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紹庭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彷彿一座無形的大山傾覆而來,蘇萊卻無力抵抗,被壓制着動彈不得。
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慕紹庭。
她一直以爲,自己在慕紹庭心裡是不一樣的。
現在才明白,這種不一樣只是相對而言,一旦與她對比的人是江清淺,那麼她就什麼都不是了。
他對她發了這麼大的火,上次是在電話裡,這次卻是在她的面前。
面對他的滔天怒火,她心下的第一反應就是,完了!
他都知道了!
那麼,她的任何辯解都變得沒有意義了,她只是倉皇而緊張,既害怕又無措,喃喃道:“紹庭,這件事情……其實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她想要解釋,又覺得不管說什麼都牽強。
慕紹庭當然也聽不下去。
“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爲了這件事情膈應了多少年,你現在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事了嗎?那你要是故意的還了得?”
“……”
蘇萊怔怔的望着他,似乎不敢相信他剛纔說了一個詞……
膈應?
以爲那晚跟她發生了關係,讓他膈應?
她當然不知道,其實這已經是慕紹庭比較客氣的說法了,如果他毫不客氣的話,他應該說是噁心。
他也不知道這麼矯情是爲了什麼。
按理說,他一個大老爺們,實在犯不着爲了貞操這種事情而太較真。
可是,他就是較真了。
只要想到自己守身如玉二十多年,不但處心積慮都碰不到想碰的女人,反而把第一次在稀裡糊塗的情況下終結在一個根本就不想碰的女人身上,心裡實在不是滋味。
現在真想大白了,他總算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沒有別人,還是江清淺……
這感覺,簡直不能更好了。
那麼,總要有人爲他這麼多年的膈應買單吧?她又不能爲了這種事情把蘇萊怎麼樣,那麼發泄一下心中的憤怒總是可以的吧?
“怎麼,說不出話來了?我就不明白了,你安的究竟是什麼心?讓我心裡一直覺得虧欠了你什麼似的又能怎麼樣?有意思嗎?”
他在連番質問她,每問一句話就像是往她臉上甩一個耳光,讓她感覺頭暈耳鳴的,一時竟承受不來。
有意思嗎?
蘇萊也這麼問自己。
然後,苦笑着道:“你覺得虧欠了我,所以紹庭……這些年,無論我什麼時候需要你的幫忙你都會幫我,只是因爲那晚的事兒……你覺得虧欠了我?”
“……”
慕紹庭一頓,相當於默認了。
但一想到真相如此,他就覺得可笑。
他依然沒好氣的道:“你不要再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你只要一五一十的告訴我,那晚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蘇萊的臉色忽然白了一下,眉頭也跟着擰了起來。
事已至此,她再隱瞞也沒必要了。
“那晚,其實只是個意外……那個叫凌菲的女人,你應該認識吧?其實是她……”
蘇萊提到凌菲,慕紹庭並不意外,凌菲收買了陳彪去欺辱江清淺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他好奇的是跟自己有關的那一部分。
然而,蘇萊的話到此止住,臉色忽然更難看了。
“後來呢?”
慕紹庭繼續追問,卻沒得到蘇萊的回答,他的目光朝她的臉上掃去,這才發現蘇萊似乎有點兒不太對勁。
她的臉色蒼白,眉頭皺得緊緊的,呼吸也急了起來。
“你怎麼了?”
慕紹庭的話還沒落音,卻見她已經用手捂住了肚子,難受的哼了一聲,連腰都彎了下去。
“你到底……”
“肚子,痛!”
蘇萊喘了口氣,才艱難的說出這幾個字來。
慕紹庭看到她那圓得跟個球似的大肚子,又看到她這麼難受的樣子,也顧不上繼續問下去了。
她是蘇萊,跟他又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終究不是陌生的甲乙丙丁。
他趕緊朝她走過去扶了她一把,將她扶到沙發上坐好。
“好點了沒?”他看起來有些焦急,一來是出於對孕婦的關心,二來是迫不及待的想從她口中得知當年的來龍去脈。
豈料,蘇萊的情況非但沒有好轉,她的眉頭反而擰得更加緊了,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氣也緩不過來,難受的呻吟着……
“我……我好像,好像是要生了……”
“!”
慕紹庭立刻就僵住了。
要,要生了?
他忽然想起那個王阿姨出門前說的話,蘇萊已經臨近預產期,孩子隨時都可能要出生,可是,要不要這麼的……隨時……
要生了?
那,要怎麼辦?
這種事情他還是第一次碰見,一時間竟有點手足無措。
“嗯……”
蘇萊靠在沙發上,忍不住哼出了聲,她的額頭上很快就有密密麻麻的細汗冒了出來,足以見得疼痛來得有多迅猛。
“紹庭……”
她哼哼着,叫他的名字。
慕紹庭走到她跟前,懵了一下子之後,還好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女人生孩子這種事情,他當真還是第一次遇見,完全不知道要怎麼辦,但他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的話大人和孩子都有可能發生意外。
他冷靜的道:“照顧你的那個阿姨,她電話是多少,我叫她趕緊回來。”
蘇萊已經抱着肚子縮成一團,她當然是要通知王阿姨的,但是眼下卻有一件比通知王阿姨更重要的事情。
她說:“先打……打120……”
慕紹庭也不敢耽擱,連忙撥了電話。
後來,將蘇萊送上救護車的時候,他忽然有點後悔找過來了,誰讓她早不生晚不生,偏偏等他來了才生,這概率……簡直可以去買彩票了。
當時蘇萊強忍着疼痛和他說,一定要去瑪利亞醫院。
瑪利亞是傢俬立醫院,服務好,設備全,最重要的是能保護病人隱私。
蘇萊一直在那裡產檢,也早早就預約好了病房。
到了醫院,經過一系列的檢查之後,確定蘇萊是真的要生了,但醫生檢查纔開了一指,暫時還生不下來,只能等。
慕紹庭當然不可能陪她在這裡等,寧寧還一個人在家裡。
好在王阿姨很快就趕來了。
慕紹庭離開之前,在待產室外都能聽到蘇萊的叫喊聲,還有醫生的安慰聲,說什麼女人都要過這一關的,這纔是個開始……
蘇萊問,還有多久才能生?
醫生答,這個因人而異,還不能確定,快的話今天就能生,如果慢的話……有的人從開一指到生可能要疼上個兩三天。
聽了醫生的回答,就連慕紹庭都有點絕望。
生孩子有多痛呢?
有人說,那是等同於同時折斷十幾根肋骨的痛。
那麼,同時折斷十幾根肋骨又有多痛呢?慕紹庭也沒嘗試過,所以真的不知道具體是有多痛。
他在聽着蘇萊的叫喊聲時,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兒來。
當初,江清淺生安安寧寧的時候是怎麼過來的,他沒有陪在她身邊,對當時的情況一無所知。
不管他們之間的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些,他稀裡糊塗的就當了爸爸,有了那麼乖巧可愛的兩個孩子,單憑這一點,他就該對她心存感激的。
從醫院離開之後,他忽然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想給她打個電話問一問。
打這個電話,無關其他。
只是他欠她的,一聲遲了五年的問候。
他將她的號碼從黑名單的拉出來,盯着那串數字定定的看了好久,終於還是下定決心撥出去。
長長的鈴聲響過之後,電話被接通了。
“喂……”
她的聲音軟軟的鑽進耳蝸時,心裡頭的顫慄讓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居然很不爭氣的有點兒小緊張。
“慕紹庭?”
還是江清淺的聲音,很明顯的疑問語氣。
他們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電話聯繫過了,況且她還被他拉進了黑名單,所以忽然接到他的電話,她總有那麼點兒難以置信。
“嗯。”
他低低的應了一聲,也許是此刻內心的情緒有點兒複雜,所以他出聲的時候竟有幾分難以言喻的溫柔。
另一端,江清淺卻沉默了。
畢竟,這樣的狀態,不適合現在的他們。
慕紹庭卻沒有去想什麼適不適合的事情,蘇萊痛苦的叫聲猶在耳畔,他的心情亦是百轉千回的,開口道:“我想問你個事兒……”
他的語氣難得的平靜,彷彿他們從來都沒有鬧翻過,又彷彿……他們之間的那些愛恨情仇已經被時間風化,什麼都不剩了。
不愛,不恨,所以平靜。
這個認知,讓江清淺莫名的有些難過。
她也努力維持着平靜,反問道:“什麼事兒?”
慕紹庭也不遲疑,馬上問道:“就是……當初你生安安寧寧的時候……他們是在什麼時候出生的,白天還是晚上?疼嗎?”
江清淺瞬間愕然不止。
他忽然問這個……是幾個意思?
“不疼。”她說。
慕紹庭就不信了,又問:“怎麼會不疼?不是說你們女人生孩子的時候很疼嗎?不是說陣痛是最高級別的疼痛嗎?有的要痛上好幾天……”
“安安寧寧是剖腹產。”江清淺打斷他的話道,“我懷的是雙胞胎,預產期之前就剖出來了,還沒來得及陣痛,所以我不知道有多痛。”
儘管她不清楚慕紹庭爲什麼忽然問起這個,但還是耐心的回答了。
慕紹庭這才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很愚蠢的問題,她是剖腹產生下的孩子他當然知道,她下腹那條淺淺的疤痕他都不知道看過多少回……
好吧!那麼不聊生孩子時的問題了,他們就來聊聊孩子的問題。
在聊孩子之前,他又想起之前的事情來,於是問道:“那天晚上,你爲什麼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