同一座大山,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弭的。
儘管何鳳儀和江清淺都輪番做過他的思想工作,他也努力的想要做到不介懷,但是慕東昇提到了慕紹聰,還在他面前說了一番在他聽來‘有失公正’的話,他就實在忍不住嗆了這麼一聲。
慕東昇犯得着這麼特地來‘警告’他一聲嗎?
如果他真的做了什麼,警告他也就罷了。
問題是……他冤枉啊!
他這一整天焦頭爛額的,做的全是爲慕紹聰擦屁股的事兒,究竟圖的是什麼呀?
所以,他才連江清淺的勸阻都無視了,冷聲道:“我很忙的,沒工夫插手慕紹聰的破事兒,至於慕氏的事兒……我想問問,除了水上樂園這個項目是我攬上身的,所以歸我管,慕氏其他的業務關我什麼事兒?”
“……”慕東昇沉默着,拽緊了拳頭。
慕紹庭接着又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董事長,你當年可是把手上所有的股份都給了慕紹聰一個人,說白了就是慕氏歸他,沒我什麼事兒。當初是你把我排除在外的,現在這爛攤子倒是想起來讓我收拾了?”
“……”
“讓我收拾也不是不可以,這樣吧!要不你給立個遺囑什麼的,我的心也不貪,把你當初給慕紹聰的股份分我一半就好了,這樣我在慕氏也算是師出有名,你看怎麼樣?”
慕紹庭說得雲淡風輕的,但每一個字卻都是在咄咄逼人。
他這還是第一次當着慕東昇的面提及慕氏股份的事情……
慕東昇的臉頓時僵住了,一臉的豬肝色,極其難看。
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可是,他的呼吸卻漸漸的變得急促,原本就蠟黃的臉上彷彿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整個人如同石化了一般,僵硬無比。
何鳳儀有片刻的怔愣。
大概,她也沒料到慕紹庭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但,她卻沒有阻止。
也許,這也是深埋在她心裡的一根刺,她刻意忽視,但不代表這根刺就不存在了,所以她也在等待一個答案。
究竟是爲什麼?
她並不貪圖慕家的錢財,她只是不明白……
這個男人,口口聲聲說她是此生最愛,口口聲聲說誤了她這一生,口口聲聲說對不起她願意用一切來彌補她……
事實上,何鳳儀從不懷疑慕東昇對她的感情。
若是他對她只是貪圖一時新鮮,這麼多年來,她也早不新鮮了,在他的原配妻子過世之後,他有的是機會找年輕漂亮的小姑娘。
然而,他沒有,他對她的感情,他對她的愧疚,幾十年如一日。
他,是愛着她的,正是因爲清楚這份愛,她纔沒法對這個男人放手。
可是,爲什麼慕氏卻不讓他們母子沾邊?
爲什麼?
江清淺眼睜睜的看着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好局面變成這樣,她從慕紹庭的話中聽得出來他的心裡有多委屈,所以纔不忍心直接踹他一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慕東昇身上,似乎都在等待他開口……
然,最先開口的卻是寧寧。
“爺爺,你怎麼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慕東昇轉頭過來看着孫女關切的眼神,深深吸了口氣,再擺了擺手,表明自己沒事,不要擔心。
慕紹庭卻是怔了一下。
剛纔,他似乎……好像……有那麼一點兒衝動了。
他說的那些話,就算兩個孩子聽不太懂,但孩子也是敏銳的,很快就感覺到他的話落音之後,氣氛都變了。
他聳了聳肩,不讓內心的嘆息聲被聽到,道:“都這麼緊張幹什麼,開個玩笑而已,我若想要慕氏,也不會等到現在。”
他一派輕鬆且故作無所謂的樣子,即使別人看不明白,江清淺卻一清二楚。
他是珍惜現在的幸福和平靜,所以才息事寧人。
何鳳儀的臉色晦暗不明,而慕東昇……一直到晚飯過後跟何鳳儀一起離開了,他也沒有迴應慕紹庭之前所說的話。
夜深人靜。
安安寧寧都睡下了。
江清淺洗完澡從浴室出來之後,卻沒在臥室裡看到慕紹庭的身影,她私下環顧一週,才發現陽臺的玻璃門敞開了一條縫,她推開門出去,果然見慕紹庭高大的身子立在欄杆邊上眺望別墅區內的夜景。
他的指尖有一縷猩紅忽明忽暗的,他竟在抽菸。
除非是應酬,否則他平時是不沾菸酒的。
尤其是香菸這玩意兒,他若是主動抽了,只能說明一件事兒,那便是……他在焦慮在心煩。
她是懂的。
所以緩緩的走到他身後,伸出手去環住他的腰,抱緊。
慕紹庭剛纔太專注了,沒留意到她的靠近,她驟然這麼一抱上來,他的手下意識的抖了一下,燃在他指尖卻已經半天沒吸一口的菸灰就這麼掉了下來,正好落在她潔白的手腕上,江清淺‘嘶’的呻吟一聲,連忙鬆了手……
慕紹庭的眉間頓時染了一抹焦慮,趕緊的丟了菸頭,然後捉住她的手腕查看,焦急的問道:“怎麼樣?燙到沒有?疼不疼?”
“沒事兒……”
江清淺掙脫了他的手,幸好剛纔甩開得及時,手腕上有一點點紅而已,並沒有什麼大礙,但還是不想讓他看到。
“真的沒事兒?我看看……”
“哎呀,都說了沒事兒了,疼我不會說呀!”
“就怕你不說,跟你走路一樣,鬼鬼祟祟都沒聲的。”
聽這話的意思,好像還在怪她一聲不響的了,她馬上反駁道:“不是我走路沒聲,是你自己太出神了,有心事啊?”
慕紹庭睨了她一眼,“我一個大老爺們能有什麼心事兒?”
江清淺立馬笑着撲上來,這回是面對面的摟住他的腰,蹭在他的胸口道:“哦,那我一個小女人有點心事怎麼辦?”
“你有什麼心事?”
“我這一晚上都在想啊……嗯,你到底有多少錢?萬一有一天你身無分文了,有人要給你一個億,前提是要你拋棄我,那你到底是要我還是要錢?”
“……”慕紹庭既愕然,又無語。
這,還真的是心事。
女人的心事啊,還真是來得莫名奇妙。
他下意識的蹙了眉,就在江清淺以爲他要說出什麼情話來的時候,他忽然話鋒一轉,反問道:“一個億?誰給?你有這麼值錢?”
江清淺立刻站直了身子,小臉一板,道:“你會不會說話的?這時候你應該說我是你的無價之寶,再多的錢也不換,說!”
說實話,慕紹庭還有點跟不上她的節奏,不太明白她這鬧的是哪樣。
不過,他還是投降了,趕緊道:“好好好,你是我的無價之寶,再多的錢也不換,一個億算什麼,再說我也不缺那點兒錢……”
“這麼說,你是真的不缺錢了?”江清淺抓到的重點總是這麼奇奇怪怪的。
慕紹庭輕蹙的眉頭裡夾雜着幾許疑惑,卻還是點點頭道:“反正……養老婆孩子的錢應該不缺吧!”
“這不就得了,你既不會爲了錢把老婆賣了,又不缺養老婆孩子的錢,那麼……咱就別惦記慕氏的那點股份了吧,行嗎?”
她仰着頭與他對視着,最後那兩個字,問得小心翼翼。
慕紹庭低下頭,看着她純粹而晶亮的眼,終於明白她前面這麼多無厘頭的鋪墊是爲了什麼了。
重點總算出來了。
他定定的看着她,半晌之後卻移開了眼。
他目光悠遠的望向前方的夜色,在單獨面對她的時候,他沒有必要再刻意藏起自己的真實情緒,嘆息道:“我惦記的從來不是慕氏的股份……”
“我知道啊,你心裡放不開……因爲你覺得你爸偏心是不是?明明你們倆個都是他親生的,但是到頭來他卻把全部身家都給了你哥,什麼都沒留給你,你心裡纔會不平衡,我都知道……”
“……”
“但是……”
江清淺忽然來了一句轉折,還來慕紹庭饒有興致的側目。
他似乎也在等待着她還能想出什麼理由來安慰他。
豈料,江清淺卻道:“但是,這很正常啊!你想嘛!古時候,皇帝傳位基本上都是傳給嫡出長子的嘛,誰讓你比他晚出生了幾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啊是不是?”
這理由,還真的是逆天了。
慕紹庭還能說什麼?
他什麼都還沒說,江清淺又接着道:“就算把慕氏給你哥又怎麼樣?咱又不缺錢,還不稀罕呢,更何況,我們如今多幸福啊,我們可以天天在一起,我們還有安安寧寧,再對比你哥孤家寡人,不知道甩他幾條街,何必跟他斤斤計較呢?”
這理由,終於戳中了慕紹庭心中的軟肋,他表示很受用,很愛聽。
他揚了下脣角,臉上終於盪漾起一絲笑意。
他一副將慕紹聰視作可憐蟲,嗤之以鼻的模樣,哼道:“我知道啊,所以我才懶得跟他斤斤計較……”
“那……你哥的事情,會很棘手嗎?”
繞了一大圈,江清淺又回到了最初莫晚拜託她的事情上來了,慕紹庭明白她的意圖,所以安撫道:“慕紹聰在B市混了這麼多年不是白混的,他不會因爲現在被扣押在警局裡就坐以待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