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上，依然熱鬧非凡，唐啓慕再度拿起酒杯，他不知道喝了多少杯，纔會想起這樣的往事。那個時候的她，絕望而又悲傷，就像只小刺蝟。後來，他領養了這隻小刺蝟，給了她一個家，讓她身上的刺漸漸消融，讓她跟其他女孩一樣，綻放出幸福的微笑。只是，她當初的絕望和悲傷，又是誰給的呢？
晚上睡得並不好，唐嫣知道，只要遇到唐啓慕，只要想到往事，她晚上就會睡得不安穩。多年之前的夢魘，如影隨形，她逃不開，避不掉，夢裡，母親縱身從高樓一躍而下，鮮血汩汩，她整顆心都在發顫。
唐嫣困厄地睜開眼睛，走到窗邊，陽光正好，正是惷光燦爛的季節。她的目光從紫色的花枝跳躍到白色的花枝上，目光卻是倏地一頓，不遠處的花壇，白色的路虎安靜地停着，那是她再也熟悉不過的車型和車號，這麼多年，他都沒有換過。
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這個人？別說，他是在擔心她，早就過了要他擔心的年紀，這麼多年，他對她的，是恩情，他沒有義務委屈自己接受她，事實上，她已經給他帶來了太多的負擔了，不是嗎？
走回牀邊，只覺得渾身綿軟無力，躺在鬆軟的枕頭上，腦海裡一遍一遍地回想，她拉着他的手，問：“哥哥……我是不是在做夢，做了一場很可怕很可怕的夢？”
他蹲下身子，目光誠懇，似又帶着憐惜，他沒有再開口，只是把她抱進了懷裡。
他的懷抱很溫暖，溫暖得她鼻尖發酸，嗚嗚地哭起來：“爸爸媽媽到底怎麼了……爲什麼都不要我……爸爸不見了，媽媽也不見了，我怎麼辦，嗚嗚……”
“別怕……有什麼事，我都會幫助你。”
他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那天，她就是這樣不住地哭，而他也就這樣一直蹲着，一直到她苦到累了，睡着。
醒來的時候，是一個陌生的房間，睜開眼睛就有太陽的光亮，她坐起身子，慌亂地打量着這個陌生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家，那是在哪兒呢？
“你醒了？”門被推開，是一箇中年美婦，端着牛奶走了進來，“肚子餓了吧？早餐都準備好了，也不知道你喜歡吃點什麼，牛奶麪包可以嗎？”
“……”她睜着一雙大眼睛看着中年美婦走近，在牀邊坐下，溫和地微笑，“小姑娘，這裡是我家，你不用害怕，啓慕帶你回來的，這段時間你就把這裡當做自己的家，安心地住下來吧……”
“……”唐嫣動了動脣，卻也不知道說什麼話。端過牛奶，低着頭一口一口地喝着。
中年美婦沒有說什麼，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她的眼神很溫和，像媽媽一樣的溫和，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媽媽，她一怔，也止住了吞嚥的動作，眼淚也吧嗒吧嗒地掉落下來。
“怎麼了？”一道溫潤的嗓音，唐嫣只是看到黑亮的皮鞋幾步就到了她面前，他蹲下身子，關切地看着她，“怎麼了，是不是早餐不合胃口？”
“是啊，如果想吃什麼，阿姨給你去做。”
“……”唐嫣搖頭，聲音哽咽，擡眸望着唐啓慕，“哥哥……你不是答應過，要帶我去看媽媽……是不是……”
“是。”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沉重，他摸了摸她的腦袋，笑道，“乖乖地把早餐吃完，就帶你去，好不好？”
她的眸光一下子發亮起來，幾下子就把手裡的麪包嚥了下去，睜着亮晶晶的眼睛：“哥哥，我吃完了。可以去看媽媽了嗎？”
“可以。”他微微勾脣，笑起來的時候，陽光照在他臉上，俊逸非凡。
醫院裡的氣息總是很沉重的，那樣的白，壓得人透不過氣來。白色之間，還有制服的深藍，也許是因爲唐啓慕的關係，她對於這樣的顏色漸漸地不那麼排斥。
看到唐啓慕牽着唐嫣的手走進來，大家的目光都有些驚異，他的手心乾燥而又溫暖，拉着她走到一個房間的門前，柔聲道：“你一個人進去，可能會害怕，我陪你進去，好不好？”
她還沒有回答，一道聲音插入，伴隨着高跟鞋的脆響：“啓慕，她這麼個小孩子，進去會大聲哭鬧的。萬一又咬人怎麼辦？你帶她進去，合適嗎？”
唐嫣淡淡地看了說話的女人一眼，如果她沒記錯，她姓莫，她握緊了唐啓慕的手，低聲道：“哥哥，你放心，我不會咬人，也不會哭鬧。你能帶我進去見媽媽嗎？”
“好。”他的笑容乾淨溫暖，像是大雪初霽一般，她也衝着他微微一笑，他怔了怔，想必是沒有想到她也能在瞬間變得堅強，他不知道，那是他給的力量。
房間裡很安靜，一塊白色的布蓋着，唐嫣閉了閉眼睛，她知道，那下面躺着的就是她母親，她已經不在了，她親自選擇了葬送自己的生命，從高高的樓層一躍而下，從此就跟痛苦永別。
“媽媽……”她緩緩地蹲下身子，“我知道，你已經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你拋下我，到另外一個地方，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你一定也捨不得我，是沒有辦法，是不是？……你……你放心，我會好好的，我會很勇敢很勇敢……見了你以後，我就去找一個孤兒院……”
有些泣不成聲，唐嫣抽噎着擦掉自己的眼淚：“媽媽，你放心，我在孤兒院裡，一定會照顧好自己……”
“沒有孤兒院。”一隻大手按住了她的小手，唐嫣錯愕地回頭，唐啓慕還是蹲着，大拇指揩去了她臉上的淚水，“沒有孤兒院，以後，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父母就是你的父母，你不用去孤兒院，跟我回家。”
“啓慕，你瘋了？”女人着急的聲音，還是那位姓莫的女人，疾步走到了他們面前，看了唐嫣一眼，一把就將唐啓慕拉開，那聲音雖然是壓低的，也是聽得分明。
“怎麼能讓她到你家呢？你知道不知道收養一個孩子，那不是收養一隻小貓或者是小狗，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你明明知道她的爸爸……”
“我知道。”唐啓慕打斷她的話，“莫阿姨，我已經決定了。”
“決定？你一個孩子，怎麼決定？你都沒有跟你爸你媽商量一下，怎麼能做得了這個決定？你自己不過是個孩子，怎麼去照顧一個孩子？再說了，這種家庭的孩子……”
“莫阿姨，謝謝你的關心，我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變，我爸我媽那邊，我會自己去說的。”
“……”
唐嫣不知道自己是一種怎樣的心情，在聽到這樣的對話之後，她怔怔地看着白布，這個男人，跟她不認識吧？而且，他還那麼年輕，不過就是跟着來長長見識的，竟然要領養她？
那位姓莫的女人像是還有很多話要說，把唐啓慕拉到了陽臺上，她聽不到他們說話的內容，但能看到女人神色焦急，試圖說服着什麼，看不到男人的臉，也猜不出他的表情。
她沒有關心他們談論的結果，他們從陽臺走過來的時候，她還是握着母親已經僵硬的手，沒有看他們。她不敢掀開白布，不敢去看那張臉，她只想把母親最美好的樣子，留在記憶裡面。
她沒有問過唐啓慕，是不是要收留她這個問題，在心裡已經打定主意要去孤兒院。孤兒院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能去的地方，雖然等待她的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她也會習慣，也會接受。
母親的葬禮過後，她拿出了家裡的行李箱，把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放了進去。家裡還有一本房產證，父親的好友告訴她要把這個東西放好，所以她把房產證小心地放進了行李箱裡面。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走出家門，還不時地回頭，感覺自己就像是流浪的小貓小狗。
“東西都收拾好了？”在她的目光還回望在自己曾經溫暖的家時，手上忽然一空，轉過頭，唐啓慕已經拉過她的行李箱，臉上，還是那種大雪初霽的微笑。
“你不是……”
“先不急着回家，出去看看，還有哪些東西是需要買的。”他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牽過她的手，走到車子面前，打開後備箱，把行李箱放了進去，“房間都已經打掃好了，就在我房間的隔壁，傢俱什麼的都有，一些必備的用品還是要買的。我看先去毛絨玩具店，給你買個跟上次一模一樣的娃娃，好不好？”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身子是半蹲着的，她看清了那雙眼睛，狹長的漂亮眼睛，黑亮溫暖，嘴角勾着微笑的時候，俊逸到讓人屏息。
“……”她抽了抽鼻子，低聲道，“哥哥……上次不是說……帶我回家，不好嗎？”
“我什麼時候有這樣說過？”唐啓慕擰了擰眉，“好像沒有吧？”
“上次你跟那個阿姨……”
“那只是她的意思，帶你回家的是我，不是她。所以……不用放在心上，嗯？”
他打開車門，唐嫣還是站着，沒有邁開腳步，只是看着他。
“怎麼了？”他折回來，還是半彎着高大的身子，“還有什麼問題，我們坐到車上去談，好不好？”
唐嫣手指不住地卷着衣角，半晌才擡起頭來：“哥哥……你真的想好了嗎？那位阿姨說得對，我跟你……非親非故，你真的要領養我嗎？那不是領養一隻小貓或者小狗，我……我會很麻煩的。”
“我不怕麻煩。”他揉了揉她的腦袋，“而且，你也不麻煩。”
“你怎麼知道？”她擡起眸子，看到他含笑的黑眸，又微微低下頭去。
“因爲我知道，你會很乖。你會努力上學，用心讀書，可能還會幫媽媽分擔一些家務。”
爸爸？媽媽？她再度錯愕地擡起頭，發聲有些困難：“爸爸……媽媽？”
“我的爸爸媽媽，就是你的爸爸媽媽。”他整個人蹲下來，目光與她的平視，“你還小，有很多問題現在我還不能跟你說清楚，但我不是壞人。我帶你回家，以後你就是我的家人，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以後可以跟着我姓唐，當然，如果你不願意，你還是可以用以前的名字，白嫣。”
“唐嫣？”她睜着亮晶晶的眸子，“如果跟着你姓，就叫唐嫣？”
“嗯。”他拉過她的手，把她小小的身子塞進車子，“這個問題可以再討論，現在我們要去買東西了，看到喜歡的，就跟我說，明白嗎？”
她咬了咬脣，他已經幫她扣好了安全帶，車子勻速向前行駛，她看着他的側臉，近乎完美的五官，剛毅的線條，他開車的時候很專注，目光只是注視着前方。
“還在擔心嗎？”他笑了笑，臉轉過來，“唐嫣，不要怕，我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變。我說了讓你進唐家，就會爲這句話負責任。知道嗎？”
“我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變。”那聲音在耳邊反覆迴響了幾次，唐嫣苦澀地勾脣，是的，他就是一個這樣的男人，從來不會改變什麼心意。她搖了搖頭，手機鈴聲猝然響起，她緩過神來，才發現早已淚流滿面。
怎麼發不上去啊？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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